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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既夏晚发话了, 郭嘉也就不犟那口气了。他侧了侧眉头,凑在梁清耳边, 低声说了句什么,梁清瞬时面色惨白,僵在原地。
郭嘉轻声道:“叫大爷。”
梁清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咬牙半晌,终于蚊子一般叫了一声:“郭大爷。”
夏晚生的没有郭嘉那般高, 只看到他细白的脸上, 眼角堆起淡淡的笑纹, 痞子一般,他大声道:“老子没听见, 大声一点。”
梁清咬了咬牙,高声道:“郭大爷。”
郭嘉牵起夏晚的手,轻嗤一声笑:“北地瓜农的臭习惯, 就是要听人叫声爷爷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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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主帅府,灯火黯去, 月光清亮。
夏晚拉着郭嘉的手, 忽而回眸一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把北齐人从龙耆山上诱下来?”
徜若不是真心折服,梁清那种宗亲家的少爷,是不会心甘情愿叫他作大爷的。
郭嘉揉了揉夏晚的手, 道:“两国间的战事纠缠, 讲给你你也不懂的。”他并不想多说。
夏晚脑中闪过一念, 如今在郭嘉的心目中, 她仍只是个妻子,那怕她沤心沥血的待他,拿命帮他解毒,似乎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那么,将来能走进他心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转过弯子就是马大娘家,夏晚却死活不肯进去。她拉着郭嘉进了马大娘家储柴禾的茅屋里,这屋子连顶都只有半扇,抬头就是星空。
夏晚的理由是,自己想看月亮。郭嘉少年老成,对于小姑娘这种观星星看月亮的心思向来嗤之以鼻,小时候郭莲总喜欢拉着他看月亮,央求一回,讨来的基本就是一记暴栗的罚,概因他实在嫌弃她那点矫情劲儿。
便夏晚这样,他心里也是嫌弃的。
但曾经让夏晚痛过三回,为了能抵清那种负罪感,郭嘉也就跟着夏晚进了柴屋。
屋子里堆满了碌碡压成软糜的糜子杆儿,坐上去倒是软软和和,俩人相依偎在糜杆堆上,夏晚就靠在郭嘉肩头,望着从破瓦檐处漏进来的那弯明月。
她虽是个女子,行事却向来光明磊落,也知道很多人家的忌讳,不喜男女在自家搬弄炕上那点子事儿。方才在马大娘家厨房里,她就是想征得马大娘的同意,不过叫马大娘给严辞拒绝了。
所以,原本是想找张干干净净的炕,命中注定,她和郭嘉这第三夜,比前两夜还不如,居然是在间柴房里。
轻轻叹了一气,夏晚道:“原本,我觉得男人就该在外头遮风挡雨,女子就该纺线织布,操持家事,天下间的夫妻都该是这个样子。可若将来你再娶妻室,一定记得多陪陪她。”
郭嘉笑了笑,忽而侧首:“我们老郭家的男人没有娶俩妻的习惯,我已经有了妻子,不需要别的妇人。”
夏晚低眉也在笑:“莲姐儿怀孕了,这你是知道的。陈雁西也死了,若是娘非得你把莲姐儿也娶了,此生照顾她,你娶是不娶?”
“笑话……”郭嘉低嗤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月光透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侧脸线条精致的,仿如雕塑一般。他长久的沉默着,似乎怀着什么沉沉的心事。
迄今为止,夏晚都没有勇气当着郭嘉的面,把吴氏已死的事情告诉他。
毕竟女人更懂女人,夏晚可以想象得到,在自己死后,郭嘉肯定会找到郭莲。郭莲曾经的丈夫陈雁西已经死了,为了责任故,只要郭莲提出来让他照顾自己,或者娶自己,郭嘉应该都会答应的。
他不爱她,大约也不爱郭莲,但于他来说,婚姻和爱的关系并不大。
夏晚也能理智的想象得到,等她死了,郭嘉肯定会再娶妻室,与别的妇人成亲,她不是不能接受,但无论那个女人是谁,她都不希望是郭莲。
其实也是为了郭嘉好。郭莲性子天真,没有经受过风雨,没有识人的眼光,一味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那个样子在将来很有可能会害死郭嘉。
夏晚越想越气,见郭嘉始终不言不语,忽而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娶莲姐儿,便养着她也不行,把她远远儿的嫁出去我才开心。”
毕竟郭莲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嫁给谁谁能要?
在郭嘉看来,夏晚这就有点儿无理取闹了。他忽而站了起来,拈着身上的糜子杆儿:“走,回屋。”
夏晚一拽手,连忙道:“好好,我不无理取闹了,咱不聊这个,咱再坐会儿成不成?”
郭嘉于是又坐到了糜杆堆上。
夏晚有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跟郭嘉说起,哽噎许久,道:“分明你都说过,今夜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着的。”
郭嘉是想躺在炕上,躺在一个被窝里,好好听她说话的,可不是在这柴房里。
他道:“乖,咱们回房,今夜早点睡。”
夏晚默了许久,忽而拉过郭嘉的手,在自己眼睛上摁了一摁,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郭嘉微闭了闭眼:“眼睛。”
“这双眼晴里,从此之后,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格外肉麻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月光下居然有种奇异的慑服力,那双眸子也格外的好看,果真,里面只有他的倒影。
她将他的手再往下挪,挪到自己的喉咙处。
“晚晚……咱们回房。”郭嘉要叫她给逗疯了。
“这颗心里,也永远只会有你一个人。”她握着他的手,重重的压了一压……jit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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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一声鸡鸣,夏晚于沉梦中睁开眼睛,摇了摇手臂,却发现混身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痛,像叫人暴打过一回,酸沉到连坐都坐不起来。
天此时还是黑的,她摸了一把身侧,没有人,显然郭嘉不在。
夏晚爬起来一把推开窗子,明月高悬,此时顶多三更,大约是月光太亮,让公鸡以为天亮了,于是乱打鸣。
目光投到手腕上,一枚又一枚的朱砂痣,也不知何时起的,她手臂上似乎越来越多了。夏晚一把合上窗子,爬起来,借着月光替马大娘家清扫了院子,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换上自己的衣服出了院子,于这举目无亲的边城之中,也不知该于何处去找郭嘉。
他连一句话都没说,显然在办完事之后把她往马大娘家的炕上一扔,就转身走了。
走到主帅院门口,恰好迎上梁清带着人从院中走了出来,夏晚记得昨天夜里这人喊郭嘉叫过大爷,遂疾步撵了上来,匆匆问道:“梁将军,可曾见过我家相公?”
梁清急着要出战,也是因为心中对郭嘉怀有恨意,便抛了一句:“自然是抛下你走了,还能做甚?”
夏晚不信了:“为何?”她都没抛下郭嘉一走了之,至少想着陪他到天亮,不相信郭嘉在行完事之后,居然会抛下自己。
梁清原是准备要走的,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折身回来,仔细盯着夏晚的脸看了许久,道:“你若看看自己的脸,就知道了。”
昨日还娇嫩的像朵水仙似的小姑娘,也不过转眼之间,脸上生了很多红痣,红痣虽美,生的多了可就不好看了。
夏晚找不到镜子,也无处看自己的脸,伸手欲要一摸,却发现手背上也生了许多朱砂色的痣,她明白了,大约一夜之间,她脸上也长满了这种可怕的东西,郭嘉的毒解了,看到她成了这个样子,抛下她一走了之了。
她随着准备出城的士兵们一起出了城,在出城后往南一拐,却是独自一人去了黄河边。
梁清在夏晚面前撒了谎,也不知那面色娇嫩白艳的小妇人为何一夜之间脸上会生出很多痣来,策马疾驰了许久,终究放心不下,调转马头,一直奔到黄河边,便见夏晚站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正在解自己的衣裳。
不过一句戏言,居然害一个良家妇人跳河,这也不是一个男子该有的行事。
梁清策马狂奔,一路的吼着,想把夏晚给喊回来,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声音全吹到了身后。
她解下自己那件白底红点子的衣裳,和着脚上一双布鞋一起放到地上,再往上压了块东西,身上唯有一件肚兜,迎着河风,她踏水而入,就那样走入了水中。浪花舔过,也不过转眼之间,微黄的河面依旧暗涌,那个小妇人却不见了。
梁清提着马鞭狠抽了自己了马鞭,跳下马,于黄河边踢打了半晌,跪在河岸上,再抽了自己一耳光。
一言以杀人,他不过一句戏言,就把一个女子于这世上给生生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