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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老太太瞟了一眼躲在郭氏后头缩着脖子一脸可怜相儿的孙女,心道这孩子出去上了两天学, 倒是比以前伶俐多了, 以前叫郭氏什么女戒女德教的,跟个没嘴儿的葫芦一样, 现在也知道替自己亲娘说话了。
“静昭说错你啦?成天‘寡妇’长‘寡妇’短的,你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呢?还是拿刀剜我跟淑娴的心呢?”
“媳妇我不也, ”徐氏被姜老太太骂的嘟着嘴,脸上还是颇不服气,她生了许家唯一的男丁,就凭这一点,即便姜老太太再不喜欢她,看着许静安的面子,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而徐氏也深知这一点,平时对姜老太太也没有多恭顺,对绝了后的二房,就更加不给好脸色了。
“你什么你?你有静安在, 总有熬出头的一天,我跟淑娴呢?”还敢来自己跟前叫苦抱怨, 找骂呢这是。
郭太太眼中闪过了抹隐痛,她跟许耀民相幼相识,成亲之后感情融洽, 原想着两个奉养双亲, 抚育儿女, 能做一对白头鸳鸯, 没想到天不假人,成亲不到三年,许耀民一场绞肠痧没救过来,连静昭的面儿都没见,就这么撒手去了。
“娘,您不是还要盘家里的账吗?咱们先回去吧,我回去把带的药拿过来,这就给奶奶处理创口,”
郭太太也不乐意看姜老太太教训徐氏,尤其是这个嫂子还成天跟只斗鸡一样盯着自己,好像自己管个家就把许家的钱都搬到自己的小库房里了一样,“成,咱们跟你奶奶说一声。”
等两人从正房里出来,薛琰还能听见姜老太太骂徐氏的声音,“娘,大伯娘是不是这里……”
她点点自己的脑袋,徐氏脑子可不怎么清楚。
郭太太嗔了薛琰一眼,“你啊,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大伯娘,以后可不许再顶撞她了,须知女子……”
薛琰可不像许静昭那么好耐性,“是是是,娘您说的对,我不是听不下去大伯娘往您跟奶奶的伤口上撒盐吗?叫我说,你们三个人里,其实她才是那个一点儿都不思念大伯的人,”
如果真的感伤自己的处境,思念故人,又怎么会把“寡妇”挂在嘴边?
在薛琰看来,“寡妇”这个身份不过是徐氏手里的矛跟盾罢了,不过是矛还是盾,就看她需要用哪一样了。
徐氏思不思念许耀宗郭太太不知道,但许耀民去的那一刻,郭太太是恨不得立时跟着丈夫一道儿走的,也幸亏肚子里还怀着女儿,不然她真的挺不过来,“算了,她毕竟是长辈,她不懂事,你却不能懂规矩。”
“女儿知道了,”郭太太是好心,薛琰也不忍太过拂逆她,毕竟她们隔的可不是一道代沟,薛琰并不指望自己能把郭太太给劝过来。
等两人到了郭太太住的院子,见女儿要走,郭太太一把拉住她,“你对你奶奶的病真的有把握?”
汴城建了整个平南第一家女子师范,能入学的非富即贵,郭太太下大决心送女儿去汴城,除了希望女儿学知识开眼界,也有提高女儿身份,以后找个好夫婿的用意在里头。
并没有真的指望许静昭从里头毕业之后当什么女先生,可她怎么才去了一个学期,连医术都会了?
“这治病的事哪能教一下就会的?你可别哄我,你表舅开的药堂里,光抓药的都得先当三年学徒呢,”
郭太太可不信女儿真的能治好姜老太太的病,“那是你奶奶,你可不能胡来!”
“娘您就放心吧,”清创对她这个在三甲医院急诊科呆过几年的前医生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娘您不知道,我好像在学医上颇有天赋,在学校教洋文的神父不停夸我呢,还借了许多西洋的医书给我看,”
薛琰得意的冲郭太太眨眨眼,“我啊记性好,很快就记住了,可光看书有什么意思?学校里课业不紧,我就跑到神父开的医院里去帮忙了!”
自己可是理论实践两手抓。
郭太太将信将疑,她不放心的嗔了女儿一眼,“西医就那么好学?那咱们这儿福音堂的大夫怎么看不好你奶奶的伤?”
汴城的其实也看不好,薛琰抱着郭太太的胳膊,“这大夫也分水平高低嘛,奶奶的伤真不是大事,”
薛琰现在最担心就是她空间里的药品还能不能发挥以前的药效,“我回去了,就算是这带来的药对奶奶的伤口没有显明的疗效,但控制住奶奶的消渴症我还是有些信心的,您就等着瞧吧!”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不错的方子来治疗消渴症了,但姜老太太当家作主惯了,平时的饮食习惯上,她自己不注意,就没有人敢管她,病人不注意,光靠汤药也只能是缓解一时,薛琰准备趁自己在家的时候,把姜老太太的饮食习惯彻底给调整好了。
等回到自己屋里,薛琰叫青桃出去,关好屋门,心念微动,闪身进了空间。
她直奔奶奶留下的诊室,从柜子里去出一个器械包来,又拿了双氧水跟磺伏,想了想,又取了两支庆大霉素,看着纸盒子里的针剂,薛琰有些心疼,这年头,抗生素还没有被发现,别说庆大霉素了,就是青霉素以后也价比黄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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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薛琰再到姜老太太那儿去的时候,徐氏已经离开了,姜老太太看着薛琰手里抱着的东西,“这都是你从汴城带回来的?”
薛琰点点头,俯身把姜老太太的撒脚裤给卷的高高的,完全将创口给露了出来,打开器械包开始给姜老太太清创,最后又敲了支庆大。
“静昭,”姜老太太被孙女行云流水的动作给惊的都顾不上腿上的伤口了,“你这是跟谁学的?还有,这都是啥东西啊,”
明晃晃亮晶晶的,饶是姜老太太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她拿起一把手术剪,沉甸甸的,这似铁非铁,似银非银的,“这东西怕不便宜吧?”
薛琰麻利的给姜老太太包扎好患处,打了个漂亮的结,才抬头道,“可不是不便宜么,奶奶,我上学这半年,每天都跑到福音堂开的西医所里给修女当帮手,还把自己半年的生活费都砸进去,人家才给的这些东西,”
她冲姜老太太眨眨眼,“咱们可得悄悄儿的,别叫旁人知道了。”
她初来乍到的,可不想被人注意上。
“那是,”
姜老太太肯定的点点头,不说这些金贵东西,就是叫孙女去碰人家血乎里拉的伤口,姜老太太自己就先不能忍,“你跟你娘一个样啊,平时闷声不吭的,可心里孝顺着呢,就算是奶奶这腿好不了,也不会忘了我有个孝顺的好孙女儿啊!”
这个才是最叫姜老太太欣慰的地方,“都是奶奶不好,平时没有多带带你……”
薛琰忙打断姜老太太的忏悔,人各有所长,姜老太太一个女人撑起整个许家,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怎么还能再要求她忙完外头的事情,回来之后还要做慈爱的长辈?
“奶奶,您要是真的觉得我孝顺,那以后可得听我的话,我说你吃什么,您就吃什么,不许背着我偷吃红烧肉,小酥肉四喜丸子炖羊肉这些了。”
薛琰一本正经的给姜老太太提条件,她路上也大概问了郭太太了,姜老太太以前吃过苦,富裕之后,格外喜欢大鱼大肉,但这些不说是糖尿病人,就是正常的老人,也应该节制了。
见姜老太太要撇嘴,薛琰忙抱着姜老太太的胳膊撒娇,“您就先听我一次,这样吧,您腿上的伤口长好了,咱们再商量开不开禁?成不?”
姜老太太看着自己被雪白纱布包着的腿,她是个果决的人,“行,只要我这腿能好,以后永远都不吃肉我也答应!”
有了姜老太太的承诺,薛琰立马行动起来,虽然没有办法查姜老太太的血糖值,但根本她的观察,她的病并不算太严重,也幸亏这些年姜老太太一直在打理许家的产业,时常在外奔走,运动量足够,身体各项机能都还不错,所以治起来压力要小上许多。
薛琰每天上午准时过来给姜老太太冲洗换药,她腿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结痂。
这下不说姜老太太,连郭太太都大为震惊,婆婆腿上的伤足足折磨了她近两年,时好时坏的,尤其是近期,溃烂的伤口还开始流脓,也亏得老人坚强,一直咬紧牙关这么挨着,有时候郭太太都在想,婆婆会不会熬不过这个坎儿,撒手去了?
自己儿子不在家,她又不得老太太的喜欢,要是再叫郭氏母女这么哄下去,恐怕许家以后都成了二房的了。
姜老太太瞟了径直坐在自己身边的徐氏一眼,“你茹素,我这儿都是大鱼大肉的,怕你吃不了。”
以前徐氏也是用这个理由,在她的院子里吃饭的,倒是郭氏,还知道隔三岔五的过来服侍自己吃顿饭。
徐氏尴尬的笑笑,她是不喜欢跟姜老太太一起吃饭,谁喜欢成天对着这张老脸处处陪小心啊,“媳妇这不是为了求菩萨保佑咱们许家生意顺遂,娘您长命百岁,静安在外头能中个头名状元回来,能把咱们许家的家业发扬光大,才断了荤腥的?”
瞧她把自己说的伟大的,薛琰差点笑出声来,别的她不知道,但许家是败在许静安手里的这一点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大伯娘,我知道您是好心,但咱们人啊除了五谷杂粮,肉禽蛋这些也得吃一些,这样身体才能健旺,”
徐氏脸上一向擦着厚厚的官粉,可是依然盖不住她两颊的色斑,低下头时,头顶稀疏的发量几乎遮不住头顶,都不用问,脑后那大大的发髻里其实是掖着别人的头发的,“就像大伯娘您现在的身子,适当的用一些荤腥的,您不想吃大肉,也可以吃些水产,”
算着徐氏的年龄再看她的气色,薛琰觉得她这是到了更年期了,这个时候一直茹素,身体哪里补充蛋白质去?
徐氏呵呵一笑,心里不以为然,“瞧咱们静昭,能给你奶奶治腿了,就真的充起小大夫来了,我身子再没有那么好了,静昭你不晓得,那些庙里的居士,身子骨都好着呢,哪一个不活到六七十岁?我啊,将来还要给你大哥带孙子呢!”
可那些居士们还天天自己动手打理起居,甚至还垦荒种菜,运动量足够不说,心态也平和啊?
来到许家十来天,薛琰对这个徐氏没什么好感,她不听自己的话,薛琰也不深劝,她挟了块鸽子肉放在郭氏碗里,“娘,您吃。”
又挟了块莲藕放到姜老太太碗里,“奶奶,就算是你能吃些肉了,但最少也是用些菜边肉,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可不成,”
她冲姜老太太狡黠的眨眨眼,“孙女可是看着您呢!”
许静昭生就一张鹅蛋脸儿,琼鼻粉唇精致漂亮,大大的水杏眼这么一眨,把姜老太太的心都看花了,“好好好,我们静昭怎么说,奶奶就怎么做,都听你的,不过么,”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不远处那道红烧肉扣碗,这可是许家厨子的拿手菜,“这红烧肉都做好了,奶奶今天尝两块行不行?奶奶就是想试试老田头这手艺落下了没有?”
“两块?那成,我帮您挟,”
中午来两块也没啥大问题,薛琰拿起公筷在里扣碗里翻了翻,认真的挑了两块瘦肉多的给姜老太太挟到碗里,“不过您吃完饭可不能回屋就躺倒,孙女扶着您去外头走走。”
徐氏来了一会儿了,发现这屋里祖孙三人根本都不拿正眼看她,心的直抠红木桌缝,“静昭也是的,你奶奶的腿才好一点,你就叫她出去走动,这要是伤口再溃了,这不是折腾老人家的嘛?”
姜老太太的伤口并不在关节处,现在已经结痂了,走路的时候注意些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薛琰微微一笑,“大伯娘放心吧,我跟奶奶心里有数,”
“行了,我这腿还是静昭给看好的,她说行就行,我这么老骨头啊,也得起来动动了,”因为腿伤时不时的反复,这一年多可把姜老太太给折腾坏了,“我啊得赶快好起来,今年秋收我亲自下去。”
说起秋收了,徐氏顿时一脸的笑,她亲自盛了碗汤放在姜老太太跟前,“娘,我正有事跟您说听呢。”
姜老太太看着面前的汤,眼皮都没抬,她就知道,这个儿媳妇跑来献殷勤准没好事儿,“说吧,什么事?”
徐氏看了郭氏一眼,她家不像郭家那么有钱,郭氏的大哥还在衙门里当差,“还不是媳妇娘家的事嘛,昨个儿我那个大嫂过来说今年她叫人去咱们庄子上拉棉籽儿,老丁居然不肯给?”
许家不只河里有船,街上有铺面,更叫人艳羡的是许家手里还有上千倾的良田。
这些田姜老太太并没有全用来种庄稼,而是有稻有棉有油菜还有果园。
徐氏娘家的榨油坊,可以说这么些年,都是依附于许家生存的,毕竟每年许家田里收上来的菜籽,跟打完棉花剩下的棉籽儿,还有花生大豆都是要榨成油的。
可是这次,徐家照着老习惯去许家种棉花的庄子上拉棉籽,却被老丁头给挡下了,说是上头没发话呢,今年这棉籽儿不能拉!
姜老太太冷笑一声,不许庄头儿老丁再给徐家棉籽是她下的命令,“你大嫂只来说不让你们家拉棉籽,可跟你说过些年咱们家在你娘家榨过多少油料,出过多少油没有?”
“这个,”徐氏强笑一下,“娘您也知道的,媳妇自打耀宗不在了,就只在院子里抚养静安,成年不问外头的事,哪里知道这个?再说这外头的账,不都是娘您管着的?”
姜老太太推了碗,扶着薛琰的手站起来,“你说的没错,但你是徐打油的闺女,没嫁到我们许家的时候,成年在你们油铺里给人估油,这出油的事不能我跟你讲吧?你回去问问你那个嫂子,这些年为什么咱们送去的油越榨越少了?”
菜籽油十出五,花生油十出三,大豆十出一,棉籽榨油十出二,可是这些年徐家都给许家交了多少?
姜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徐氏,“既然你大嫂问到你了,你就照我的原话跟你娘家说,以后啊,许家的油就不劳亲家费心了,前阵子我听人说省城那边有人要买了外国的洋机器榨油呢,可比咱们洛平的土作坊出的多!”
徐氏腿一软,差点没给婆婆跪下,徐家这些年六成的生意都来自许家,其他两成则是跟许家有交情的亲戚故旧,若是许家不在徐家榨油了,就靠那两成的零敲碎打,徐家可就完了。
“娘,”徐氏嘴一撇拿着帕子就抽抽答答的哭起来,“我娘家开油坊几十年了,向来是童叟无欺,才在洛平占了点薄名,您要是不让我家做许家的生意,那不是要把徐家往绝路上逼嘛?”
薛琰虽然不知道这榨油的门道,但这会儿也大概明白了,肯定是许家送去的菜籽棉籽的,出的油越来越少了,少的姜老太太不得不宁愿得意亲家,也要断了两家的交易,她想开口替姜老太太说话,却被郭氏暗中拉了拉袖子。
“大嫂快别这么说,您也说了,自从大哥不在了,您就一直呆在家里,并不知道外头的事,不如您把亲家嫂子请过来仔细问一问,有道是有账不怕算,”郭家虽然不是生意人家,但手里也是有生意的,郭氏这些年又管着许家的内务,每年也是上千两银子的出入,能想不明白这里头的猫腻儿吗?
徐氏还用把娘家嫂子叫来问?
这油越出越少,不过是娘家看着许家这些年生意越来越大,觉得许家不会在这些肉沫儿上跟自家计较,而且这里头也有徐氏的手脚,每年她娘家可是要把多出来的利润都提出两成来给徐氏送来当打牌钱的。
不过这些事徐氏自然不会叫郭氏知道,她恨恨的瞪了郭氏一眼,“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账不怕算?合着你这是要跟我们徐家算账了?我告诉你,这许家将来可是我们静安的,还轮不着你来跟我算账!”
“啪!”
姜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说呢,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从我姜银凤手里抠肉吃,原来是觉得这许家已经不是我姜银凤的了?”
姜老太太嫁给许老太爷的时候,哪有许家?只有一个小货郎许三喜!
这许家偌大的家业,是她陪着许三喜一手一脚挣下的!
许三喜不在了,这些都是她姜银凤的!
徐氏居然敢说这些是她儿子的?这简直是在捅姜银凤的肺管子!
“怪不得呢,这会儿徐家就开始挖我们许家的墙角了,原来是觉得许家早晚都是静安的,”姜老太太咯咯冷笑,“老大媳妇,静安是你生的不错,可你别忘了,他姓许,不姓徐!”
张嘴“我家,我娘家”,闭嘴“你们许家”,这徐氏嫁过来二十多年了,居然还觉得自己是徐家的闺女呢,“你既这么孝顺,这样吧,来人,给大太太收拾收拾,把她送回徐家去吧,她为耀宗守了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她屋里的体己,就当许家给她的辛苦费了,叫她全带走!”
“娘!”
“娘!”
徐氏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发作了郭氏一句,居然要被赶回娘家!这死老太太也太狠了!
郭氏忙拉了薛琰跪下来,“娘,您消消气,大嫂不是那个意思,大嫂,还不快给娘赔礼。”
薛琰心念一闪,回又到妇产楼里,上午她只看过放着B超机的房间跟砸穿她的计生仓库,她得再过去找一找,看看有什么能救她于水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