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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半信半疑的瞅着徐小春,心里疑问,说:“我爸爸能有什么心结解不开?”徐小春说:“我哪知道哇,你去问问你爸不就完了!”林月皱着眉,粉拳砸在徐小春肩膀上,她说:“我没问你,接茬还挺快……”她把那张银行卡递给徐小春,说,“我爸说,你还是挺有些本事的,让我多给你点治疗费,这个卡你先拿去用着吧,里边存的都是我的零花钱……”还没等林月说完,徐小春便打断说:“零花钱?里边能有几个子啊,你还是别打法叫花子了,我告诉你没有五百块钱,休想打法我走人!”林月听了,有些不高兴,她说:“这个卡你要不要,不要的话你就滚吧,我没零钱打法给你,我告诉你这卡里至少还有十万块钱呢!”
徐小春哆嗦着手接过那张卡,认真的来回翻看,他问:“密码是这个么?”他指着卡后边签名处写的六个数字。林月点点头,算是默认。
徐小春想都不敢想,他给林仕森看好病了,竟然从林月手里得到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他赔笑说:“林妹妹,我请你吃顿饭去吧,你看这时候也不早了,能不能赏脸呀?”其实,徐小春兜里根本就没装钱,他要请林月吃饭的目的,更多的是为了检验一下这个卡能不能用。林月娇滴滴地说:“这才像话嘛,走,我开车拉着你!”
在徐小春的张罗下,两人随随便便地找了一家大排档,津津有味地吃了顿午餐。饭菜很简朴,可是林月还是吃的很美,很甜。习惯在高档餐厅吃饭的她,只要身边有心上人陪着,她才不去管什么餐馆不餐馆呢,在她眼里,此刻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吃过饭,徐小春大大方方的刷了卡,这下他算是放心了——银行卡真的能用,现在他所顾忌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尽快查询一下,看看这个卡到底有多少钱,毕竟这个卡只是林月的“零花钱”。
一个由五辆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行驶在路上,没过多久便停在在小悲院的山门前。林仕森在众人拥簇下进了寺院,在和寺院里执事和尚的一番沟通后,寺院的和尚同意他去见长老,前提是只能他一个人去,人多了会打扰到长老的清修。林仕森点头同意。他对大家说:“助理和司机留下,其余的都回去吧。”
林仕森在一名年轻和尚的带领下,缓缓步入后院,小路旁边全是参天大树,环境极其清幽。两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寮房门前停下,小和尚说:“请稍等,我去告知师傅一下。”林仕森双手合十,说:“那就麻烦小师傅了,你就说柳松求见,不要说林仕森求见。”小和尚看着林仕森,有些不明白,又不便多问为什么,他点点头,轻声说:“施主施主稍等。”
这个寮房只住着长老一个人,由于这扇门总是关着,很少被人推开,这时候,它被小和尚推开,从门缝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小和尚闪身进去,剩下林仕森安静的守在门外等着召唤。树上的鸟叽叽喳喳的叫着,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在林仕森心里千呼万唤之下,那小和尚终于出来了,他先是双手合十行礼,然后说:“施主久等了,师傅请你进去。”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仕森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长老寮房,一进门,他看到正在闭目打坐的金旭法师,便扑通跪倒在地,像个犯错的孩子,说:“政委,我来了……”紧接着,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痛哭流涕地说,“政委,我来看您来了!”
金旭法师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坐在蒲团上。林仕森止住哭泣,一声不响的等着金旭法师睁眼说话。房间里的案桌上,一只高香的弯弯的香灰断了,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香头即将燃尽,香烟袅袅,飘出窗子,阳光也从那窗户照进来,斜射在林仕森身上。整个寮房还是显得不太明亮,空气很幽香,林仕森跪在地上,望着在蒲团上打坐的政委,就像是对着一尊佛像跪拜。
良久过后,案桌上的高香燃尽了,最后一缕幽兰的香烟飘出了窗外。林仕森看到金旭法师缓缓地睁开眼睛。他走过来,扶起林仕森,说:“林施主快快请起。”在听到金旭法师的话时,林仕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撕心裂肺。金旭法师领着林仕森在禅椅上坐下,再斟了一杯清茶递给他,然后,自己也斟了一杯,浅浅地呷了一口,说:“林施主,看来你还没有忘记老衲。”林仕森颤巍巍的端着茶杯,低声说:“我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政委。”金旭法师忽然眼前一亮,眼神严厉的盯着林仕森看,林仕森被盯得心里害怕,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头去。
金旭法师长叹一声,说:“林施主,你还知道你是谁么?”林仕森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回答:“柳松。”他说出这俩字的口气极轻极薄,声若蚊蝇。金旭法师伸手抚摸着林仕森的头,像是安慰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和蔼地说:“很好,你还知道你是谁。说吧,你有啥事要问?”
林仕森低头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不说话,金旭法师也不动声色,一脸沉寂的表情。过了片刻,林仕森长吁一口气,悲哀地说:“政委,我来赎罪了……”金旭法师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平静地问:“柳施主,你何罪之有呢?”林仕森说:“肇事逃逸。”他苦涩地说出这几个字,心里当真用了很大的勇气。他说,“我不该啊,不该逃掉,更不该隐瞒这么多年,还连累了政委您呀……我错了!这么多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良心谴责自己,我想找人倾诉,可又不敢说,我只敢跟政委您说,可我有没有勇气来见您,现在鼓起勇气我来了,应该还不算晚吧?政委,你惩罚我吧,您惩罚的越严厉,我的良心越能够得到救赎。”他说着说着,便伏身跪倒在金旭法师脚底下,金旭法师盘膝而坐,闭上眼睛,不动心神。林仕森双手抱着金旭法师的双腿,痛哭流涕地说:“政委,你可知道我这两年来受尽了折磨,我每月都要做好多场噩梦,我总被一个女鬼纠缠,两年来,这些噩梦总是一个内容,她要我偿命,我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噩梦和我那次车祸有关系,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可是……可是,我不想让人知道,不等于我内心没有悔过的想法……”
当听到林仕森说出这样的话,金旭法师缓缓睁开眼,眼神看着苍茫的远处,语气缓慢,非常慈悲地说:“大错已铸成,全因老衲而起,还是让老衲来偿还吧。你起来吧,请坐在椅子上!”林仕森抹了两把泪,抽泣着站起来,在旁边的禅椅上坐下。金旭法师长叹一声,说,“因果报应,如影随形,丝毫不爽。你现在叫林仕森,早已不是柳松了,也不要管再我叫政委了,老衲现在的身份是个僧人。”
金旭法师走到书架旁,取下一本陈旧发黄的《金刚经》递给林仕森,说:“如是林仕森,既非林仕森,是名林仕森。如是柳松,既非柳松,是名柳松。”林仕森不明白金旭法师的意思,他不唸声。金旭法师说:“人名只是个代号,你已经改名改姓叫林仕森,那你便是林仕森。我且问你,林仕森是何等人,与你相比又是如何?”
林仕森心头一惊,有气无力地说:“林仕森是我的班长,他很好,很好……”林仕森有些说不下去,哽咽几声,断断续续地说:“我是连累了他,连累他牺牲了……”金旭法师忽然双眼放出犀利的光芒,大喝一声:“亏你还记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嚎的像个什么东西?你现在继承了多少林仕森的性格?你看看你,你像是个当过兵的人吗?在部队里,你胆小,你自私,你贪生怕死。退伍了这么多年,到了现在你咋还是那个样子……”
林仕森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金旭法师,轻轻的把手按在林仕森头顶,慢慢向后一推,让林仕森抬起头来,他说:“当初,我给你改名叫林仕森的目的有两个,一个目的是大错特错的,第二个目我和你说过的,你还记得说了什么不?”林仕森难为情地说:“记得,是让我学着班长的为人,作为班长生命的延续,继承他的志向。”金旭法师问:“你做到了几分呢?这些年,你发财了,可是又给百姓造福了啥呢?当初我嘱咐你,每年都要去祭奠你的班长,你去了几次?是不是一次也没有去?”金旭法师的眼神越来越严厉,死死盯着林仕森看,把他吓得胆战心惊,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唯有将额头抵在地上,以示自我的良心谴责。
金旭法师说:“一切都是老衲的错,悔不该当初包庇你啊!”说着,他便迎天长啸一声,“当初,我转业了,分配到法院工作,后来被提拔为主任法官。那时候,我立下志向,虽然不敢说做个青天法官,可也要自我要求做到一点,就是经我审理的案件,绝对不可以出现错判和乱判。起初,我就是这么做的,后来时间一长,我的压力越来越大,在各种各样外来的压力下,我违心做出了太多不适当的判罚,黑暗的官场令我无法适从,错判乱判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迷失了自己。”他说到这里,走去打开门,望着灰蒙蒙全是雾霾的天空,续说:“其实,更多的原因是我的内心不够坚定,我不能找借口。直到后来,你来找我,说:‘政委,你要帮我,我撞死人了……’当时,我早已丧失了自己的理想,我帮你改了名字,改了档案,自此,你摇身一变,成了林仕森。”
金旭法师关上门,走到案桌前点上一枝香,他说:“外面的空气真的太差了,看不到青天。”他慢慢走到匍匐在地的林仕森身前,扶起来说,“还跪着干啥哪,快起来坐下吧。”他接着说:“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林仕森说:“知道,是丹东人。”金旭法师微笑,说:“还好,你没有把老本全部忘掉,我是丹东人啊。你的车祸又发生在哪里?”没等林仕森回答,金旭法师说,“丹东,对吧。被你撞死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吗?他是我堂弟媳妇,叫张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说到这里金旭法师发出一声苦笑。林仕森听了后,心头又是一震,惊得不知所措。
金旭法师说:“世间万物,它就这么多巧合,恶因恶果,恶缘,苦不堪言。这是我的业,我犯的错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仅仅是那些经我审理错判的案件,即可令我坠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林仕森不唸声,面如死灰。金旭法师说:“这一切都是缘,种善因结善缘,种恶因便生恶缘。这一切,皆由无明而起,无明之前又是什么?很难说。此间所有大错,全都让老衲一人来承担吧。”林仕森低头不语,死气沉沉的样子。金旭法师说:“你现在有没有勇气去看望一下你的班长呢?”林仕森抬起头,眼光坚毅,鼓足勇气说:“有!”金旭法师点点头说:“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丹东一趟,在张燕的坟前上一柱香呢?”林仕森跪倒在地,痛哭说:“愿意!”
金旭法师仰天嘘了一口长气,他看着伏在地上自我忏悔的林仕森,缓缓地说:“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世间八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如影随形,难于解脱,怨憎会苦:你我和冤家、仇人没办法避开,最终还是要见面的,这就叫做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你我可知道张燕的去世,她与至亲,相爱的人阴阳永别,她的亲人心里又是如何的痛苦?唉,此道无法解脱,唯有直面相对。”
金旭法师又一次把林仕森扶起,平静地说:“施主,你我即刻便动身启程如何?”林仕森坚毅地说:“一切都听政委的!”
金旭法师说:“林老板,你可要想好了,千万不要因为看在老衲的面上,说出一些违心的话,如果你的所说所想并不是一致的话,你觉得就算你去祭拜那两名故友了,但是你的良心会得到宽恕吗?”金旭法师慈祥的看着林仕森,见他目光游移,当下便知他现在的内心,还是不够坚定,他说,“柳松啊,柳松,如果你还是像以前那个小兵一样,总是犹犹豫豫,口是心非的话,那么此刻,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勇气,跑到这里来见我?难道只是因为你经常做噩梦,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的原因吗?你觉得你对得起‘林仕森’这个名字吗?”金旭法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也不带有斥责的语气。可是,听在林仕森的耳里,流进他的心中,已经把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都震得魂不守舍。
金旭法师看着面有愧色的林仕森,他摇摇头,叹口气,像个没法对犯错孩子长久生气的家长,轻抚林仕森头顶说:“你就在这里考虑一下吧。一会儿我回来后,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吧。”说完,寮房的门“吱吱呀呀”的被打开,金旭法师转身出去,那扇门又“吱吱呀呀”地被关上。
林仕森伏在地上,寮房空荡荡的,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把案桌上的香吹断了香灰,香头闪亮,又把案上的经书吹得翻开几页,沙沙作响,最后吹过林仕森的身体,令他心头不寒而栗。远处飘来如同低沉的梵唱声,清脆的引馨声,爽朗的木鱼声,缭绕在林仕森耳畔,流入到他心田,好像是在尽力帮他拂去心中的尘埃。
林仕森长跪在屋内,他心里乱糟糟的,像是一团乱麻,没有任何头绪。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林仕森的双腿跪麻了,腰身也酸痛难忍,一个苍老凄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唉,柳松啊,柳松,你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啊?”金旭法师推开吱呀的门,走进来说。
就在这时,林仕森心中忽然一亮,他朗声说:“政委,我想好了,我要去!”话音刚落,一阵清风吹来,令阴凉狭小的长老寮房,更加的无上的清凉。
事情进展的很快,仅仅一天的功夫,他们就把未来几天所要去的地方,以及所需的机票车票等等,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准备妥当。
金旭法师和寺庙里的主持打过招呼,说:“老衲要去看望两位阴阳两隔的老友,请宽限几日假期。”主持说:“一切都按长老安排行事,寺院鼎力支持便是。”金旭法师说:“一切都由这位施主负责。”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林仕森,见他面容平静。金旭法师宽心地说:“事不宜迟,老衲和这位施主现在就出发了。”他对主持和尚说。主持点点头,说:“一路顺风!”接着送两人走到门口,再目视他俩出了山门。
林仕森给林月打电话说要出差一阵子。林月问:“爸,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路上小心。”林仕森听了,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暖意。他说:“爸没事,你放心吧,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好好打理啊。”
林月说:“过一阵子,季雪要回国了,我打算请她来公司帮我,怎么样啊?”季雪是林月的堂姐,在美国留学,攻读西方音乐。林仕森说:“你自己安排吧!以后的这种事情就不要再问爸爸了,你要学会独立处理问题。爸这就要上飞机了,就这样了不说了!”
林仕森和金旭法师登上了飞往南宁的飞机。飞机起飞后,在头等舱里,林仕森跟金旭法师东拉西扯的说着在军营里的经历和趣事。金旭法师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的听着。头等舱的几个邻座的人纷纷好奇,他们看着邻座的林仕森和一个僧人高谈部队的事情,还对和尚一口一个的政委的叫着,他们心想:“他们是咋回事?怎么跟和尚说部队的事情,真新鲜。”
一路上,林仕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种种往事,金旭法师全程没有说话。时间慢慢的过去了,邻座的人的好奇心也渐渐地丧失掉了,大家也慢慢明白了过来——旁边的这个和尚以前是当兵的。大家都躺在座位上休息。林仕森还想和金旭法师说些什么往事,法师说:“别再打搅大家休息了,有话留着,下了飞机再说吧。”说完,他开始在飞机上打起坐来。林仕森也知趣的不再说什么,躺在座位上望着窗外。
时间过得很快,一打盹的功夫,飞机便进入广西的上空了。此时,林仕森脸色忧郁起来,不再说什么。他抬起头,仰望飘浮在广西上空的乌云,一边思索着过去的大半辈子里,自己曾经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岁月,死去或离开了的人们,以及烟消云散了的思念。
没过多久,这架硕大无比的飞机便要穿过厚厚的乌云层往下俯冲,准备降落在南宁机场。这时,飞机顺利着地,禁菸灯号也跟着熄灭。林仕森的脑袋涨得厉害,为了不叫头脑为之迸裂,他弓着身子,两手掩面,一动不动。不久,一位优雅的空中小姐走了过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林仕森说:“不打紧,只是有点头晕而已。”空姐问:“真的不要紧么?”林仕森微笑着说“不要紧,谢谢你!”于是空姐带着微笑离开了。
在飞机完全静止下来,人们纷纷解开安全带,开始从柜子里取出手提包、外套时,林仕森思索着过去的大半辈子里,自己曾经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岁月,死去或离开了的人们,以及烟消云散了的思念。而金旭法师何尝不是在回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