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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穆老夫人渐渐收了泪,少年穆楚寒便喊了门外祖母的大丫鬟碧云端水进来伺候老夫人净脸。
碧云和碧月早就在屋外一应准备齐全了,只等九爷一声吩咐,应声就推门进来。
穆三爷穆楚潇还跪在地上,见老夫人两个大丫鬟进来,脸上发热,十分难堪。穆老夫人却似忘了他人一般,只管端坐着,拉着老九的手,并不叫他起来。
碧云绞了干净的帕子给老夫人净脸,碧月端着温水,为老夫人净手,老夫人见着了她心心念念的穆小九,哭过一场后,她反而精神起来。
自新皇登基以来,九爷下落不明,生死不定,盛京局势复杂多变,侯爷把九爷的消息足足瞒了两个多月,直到最近才把九爷的下落告诉老夫人。
这不,刚得了九爷的消息,老夫人不顾高龄,力排众议,硬是折腾着一把老骨头急匆匆从盛京赶到了金陵。
看着九爷还是如往日般风采照人,熠熠生辉,碧云、碧月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下老夫人亲眼见着了全乎的九爷,终于可以放心了。老夫人高兴,碧云两人也跟着高兴,三个多月来这才敢在脸上带出笑意。
碧云两人低眉顺眼,重给老夫人蓖了蓖头发,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悄无声息,端得是侯府严格的教养。
两人退出去时,朝跪在地上的穆三爷福了福身,叫了声三爷。
穆楚潇跪在地上,胡乱应了一声,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他仿佛又感觉到了儿时在侯府每次被太太领去给老夫人请安时的窘迫和不安。
就因为他姨娘出生不好,每回去给老夫人请安,他都只能呆在角落,老夫人高高在上,面前簇拥着几个兄弟,一派乐呵,却从来不肯多看他一眼。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爬到四品的知州,没想到在老夫人眼里却不如老九这个乱党贼子。
穆楚潇低着头心里恨的牙痒痒,偏却无计可施,双手缩到袖子里紧紧握拳。
穆老夫人整顿了一番,缓了缓心情,正要对穆楚寒说话,转眼看见还跪在面前的穆楚潇,心里又有些不痛快起来。
只见老三规规矩矩跪在下首,身材有些发福,垂着头,一副老实的模样,半点没有穆家男儿的卓然气质。
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穆老夫人心想。
这老三在琼州也呆了十来年了,业绩平平,且知道混日子,竟还没想法子调回京去,自甘堕落一辈子就当个知州。这种不求上进人,穆老夫人十分看不上眼,不过金陵还归琼州管,以后她小九在金陵怕还要他照佛一二,也不便与他闹的太僵。
想到这儿,穆老夫人又不禁为她小九心疼,咳了咳对穆楚潇说:
“怎么还跪着?”
穆楚潇低头回:“祖母没让起,孙儿不敢造次。”
穆楚寒冷冷看着跪着的穆楚潇,很不服气又不得不装乖的样子,耐性真好,据说众多庶子哥哥中只他最得父亲欢心,早早的就为他谋了琼州知府这样一肥缺,想来这个三哥本事不小。
“起来吧,跪这老半天,腿该痛了,你坐吧。”穆老夫人语气又端了起来,一派雍容华贵,半点看不出之前对老九的亲切。
“还有,以后别叫我祖母,你还是随人叫我老夫人,我听得顺口。”
穆楚潇站起来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听了这话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穆老夫人怕是心中根本不承认他这个孙子。
“是,老夫人。”穆楚潇咽下怨气,表面依然恭敬,坐在一旁。
“祖母,现在京中局势不定,您怎么亲自来了?盛京到金陵路途遥远,您要是有个不好,孙儿可不成罪人了。”穆楚寒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却万没想到她能亲自到金陵来。
自在青石镇被父亲派来的人救回金陵,他基本就被父亲软禁了,整个宅子里里外外全是父亲和大哥的人,外面的消息全然递不进来,他和太子的联系网全被截断,但他心里清楚,太子终是败了。
新皇冷子翀本就是心思毒辣、狡猾无比之人,早在太学院一起念书的时候,穆楚寒就知道皇五子冷子翀不是个好东西,只没想到他居然敢举兵造反。
成王败寇,现在反到是他和太子被视为乱臣贼子,偏最后阻挡他们入主正阳宫的竟然是大哥亲带的禁军,穆楚寒心中有过疑惑,有过不甘,有过恨意,却知道结局已经无法改变。
“可怜见得。”老夫人看着穆楚寒,忍不住一阵心疼:“祖母知道你这些日子受苦了,京里都传你死了,祖母自是不信的,偏你那不长进的爹把消息瞒得死死的,可是要了祖母的命,这一得了信,不亲眼瞧见活生生的你,祖母放心不下啊!”
“是孙儿不孝,让祖母操心了。”穆楚寒听了就要跪下,穆老夫人赶忙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跪。
“只要咱小九好好就好,好孩子,快起来。”
穆楚潇看两人祖孙情深,憋的心里难受,恨不得马上拂袖而去,却挤出一个笑脸,说道:
“老夫人,您这一路也劳累了,要不先沐浴摆饭,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穆老夫人望着穆楚寒,这个自小在她院子里亲手养大的孩子,怎偏和旧太子搅和在了一起,却半点舍不得责怪。
“也好。”穆夫人笑着拍拍穆楚寒的手:
“小九,祖母料想你怕是吃不惯金陵的饭菜,我把盛京的厨子也带来了,你平常吃的喝的用的,祖母都给你收拾了带来,东西还是咱用惯了的好。”
“多谢祖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穆老夫人一句句慈爱的嘱咐,听得穆楚潇心里插刀,老九都十二了,虚岁十四了,老夫人还把他当个三岁小孩一样照料的,比起他这种一辈子都没得老夫人一个眼神的人,心里实在复杂酸楚。
不过,老九他命再好也抵不过天,谁都知道他和旧太子亲近,不料最后竟是死对头五皇子得了势,父亲信里的话穆楚潇记得清清楚楚,想来老夫人再宠爱老九,他这一辈也没法翻身,只能在这金陵混吃等死了。
这样一想,穆楚潇心里痛快多了。
吃过饭,穆楚潇识趣的先告退了,穆老夫人才拉了穆楚寒进屋说要事。
屋里只守了魏嬷嬷一个伺候着,其余一干人等全部避了出去。
老夫人拉着穆楚寒的手还没开口,眼中就蓄起泪花点点。魏嬷嬷递了帕子过来,穆楚寒拿着为老夫人擦眼泪。
“祖母,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孙儿受的住。”眼看着老夫人几乎将侯府一应大小事务全部搬到金陵,光他吃喝用的物品就拉了十来辆马车,还有三车老夫人私库的宝贝,这么大的阵仗,像要把整个侯府都般金陵来一样,穆楚寒怎么会没一点警惕。
最差不过丢条命,早三个月前在正阳宫门口看到全面武装的大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被穆家当做了棋子,可恨他还自诩为聪明,且不知穆家从他身上得了太子多少消息,才造成他们这样的败局。
“小九,当初你爹让你进宫去作太子伴读,我就不同意。”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继续说:
“祖母早就告诉你了,皇家哪儿有什么真心,你去作伴读,假装做个样子就是了,为甚要掏心窝的和太子搅合在一起?”
“太子他怎么样了?”穆楚寒打断老夫人,那天各自逃命,始终得不到太子的消息。
“新皇哪是好惹的人呐,心劲儿狠着呢,旧太子能得什么好,已经被幽禁起来,谁也不得探视,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传出个暴病而亡的消息了。”
“你那个爹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与新皇搅合在一起,简直是与虎谋皮,你等着吧!新皇不会放过我们穆家的。”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见面前俊逸的少年望着她,继续说:
“不过也算你爹还有些良心,想尽办法终是讨了新皇一道旨意。”
穆楚寒心直跳,脱口问:
“什么旨意?”
“新皇说只要你从此安心呆在金陵,此生不再进京,便不再追究。”
老夫人又伤心起来:“好孩子,你才十二岁,又那般的才华横溢,这就断了仕途,困在这天远地远的金陵,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冷子翀果然报复心强,不止让百里破风往他脑子里钉了寒钉,还要这般围困他。
“可恨苏家那老匹夫,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竟找人上门来退亲。”想起苏家退亲的嘴脸,老夫人气的心肝都痛。
“退就退吧!”反正苏家姑娘长的是圆是扁他穆楚寒都不知道,他这个人虽平日里极爱惜脸面,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盛京那种专门捧高踩低的人能干出这种事来,一点儿不为奇。
留在金陵就留着金陵,穆楚寒眯起狭长的双眼,逬出泠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