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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重四五百斤的人,整天粘卧在床上,除了吃喝,就是屙屎尿泡。而且吃得多,屙得多。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在他身上也不成立了。
可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他!
有些事情很奇怪。
譬如:一个看起来长得越不像有钱的人,尖嘴猴腮,个低细腰的。可他偏偏最有钱(参照马云)。
一个腆着大肚子,额宽脸方的人长得气派,头剪得一丝不苟,穿得有质感和干净,很像一个大老板。可他偏偏是一个跑黑车的司机。
与人处世,你最好相信一句话:一个看起来最无用的人,他可能是最有用的。只不过他的用处你看不见罢了。
母亲说你哥哥在家呢!要把他从家里弄出来,只能把屋子拆了,再找个吊车过来把他吊出来!
我说那你拉我回家吧!
母亲说咋的把你拉回家?谁也不让咱打他家门上过!飞咱又不会飞,钻地咱又不会钻地的!
我说报警!让警察把咱送回家去!我就不信他们还敢阻拦警察!
母亲说别动不动就报警的!得罪完一个村子里的人,能对咱有啥好处?你就在宾馆里住几天吧!等你死了我再回家!”
我说万一我死不了呢!
母亲说会哦!你咋的可能死不了!你得的可是脑癌!脑癌根本没得治!
我不再说什么。在架子车上又重新躺了下来。
母亲推着架子车,一直往前走着。
好在柏油马路平坦紧实,这天气又是春风送爽。而压在架子车上的我重量只有三四十斤。她推着架子车推得并不辛苦。
我望着蓝天白云。觉得天空很辽阔。天好大。天很遥远。
赶了老长一段路子。母亲感到累了。就把架子车停放在路边上。她自己坐在路旁边上的一个画着红白线的石柱子上歇息。
她看起来很憔悴,疲劳之态明显。头发白完了一半。像六十多岁的年纪。
“娘,你今年多大了?”我忍不住问。
“四十七了!我十九岁就生下了你哥。到二十一岁生下了你!”母亲说。
我禁不住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楚。有一滴眼泪从一只眼睛里流了出来。
母亲说:“看人家那孩子。一个个的生龙活虎。往家里弄一辆汽车。在城里买一套房子的。娶媳妇又生孩子的。再看看你俩,纯粹是来恶心我的!”
我忍不住说:“你别急,早晚会让你享上大福的!”
“我靠恁娘!你看看你这个屌形!马上都要死了,还搁这儿给我吹牛逼!甭恶心我了!”母亲气得骂道。
我说:“娘!我有职业吗”
母亲说:“有!你是一个刻碑人。刻的碑卖不出去。指着你挣钱,能饿死一家人!”
原来我真的是一个刻碑人!
或许应该说:原来我仍旧是一个刻碑人。
我不由得想到了接引碑。
接引碑在哪里?
这个世上,到底存不存在接引碑?
歇息够了。母亲又用架子车推着我往城里赶。
一直耗到天黑。我们才来到了繁华的城里。
我说渴死了,买瓶水吧。
母亲不仅买了一瓶水还买了一个烧饼给我。
喝掉了半瓶水,才吃了几口烧饼。一股强劲的反胃之力促使我张开嘴,呕一声的将肚子里的东西全给吐出来了。
秽物的臭味异常的大,熏得正搁旁边吃夜宵和卖饭的人纷纷扭头侧目的朝这边看我们。灯光下,人人脸上带着嫌恶之色。甚至有人挥手骂道:“快他娘的滚,臭死了!这饭还让不让人吃!”
我正在架子车上坐着,流着眼泪将手里的烧饼和矿泉水递过去,说娘,给你吧,我吃不下去!
母亲将才咬了几小口的烧饼和还剩下大半瓶子的矿泉水扔进了垃圾桶里,说你真腌臜,吃剩下的东西让我吃,你还怪孝顺了,我靠恁娘!
我笑着说:“你别骂了,骂的都是你自己!”
“我靠我自己还不行吗!”母亲哭着说。
“你哭啥?”我说。
“我恼得慌!”
“你恼啥?”
“我啥都恼!”
一个老女人,脸上流着泪,写满了无奈,充满了绝望。
除了用一句“我靠恁娘”来发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这生活,还是要过下去。
贫穷的人会越过越穷,因为没钱办事。事办不好,生活就好不了。
越有钱的人会越过越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事办好了,生活就好了。
瘦骨如柴的我坐在破旧简陋的架子车上,看着来来往往灯光闪亮车身洁净的汽车。看着坐在路边强光下喝酒吃肉的人们。再抬头看看这城市里的高楼大厦。心说:这真是一个不公平的世界。
这个世界真的需要发生改变!
变得每一个人都能过好。
而不是一部分人用血汗供养着另一部分人。
这个肮脏浮华的世界,全都由金钱和权力在主导。
一个老实人勤勤恳恳的干活,不抵小人谄媚一笑。
到处都是奴。
毫无正义可言。
“娘,别哭了!早晚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被改变的!”我说。
“谁来改变它?”母亲说。
“我说我哥能改变这个世界,你相信吗?”我说。
“别逗了!”母亲笑得非常枯涩。
“娘,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在架子车上,我重新仰躺下来,望着星辰稀疏的夜空说。
“别吹牛逼了,让我恶心!”母亲骂道。
接下来。
她用一辆架子车推着我,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很破的小旅馆。它挂在墙壁上的灯箱都是歪斜的,有的字亮有的字不亮。
天开始起夜风了。刮得人有点儿冷。
母亲问:“多少钱一晚上?”
旅馆老板问:“开几间房?”
母亲说:“就开一间!”
“那就来个一间两床的房间吧,看架子车上拉的那个人年轻,是你儿子吧!”旅馆老板说。
“嗯!他是我二儿子。一间两床的房间多少钱一晚上?”母亲问。
“四十!”
“那一间一个床的有没有?”
“有!三十五!”
“便宜点儿吧!我们要住好几天。十五一晚上行不行?”母亲说。
“没可能!给你按三十一晚吧!不能再低了!”旅馆老板说。
母亲要了一间房。
她将用床单裹着的我抱上了二楼。进了一间狭窄破旧的屋子。将我放在了一张不算宽的床上。
我说:“娘,你咋不开一个一间两床的房间?你让我睡在这个床上,那你睡在哪儿啊?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咱俩总不能挤在同一个床上吧!”
母亲说:“大财!你自己先在这儿住着吧!我得赶回家去,你哥还在家饿着呢!”
我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安全吗!路那么远!”
母亲说:“我一个老女人怕什么!碰上抢劫的。要钱没有。谁劫色尽管来!老娘一年多没让人干过了,正憋得快撑不住了!就算来十个土匪一块上,我也能吃得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母亲给我留下了一百块钱,离开了。
我将身上的黄色寿衣脱下来,掖藏在了床头柜里。怕别人看见我穿了一身寿衣住人家的屋子,被吓着,再让旅馆老板把我给轰出去。
接下来。
我一直躺在床上。等了三天。
母亲没有回来。
我不吃不喝的,竟也没有被饿死。
甚至我连一泡尿都尿不出来。
只是我的一颗头,它无时无刻不在疼着。火烧火烧的疼。颅腔内好像被安置了一颗不断发热,且温度上升没个限度的内核。烧得我浑身如火一般的烫。口干舌燥无比。喉咙里仿佛已经彻底干涸没有水分了。火辣辣的干疼。稍微咽动一下都疼得受不了。
在这三天里,我要么是昏沉沉的睡着了。要么就是人醒着的时候正在咬牙忍受着剧烈的头痛。
终于,一扇门子被推开。往这间屋子里进来了一个人。
是旅馆的老板。
他实在不放心,就进来看看。
看着正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我,他神色担忧地说: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怕他撵我出去,努力的大声叫道: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快死了!我正活得好好的!你会说个话不?我看我瘦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本来就这么瘦。一直都这么瘦!
“唉!”旅馆的老板叹息了一声,说:“孩子,你别硬装了!你这都瘦得脱形了,成一具骷髅了。换谁都能看得出来,你快死了!”
“你想把我撵出去?钱不是给过你了吗!钱不够了是吧,我这儿还有一百块钱,你拿走!”
我慢慢地伸动着一只干枯如鸡爪的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了那一张折叠着的红色的百元钞票。用力捏着它,颤抖着手递了过去。
看得旅馆老板落泪了,他没有伸手接钱,说:你放心,我不会撵你的!如果你妈妈不回来了,你就算死在这张床上,我给你收尸!
钱,从我的手中掉了下去。
我哭着说:“好人,谢了!”
第五天了。
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我觉得她不会再来了。
她是让我一个人在这儿等死。
死后,我怕是不能被埋进故乡了。因为没有人来接我的尸骨。
我的等待,是没有意义的。
可我还是在等。
不是再等母亲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
或许,是等死吧!
要不然呢,除了等死之外,我还能干什么?
第八天。
第十天。
第二十天。
一个月过去了。
我仍旧在这张床上躺着,竟还没有死。
旅馆老板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只好选择了报警。
一扇破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警察和一个旅馆老板。
三个人站在床的旁边,正在俯视着正躺在床上的我。
奄奄一息的我,瞪着一只眼睛,也正在看着他们。
“这哪里是一个人?这不是一具骷髅吗!”一个警察说。
“可不是嘛!他自己在这儿躺了一个月了都。不吃不喝的。竟然还没有死呢!眼看着快要死掉了,可他偏偏就是死不了!这让我越来越感到害怕了。不正常这!我让你们过来看看,这到底是一个啥玩意儿?”旅馆老板抱怨道。
“谁把他送到这儿来的?他的家人呢?”警察说。
“是一个老女人把他送过来的!那个女的应该是他妈妈!还用说吗!肯定是他妈妈把孩子抛弃了!那女的看起来也是老苦的,这都啥年代了她还推个架子车的,真不容易呀!可能是真的没奈了。我不怪她!”旅馆老板说。
“你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儿?”警察冲躺在床上的我大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