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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年关,腊月的北京城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朱由检得了皇帝的令牌却没有再出宫过,外面天寒地冻的确实少了许多玩乐的兴致。房内烧着地龙,朱由检怀里揣着暖炉,手里拿着本农书草稿在读,一片暖洋洋的景象。
最近闲来无事时,五殿下便在房中焚一炉香,泡一壶茶,读些杂书,这本农书草稿是河南道御史徐光启早些年作的书,朱由检花了好些功夫方才找到。因为古文功底有些差,这本书朱由检读起来颇有些吃力,即使如此,他依然读的津津有味,如此消磨了几日琐碎时光。
过了元宵,内务府开始张罗皇长孙选秀女的事情,万历皇帝交代给了司礼监王安,不过这事本就是郑贵妃的主意,于是便让心腹内务府太监崔文升接手了过来。
虽说是给皇长孙选秀女,但选秀的过程着实没有皇长孙什么事情,内务府忙碌开了,基本上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在了选秀女上。
朱由检拿起书是君子,放下书就是无赖,在房中憋了一个多月是该出去祸害祸害了。
得了朱由检的通知,次日一早就见两个穿着太监服的在五殿下门口鬼鬼祟祟的朝里张望,一个是朱由校,另一个是他的贴身太监赵全。因为传话的人只说五殿下准备带二人出宫,却没说有令牌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按常识来讲是要装扮一番偷偷摸摸混出去的,于是二人好好做了一番准备。
得了宫人的通禀,朱由检看到前头俊俏的太监怪异的模样不禁想笑,若不是穿着太监衣服多有不便,他还真不介意就这样带着朱由校出去溜达。这次可没有李进忠宫外安排的接应,本来朱由检是想带着李进忠一起出去的,只是因为选秀女的事情尚宫局负责的事务很多,李进忠实在脱不开身,只能作罢。
朱由检让人取了两套衣服给朱由校、赵全二人换上。这次朱由检只是带了高胜、高寒二人,而朱由校只带了赵全。有了令牌,几人终于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午门出宫了,有谁不服就亮牌,呼啦啦有几个跪几个,比带着万岁爷本人都好使,看的朱由校一阵羡慕。
出了护城河,赵全去找了辆马车,高胜、高寒二人骑马,朱由检招呼一声再奔琉璃巷而去。并不是说朱由检还有些什么东西想买,而是上次的怀表送给了万历皇帝自己需要再去补一块。
这次不用跟着水车走,又有马车代步,只用了一刻钟不到就已经可以看到琉璃巷的牌楼了。朱由检特意又交代了几人一遍在这里称呼朱由校为大爷,称呼他为五爷,不可暴露了身份。
此时时辰正好,最是琉璃巷热闹的时候,朱由检已经来过一次,而朱由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一时兴奋的手舞足蹈。
马车过了牌楼就行不动了,只得在外面候着,几人顺着人流往里走去。快到钟表店时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门口招呼客人的佛郎机小妞,朱由校还是第一次见到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很是好奇,而且看起来这小妞还挺漂亮。
“小五,佛郎机人见面通常怎么打招呼你知道吗?”明明那个招呼客人的佛郎机人用的是大明话,而因为第一次看到外国美女有些兴奋的朱由校居然没注意到还想用外语去打招呼。
虽然朱由检前世是北大高材生,但也没学过葡萄牙语,不过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言理论上这个葡萄牙人应该听得懂。
“佛郎机人见面通常问‘你吃了吗?’用他们的话叫做‘达令,爱老虎油!’”朱由检一脸猥琐的回答道。
因为钟表店的生意不好,所以这个佛郎机美女对这位曾经在她们店里一次买了两块最高档怀表并且会说不列颠语言的小公子印象颇深,这次看这位小公子又带了几个人来就知道生意上门了,于是热情的招呼道“几位爷里面请。”
“达令,爱老虎油。”朱由校也热情的打招呼。
从这些佛郎机人来到大明以来,所见到的人无不是含蓄矜持,上来就这么直接的还真是第一次见,自由奔放的佛郎机美女反而都有些不适应。偷眼多打量了几下这位直接的绅士,样貌有些英俊,衣着华丽,举止优雅,应该属于年少多金类型的,于是羞涩的回答道“爱老虎油兔。”说完就掩面跑进了店里,看来这佛郎机小妞受大明的大家闺秀影响颇深,都学会掩面害羞了。
第一次来钟表店时朱由检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个佛郎机女
人叫卡塔琳娜,是城南天主教会传教士费尔南德的女儿,到大明已经近十年了,致力于在大明传播西方天文历法和西方哲学,平时就在琉璃巷开钟表店,每到五道口的文会卡塔琳娜基本上都会参加,虽然大明士子对她的什么逻辑学和地球是圆的一些理论难以接受,但依然对这位外国美女参与文会十分欢迎,并经常在她面前吟诗作对,卡塔琳娜还有一个十分接地气的中文名字叫刘继芬。
朱由检几人随意的看着各种款式的钟表,只有朱由校进了店之后被那个佛郎机小妞拉着胳膊介绍这介绍那的。
朱由校在宫里十六年来除了伺候他更衣洗漱的宫女外还没有哪个女人与他这么亲密过,宫女伺候他时也从不敢逾矩,哪里像这样贴得这么近,一股旖旎的感觉自朱由校心底油然而生,越是如此朱由校越是不敢乱动,身体都感觉有些僵硬,有点像提线木偶一样被牵引着,感觉就好像——初哥第一次逛青楼。
朱由检也发现了皇兄的异常,没想到自己和皇兄开的一个小玩笑反倒是可能成了一段佳话,十六岁还这么单纯,即使作为一个木匠也是有点难为皇兄了。
“卡塔琳娜小姐,我需要这款怀表。”朱由检为朱由校解围道。
“好的先生,五两银子,看在您第二次买我怀表的份上,我更希望您叫我刘继芬或者继芬。”热情的佛郎机女掌柜终于放开了朱由校,认真谈起了生意,朱由校如蒙大赦。
朱由检付了银子收好怀表和卡塔琳娜随意攀谈了几句就准备离开。
朱由校多看了卡塔琳娜几眼然后跟着朱由检转身离开,他有些害怕卡塔琳娜的热情又对这个第一次见就这么亲密的女人有些不舍。
卡塔琳娜见那位和她说了“爱老虎油”的先生竟连个告别都没有就要走了,心里有些失望的问道“不知几位先生打算去往何处?”
“没有什么目的地,不过之前听闻云龙山的青云观有位蓝神仙,正好今日无事想去拜访一下。”朱由检也才是第二次出宫,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想起上次出宫时道士洪星河留的卦,就想趁着今日去青云观找蓝道行解了。
“是和蓝神仙约好了时间吗?”卡塔琳娜略有失望的问道。
“未曾。”
“既然如此,今日五道口的行知书院刚好有场文会,不如先一同前往去看看?”卡塔琳娜有些兴奋的邀请道。“行知书院的文会是五道口最大的文学盛会,其他地方小的文会隔个几日就有一场,行知书院却是每月才举办一场,而且没有邀请函是进不去的,刚好我这里有,可以带你们进去,青云观随时都可以去,行知书院的文会可是错过了这次再想去就很难了哦,听说这次文会连江南第一才女徐茗儿和被首辅方从哲称为天才少年的莫声白也会参加。”卡塔琳娜怕几人拒绝继续介绍着。
徐茗儿是前河南道御史徐光启的孙女,徐光启年前调任吏部左侍郎,年后举家入京,入京后徐茗儿正是在行知书院的数科学习,所以这次文会她刚好赶上了。
徐光启祖籍上海,徐茗儿也是自小在上海长大,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深受祖父影响,对天文历法、机关算数、兵法农业都有所涉猎,所以被江南一些文人评为江南第一才女。
而莫声白原姓秦,其父乃是杭州萧山一个不得志的秀才,未中秀才前曾入赘萧山秦家,故出生时叫秦声白,秦声白自八岁开始县试、府试、院试、乡试连中四元,因十二岁复拟过秦论被方从哲称为明朝贾谊,从而带到京城并招入门下授业,且改回原姓莫。
朱由检对明朝的什么才子才女没有多少兴趣,若是换成美女倒还差不多,不过闲来无事去凑凑热闹也无不可。
“青云观以后再去倒是可以,只是不知大哥意下如何。”怕朱由校尴尬,自然是要照顾一下他的情绪的,在这里朱由检也不能再叫皇兄了。
“不耽误你的生意吗?”朱由校此话问出后气氛更加尴尬了许多,除了自己几位客人外店里真的没有什么生意了。
“不耽误,不耽误,我正准备打烊前往城南。”卡塔琳娜说着便着手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既然继芬小姐盛情邀请,我们也就不再推辞了。”朱由校本来就对这个佛郎机新朋友有些不舍,正好借着坡顺势就答应了。
来时朱由校、朱由检
兄弟坐在车内,赵全赶车,高胜、高寒二人骑马,此时多了个女人朱由检主动让出来和赵全坐在外面赶车,他可是知道做电灯泡的感觉,于是里面留给了朱由校和卡塔琳娜。
五道口因位于五条大道的交汇处而得名,大明人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劳动人民普遍认为五道口就是世界的中心。
京城所有的学院都聚集在五道口,行知书院是五道口除国子监外最大的书院,除行知书院外,还有石洞书院、友麓书院、衡阳书院、及第书院等,不过这些书院仅授些四书五经八股文章,而行知书院除了教授经史子集外还包括兵法韬略、算术历法、农耕水利、奇yin巧技等。也正因为如此,行知书院虽然规模最大,然而生源多是来学习奇yin巧技的穷苦人家,只为了掌握一门手艺有个吃饭的本领,其次就是一些学习兵法韬略、算术历法和水利农耕这些,在重视科举的大明朝,行知书院学习八股文章的反倒是最少的。因为多数的学子素来看不上奇yin巧技,加上行知书院教的东西庞杂,对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来说,这是一种不务正业的表现,不仅学子,连一些其他书院的先生都对行知书院嗤之以鼻。
行知书院最奇葩的是,似乎京城最好的那一个两个学子和最顽劣的那一群都在行知书院。无论是诗词楹联、策论激辩还是打架斗殴,行知书院好像都没输过,久而久之行知书院的文会就成了五道口最大的文会,多是因为其他书院的学生想借机验证行知书院不务正业的行为是错误的,因此文会偶尔还会发展成文武会。
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方到行知书院,书院门口没有守门的石狮,没有气派的门楼,三阶石阶上去是一个不到半尺的门槛,寓意着门槛很低。
听闻国子监和其他几个书院的门脸个顶个的气派,门槛好像一个个比赛似的最低的都有一尺半,一些年纪小的童生进门都要先骑在门槛上才能翻过去。
行知书院的门匾上写的是行知阁三个大字,两边的红木门柱刻着一副漆金楹联,右边是工善其事必利其器,左边是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入了门,果然见到有人坐在一张桌前登记,应该是检查邀请函的,卡塔琳娜看见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似乎只是出示一下邀请函就可以了没见过还要登记的。
几人来到登记处,卡塔琳娜出示了邀请函,上面赫然写着刘继芬的大名,登记的人看起来和这位佛郎机美女颇为熟络,自然知道刘继芬就是她的汉名。
“因为年前陕西、山西等地受了灾害,此次文会除了行些文事之外还特意进行募捐活动,并且文会的一些书画作品也会拿出来进行义卖,所得银两全部用来赈灾之用。”负责登记募捐的是行知学院数术科的学生名叫符九章,因为常与刘继芬讨论些数术问题所以二人关系很好,见刘继芬一行人有些不解特意解释道。
此次文会参与的人很多,而且多数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世家子弟,涉及募捐款项可以想象定然不少,所以登记的除了符九章外还有顺天府派的照磨一人,衙役两人。
卡塔琳娜摸了摸身上卖怀表所得的五两银子略有些尴尬,此时朱由校善解人意的给赵全递了个眼色,于是赵全掏了一百两的银票捐出,并记在了刘继芬的名下。然而这一举动并没有获得刘继芬的感激,反而给了朱由校一个白眼,自己辛辛苦苦卖出一块怀表才得五两银子,这位公子一捐就是一百两扔了出去,她真想用自己身上的五两银子把那一百两银票换回来。
行知书院里面并不像门楼那么寒碜,几条青石檐廊蜿蜒着通往不同的地方,檐廊外有已经谢了的花枝,有青绿的松针地北,有假山石桌,有小桥流水,果然是调素琴阅金经的好地方。
跟着刘继芬沿着一条小道走去,人也渐渐多了,随处可见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的在那里讨论诗词歌赋。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一处学舍,未进门就能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看起来议论的氛围更浓。
进了门朱由检四周打量了一圈,正堂上悬着一块知行合一的匾额,其他四面墙上挂着一些字画,房中十几人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大声的争论着什么话题。
看到刘继芬到来,几个身穿士子袍,还未开春就摇着折扇的家伙朝这边打了个招呼,朱由检朝着人群看去,竟然还看到了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