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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数日过去。
这天天气还算不错。大早晨的时候玲珑推开窗户在窗边看书, 结果被外头的景色吸引。怔怔地发了会儿呆,书没看进去几页,外头树叶落了几片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她每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都不多留她。匆匆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催他快走。
有次沈皇后让人来叫她。郜太后不止没让她过去, 还让人叫来了宋繁时, 吩咐宋繁时把她送到宫门口, 看她上了车再回去……
太后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她不愿意太后担心,在思量着这段时间是不是该减少进宫探望的次数。
玲珑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凉, 下意识地去找外头披着的衣裳, 在衣柜里翻来翻去, 哪件都是七叔叔买给她的。于是哪件都不想穿。
人不在身边,再穿着他给的衣裳,没的总想起他来, 心情不由得就会低落下去。
玲珑索性抱了个手炉坐车子去衣裳铺子现买了两件新斗篷。虽然款式寻常了点, 穿着倒也暖和。
如今 江南的状况渐渐趋于稳定。
锦绣和扈刚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回到京中。俩人都黑了一大圈, 瘦了一大圈。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往更为灿烂。
玲珑到了品茗阁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见到两人,欣喜至极,拉着他们问个没完。
得知他们所在之处的百姓已经安顿妥当,玲珑暗松了口气,由衷地开心道:“大家都好好的就成了。”
这时候锦绣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方博林大人家的家眷也都好好的。之前偶然间碰到了乔大人,他和我提了这么一句, 说是让我回头来了京城后与您说一声, 托您告诉方德政大人。也免得他再多担心。”
玲珑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听到这样的消息, 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而后她紧紧地抓住了手边的衣衫下摆,努力撑起一个笑容,喃喃道:“是么。乔大人还真关心方大人。”
自打听说太子和乔玉哲失踪后,她的一颗心就揪得高高的,一直落不到实处。现下乍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的各种苦楚当真是难以描述。
锦绣道:“乔大人和方大人有同年之宜,虽然看着俩人不太对方,到底还是和旁人不同的。”
想她在宫里十几年,憋闷在那四方的天地中,忽然到了江南,虽然忙忙碌碌了这么多天,虽然黑痩了许多,却是眼界开阔了,精神也比以往好了不少。
更何况还有扈刚和她在一起。
听了锦绣的话,扈刚碰了碰她手臂,悄声问:“你和乔玉哲说的就是这些?怎的不告诉我?”
“和你说做什么。”锦绣奇道:“乔大人是要告诉小姐的,干你何事。”
即便将要成为扈刚的妻子,可是在她看来,她首先还是小姐身边的丫鬟。
锦绣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也说过小姐是首先最重要的?怎的这个说话倒是和我计较这些了?”
“他哪里是和你计较。”冬菱笑眯眯地说:“说不定是看那乔大人一表人才的,又和你窃窃私语,指不定心里头多琢磨了多少念头呢。”
锦绣有些悟了,掩着口笑扈刚:“刚知道你还那么计较的。”
扈刚闹得黑脸通红,抹了一把脸,闷头喝茶不吭声。
旁边魏风指着他笑弯了腰,“哎哟哟,怎么样,知道成亲的好处了吧?有媳妇儿管着就是不一样。”
扈刚不擅长辩驳,只管用冷冷的眼神瞪他。
斜倚在墙边的程九淡笑着开了口:“你也别得意太早。你也很快有媳妇儿管着了。”又和冬菱扬声道:“弟妹啊,往后没事的时候多来店里帮忙。免得有人在账上出了错,还是由你看管着我们才放心。”
冬菱斜着眼扫了魏风一眼,笑着回了程九:“掌柜的放心,我会帮小姐看好的。”
先前魏风是去嘲笑扈刚,没料到被程九将了一军给顶回来。想要反驳回去,偏偏冬菱就在旁边盯着。他左思右想也没弄出招数来,只能苦哈哈地在旁赔笑。
屋里笑声一片,玲珑的心里却难受得紧。
锦绣遇到乔玉哲的时候,时间尚早,当时乔玉哲还没有失踪。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边几个人都在说着话,锦绣就去了厨房准备茶点。
扈刚朝玲珑使了个眼色,两人去到了屋角的一个桌子落座。扈刚问:“七爷最近怎样?”
“他并不在京城。”玲珑道。
听闻郜七爷最近离了京,身为前飞翎卫的扈刚隐隐察觉不对,凑了旁人没留意这儿的时候问玲珑:“七爷究竟怎么了?听说皇上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是大皇子在帮忙打理政务。七爷和飞翎卫也并未出手相帮。这是怎么回事?”
不怪他这般惊讶。
身为直接听命于皇上的飞翎卫,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皇上与太子、郜七爷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的了。皇上即便是把所有政事都交予郜七爷来处理,也没可能绕过太子去交给大皇子。
而且扈刚这个消息还不是特意打听出来的。回京路上遇到两个和他相熟的官员,聊天的时候对方无意间透露了这么几句。可见大皇子把持朝政的事情已经传开。
对于这些事情,玲珑也是无可奈何得很。她有心想要离这件事的中心更进一步看看,只是总有屏障隔在中间看不甚清。
玲珑将要离开的时候,步入到院中。旁边有个人朝她深深揖礼,与她道别,还说道:“路上请小心。”
这话有点意思。大太阳就在空中,没有下雨没有下雪,他也不是和她多亲近的关系,却忽地来了这么一句。
玲珑原本都要走了,这时候却停住了步子,侧头朝他看过来,笑道:“不知立先生为何这般说?”
因为胡立藏在这儿的事情并不方便让大皇子那些人知道,所以胡立现下对自己的容貌做了一番刻意的改变。而且玲珑和程九他们都不叫他胡立或者胡先生,都叫立先生。这样一来,伙计们根本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玲珑与他接触不多,不过是为了多弄些证据证明大皇子的错处,所以留了他在这儿。
但是,通过确切的证据把大皇子拉下来,前提条件是皇上健康安好。倘若皇上都被大皇子那边给控制住了,那她要这些证据有甚用处?
最近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玲珑问胡立要真证据的趋势自然渐渐缓了下来。
胡立发现了这一点。可是他现下就在这个品茗阁后院的一方小天地里头,无法出去,也不敢出去,对于外面现在的情形了解甚少。所以他意识到程九最近没有在旁敲侧击要更多东西以后,他内心里开始发慌。
他担心的是,当他没有利用价值后,郡主可还会留他在这儿避祸?倘若郡主不留下他,大皇子一旦找到了他,想必会直截了当地杀人灭口。毕竟他知道的还是太多了。
于是胡立决定主动出击,为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见玲珑停住步子,心下暗喜,问道:“最近小的闲来无事,也只能观星象,卜卜卦。小的瞧见郡主好似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小的为您分忧解难?”
玲珑没料到胡立会自荐来给她当谋士。思及这人在大皇子身边那么多年,最是了解大皇子不过。而且最关键的是,现下她想见皇上而不得,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倒不如找他出个主意。
话是不能直接说的。
玲珑思量了下,说道:“现下大皇子开始负责朝中事务。”这个事情许多大小官员都知道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现下想见皇上一面都难。你觉得如何。”
她只简短说了两句话。却字字都是关键。
胡立并不知道现下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听闻这些后,第一反应就是他得卖力地帮忙想办法才行。不然的话大皇子成了这天下第一尊贵之人,他哪里还有活路?倒不如盼着太子殿下和郜七爷好好的,他方才能够有安稳日子过。
仔细琢磨了下玲珑话语中的内容,胡立暗自心惊。他不敢随意揣测皇上现在怎样了,仔细思考了下玲珑将要面对的难题,忽地有些猜到了现下的状况。
他敢肯定的是,大皇子即便现在开始把持朝政,却也没能把实权全部握在手中。
因为大皇子觊觎长乐郡主的美貌多年,如今郡主还好好的,证明他还没有得手。他既是没有成功,那就是皇上那边留有后手,让他忌惮。最可能的就是他忌惮着郜七爷与太子。
胡立快速想着,琢磨着。半晌后方才慢吞吞说:“其实郡主可以寻一个人帮忙。”
“谁?”
“九门提督徐大人。”
“他?”玲珑愣了下,“你让我找徐太太?”
徐太太黄氏与她交好多年,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胡立没事儿就在帮着大皇子琢磨太子这边的人,努力把所有人的状况摸个门儿清,所以玲珑发现胡立知道这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谁料胡立听了她的话后却是摇头。“非也。”他说,“小的是说,您找徐大人。”
玲珑静静地看着他。
胡立本想略微卖弄一下,谁知郡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不说,她居然也不急。
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胡立暗叹了口气,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玲珑并非驽钝之人,她只是不熟悉朝堂上的那一番权衡所以没有想到为什么要寻徐大人而已。胡立略微提点,她便明白过来。思索一番后,亲自拿了碎银子赏了他,这便快步往外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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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午后的天,干燥而又温暖。微风拂过,有些凉,但比起早上时候又暖和了许多。
玲珑坐在车上,不时地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外面的大街。
“郡主时常这般么?”
忽地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从旁边传过来。玲珑往外看的动作滞了一下,稍微调转视线望向车旁骏马上的高大身影,笑道:“徐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以往的时候,陪在她车边的都是七叔叔。如今是旁人在侧,她倒是有点不习惯了。
徐国建在马上略微垂下视线朝车窗帘子的方向看了眼,语气里隐约带了点笑,“没什么,就是觉得郡主这般像个孩子似的,倒也不错。”
说了这么句后,他觉得自己唐突了些,补充道:“内子时常与我提起郡主,她常这么说。”
黄氏与玲珑的关系很不错。虽然黄氏年纪长一些,可玲珑辈分高身份高。俩人在一块儿说话品茶的时候,谁也不计较这些,像是平常友人一般随意自在。
徐国建说的这些话,黄氏也曾当着玲珑的面提过。
现下听闻徐大人这般,玲珑倒是没觉得他唐突,只觉得他和他妻子关系不错,两人私下里倒是什么都说。
“像个孩子挺好的。”到了一条没有行人的空荡荡的街,玲珑索性大大方方地掀开车帘趴在了车窗上看风景,“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多管,清闲自在。”
听闻她话里话外透着的寂寥和无奈,徐国建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这孩子到底还是年少。现下七爷不在,什么事儿都要她来担着,真是不容易。
想到这儿,徐国建不由地记起了刚才郡主匆忙去徐府找他的情形。
原本他和郡主并不是特别熟悉,是在妻子的催促下走了这么一趟,本打算略微帮一下就好,成或者不成就看运气。
现在瞧见郡主这样坦诚,他倒是有些明白过来妻子为甚喜欢和她相交了。再一思索,郡主自小被七爷护得好好的,因着种种缘由与旁人并不亲近。如今七爷不在京中,她这般独自闯着也是不容易。
他的妻子黄氏是郡主的唯几好友中的一个。也难怪她求到了他的跟前。想来并非为了什么旁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七爷不在家,她和他妻子相熟罢了。
毕竟傅家现下没有官职至高之人,穆家最强悍的三爷正在南地守卫疆土。国公府的人与大皇子关系太僵,出面也没有用。而马阁老和马老夫人年岁已高,不好去麻烦他们。
看着玲珑面色平静而眉心轻蹙的样子,徐国建斟酌了下,倒是开始真心想帮忙起来。
因为他虽然如以往一般依然觉得这姑娘还是个孩子,却也发现她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镇日里无忧无虑只考虑穿衣打扮的嫡小姐们。
郜七爷教出来的孩子怎会是个全然不顾大局的人?或许真的有了事情也说不定。
去到宫里的时候,徐国建一说明自己是要面见圣上,就被多名宫人给拦住。
可他是什么身份?京畿重地的守卫者。无论是什么人,在京城之中胡作非为他都管得。现下进了宫后,小小宫人他又岂会放在眼里!
徐国建动了怒,当即就要动手把这些人给制住。
恰逢周围有飞翎卫在来回巡视。看到了徐国建后,领头的蓝翎卫当即喝道:“徐大人乃是当朝一品重臣。尔等速速退下,莫要拦了大人的去路!”
虽然郜七爷不在宫里,可是飞翎卫还在。他们依然照着当初七爷排下来的日程安排,轮班守护着皇宫,守护着皇上。
只不过没有皇上的命令,没有企业的命令,他们不敢也不能随意闯入皇上寝宫去一探究竟。
现下看到了徐国建,飞翎卫们眼神交流了下,齐齐上前与玲珑行礼问安。玲珑略点了点头后,几人方才退下,继续巡视宫中各处。
此时徐国建已经起了疑。
之前他和几位同僚曾经说起这事儿来,觉得蹊跷。只不过旁人不知道太子失踪一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只听命于皇上。最近没有见到皇上,心中虽然好奇,却也按照之前的安排来继续行事。
大皇子的人曾经来找过他,和他说过京畿防护的安排变动。他根本没有理会。
徐国建加快了步子,与玲珑一起往里径直而去。到了皇上寝宫外,他说要求见,却被个老嬷嬷给挡住了。
“大人,现下皇上在休息,您怕是不能进去。”这老嬷嬷姓汤,是在沈皇后跟前待了许多年的,在诸位主子跟前都很有些脸面。此时她躬身而立,神色瞧着十分恭敬,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强硬得很,“大人如果不肯的话,婢子只能请了皇后娘娘来。还望大人莫要在意才是。”
徐国建冷冷地看着她,还有她身后那几十名宫人,“你的意思是,我要求见皇上,居然还要有你的准许了?”
“大人此言差矣。”汤嬷嬷坚持道:“不过是遵循陛下和娘娘的安排罢了。”
这时候玲珑冷不防问了句:“章公公呢?”
章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亲信之人,太监总管。原本皇上这儿的事情都是他来安排的。
汤嬷嬷就笑了,“他啊,在外头院子里命人侍弄花草呢。”
徐国建脸色骤变。
说实话,他之前没有想过硬闯皇上寝宫的事情。毕竟原来的时候皇上也曾经病过,有太子和郜七爷帮忙看顾着朝堂,并未有甚不妥。
前些日子,七爷出京寻太子,是他来帮忙开的城门。他思量着现下皇上许是病了,七爷和太子都不在,大皇子看顾着些也没什么不对。
如今再看连章公公都被支使到了外头负责花草,现下在皇上寝宫里负责事务的居然是沈皇后身边的嬷嬷。徐国建终于意识到问题或许有些严重,朝玲珑示意了下两人就直接往里去。
那些宫人打算去拦。徐国建当即呵斥道:“你们算什东西!就凭你们还想要拦着本官的去路?”
汤嬷嬷还欲再言,玲珑道:“你如果不想惊动了飞翎卫的话,就在这儿等着。不然的话,我想我还是能够叫几个飞翎卫来帮忙的。”
若是只她一个人,她不敢随意调遣飞翎卫。毕竟飞翎卫只听从皇上和郜七爷的直接命令。
再者,没有太后的允许,她不能在这宫里太过放肆。
可是有了九门提督徐大人来相帮,她倒也有底气这么做。连徐大人都察觉事情不对劲了,这说明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当即高声来唤。
汤嬷嬷这次是真的害怕了,犹豫起来。
趁着没人打扰的这片刻功夫,徐国建和玲珑快速进了屋,径直往里而去。
与他们料想的差不多。皇上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三名太医正守在他的床前,寸步不离。
玲珑扑到床边试图唤醒皇上。可是徒劳无功,皇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郡主还是快些走吧。”年岁最高的老太医须发皆白,压低声音说:“再晚点,皇后娘娘就要来探望陛下了。”
三名太医都是大皇子的人。如果只徐国建一个人来,没人会提醒三名。可是长乐郡主往年时常在宫里住着,太医们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现下老太医不由得就提醒了她两句。另外两名太医看看他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地望着床前的地面。
徐国建头一次意识到问题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打算等沈皇后来了后与对方略微交锋过再做打算。
因为不正面对上的话,许多事情都摸不着头绪。他是对阵杀敌过的武将,并不惧敌人,反而敢于与之面对面地对峙。
玲珑记得七叔叔信中说的‘不必担忧’,悄悄和他使了个眼色。徐国建踌躇了一瞬,最终和她一起出了屋子。
待到没人的时候,玲珑轻声道:“大人莫要着急。慢慢来。万事总要细细安排过才好。”
徐国建有所了悟。
其实他和郜七爷算不得关系太好。但他知道,郜七爷是真心为了皇上而着想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和郜七爷的人来往密切些倒也没甚不对。
于是他拧着眉“嗯”了声,其他的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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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玲珑总是睡不着。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脑海中存了太多的念头和打算需要一一去实现、一一去安排。另外她也担心七叔叔的安危,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更不知道哥哥和太子又是个什么情形。
玲珑辗转反侧许久,好不容易浅浅地入了眠。没过多久,又忽地惊醒。
虽然周围一切如常,她却机敏地发现了不对劲。于是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终于,许久之后,黑暗中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沉沉叹息。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