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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京兆尹背后的姬府,姬尘佯作回府,实则回来之后便很快改变了形貌,亲自带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影卫去了百里伦的府邸布置了一番。等一切结束,方回到府邸,却见红婆婆对其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小心。姬尘了然,等推开门,果然见红先生一脸肃然地跪坐在长几一侧,面前的茶水丝毫未动,却已然没有热气。
“百里瑕见过红先生。”
姬尘对他拜了一拜,上前正要重新给他换上一盏热茶,可没想到方还没有碰触到长几上的杯口,那茶盏已如一只流萤猛地朝他袭来。姬尘一个旋身,堪堪要用右手接住已经洒出水滴的茶盏,哪知洪先生弹指一点,什么东西接连从他的指尖挥出,却是桌上放着的青竹叶片,等姬尘左右周旋,终于接住空中的杯盏时,盏中原先盈满的茶水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你退步了!”
雨声淅沥,带来一屋寒湿,红先生的声音比秋夜中的清冷还要冰山三分。
姬尘一愣,把茶盏放到了桌上,乖顺地在桌角跪好,如少时一般等待红先生的教训。然而等了半天,头顶上的迁怒却迟迟未至,姬尘有些奇怪地抬起眼,却见眼前肃然冷酷的老者,竟是一脸沧桑,好似不知何时老了十几岁。
“师傅……”
“十三殿下还记得在下这个师傅?”
红先生叹了一口气,声音仿佛很遥远。
“老朽家族历代为百里家族的暗旗,历来与明旗一起辅佐百里历代家主,待百里称帝,建立大魏,便辅佐当朝天子,与明旗彼此互补,互相挟制百年来从未变过。然而先帝驾崩前夕,却突然把明暗二旗一分为二,明旗归为你的大哥,也就是如今的献帝;而暗旗——”
姬尘有些惊讶,这些东西他早已知晓,只是不明白红先生突然重提的目的。抬眼见红先生眸光深邃,似是想到什么,苍茫的眸子隐隐浮出惆怅颜色。
“竟是让我等佯作解散,交出权利,并入明旗,实则却是为你所用!”
“我之前并不明了先帝的想法,只当他是忧心自己故去,无法周全你们母子,让我等暗中保护;然而这些年,我这才逐渐明白,原来他的用意并非如此。”
“阿瑕,你明白吗?”
姬尘浑身绷直。红先生在他历经了朝暮楼之耻后突然现身,与他以师徒相称,教了他一身武功,以及很多治国齐家的本事。他也隐约知道红先生之前属于暗旗,之所以对他施以援手,恐怕也是父皇的安排。然而听他的意思,难道还有别的内容?
见他茫然地摇头,红先生起身。
“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了季家,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下明铮吗?”
姬尘浑身一震,怎么不记得。红先生反对他再次卷入这些洪峰旋流,怕他在这看不到刀光剑影的世界里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可是经不住姬尘苦苦哀求,红先生最终答应出手。此后红先生似生气了久久不与他联络,可在不知不觉间,对自己的想法不再反对,哪怕是发现他与献帝作对,暗中存了颠覆朝纲,一血前仇的决心。
这若是换在从前,红先生定然是不会同意的!姬尘脑中什么东西快速划过,他猛地抬起头,再开口时,声音中已经带上了颤。
“师傅……难道父皇……”
师徒极其默契,红先生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没错,这也是为师最后参悟的。先帝曾有传位于你的打算,只可惜你那时候真是难堪一国之君之位。如此便有心对你放任不理,让你在磨难中成长,如果你能走出,这天下终究还是你的。而为师的作用,无非只是一把道德戒尺,先帝希望你不会被仇恨吞噬良知,沦为暴君。”
姬尘深深震撼,双手成拳猛地握紧,手背上青筋似蚯蚓条条鼓起,一时之间只觉得脚底寒意猛地升腾。
他一直恨献帝、恨百里伦、恨镇西侯府,甚至恨那些在危难时刻选择明哲保身的诸如容太妃母女……可从始至终,他从未恨过父皇。印象中,他待自己与母妃都是极好,或许便是这过分的溺爱,才为他带来了前半生的横祸。可如今,他才觉得自己的父皇,先帝百里御才是真正的无情冷酷之人。
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君王,他可以亲手布下这样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局,冷眼旁观自己的骨肉相残,历经生死离别,在人世间饱受煎熬……见姬尘面露挣扎,红先生眸色一沉。
“阿瑕,你要理解先帝的苦心。他是一代明君!”
“他虽然是一代明君,可他不是我的父亲!”
姬尘抬高了声音,一直以来,他待红先生似师似父,从未和他这样说过话。
现在告诉他,他所有经历的所有苦难,甚至是母妃的惨死,不过都是自己父皇预见并亲手导演了一出戏,这让他如何接受?!!!
肩上大痛,却是红先生把桌上的茶壶猛地砸在了他的右肩。姬尘没有闪躲,随着一声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他的肩头已然濡湿。
“为师以为你已经到了知晓真相的时刻,不想你还这样浅薄,百里瑕,你让我很失望!”
红先生起身。
“还有那个叫明珠的女子,来路不正,利用可以,断不能深交!”
姬尘猛地抬起眼睛,语带讽刺。
“如果帝王之业的终点便是六亲不认,孤家寡人的话,那对于师傅,百里瑕是不是也可以利用?”
红先生一愣,看着姬尘分外倔强的眼,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深深一伏。
“那也是帝王的驭人之术。君臣有别,等十三殿下登上皇位,便是赐臣一死,臣亦无话可说。”
一道惊雷,猛地划过油纸轩窗,直照得姬尘脸忽明忽暗。
眼前人是救他出水火的红先生,是教导他一身本事的恩师,是无微不至对其关怀的尊长……谁知在这一瞬间却忽然变了!
这样陌生,他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姬尘忽地起身,猛地拉开木门,直接冲入漫天雨幕中,背后红婆婆连续叫唤了数声,都没有回头。
“别管他,这一天终究都会来的。”
红先生冷声道,却还是维持着下跪的姿势,双眼笼罩着一层阴郁。
“斗宿,你们几个人跟着他,务必保护殿下的安全。”
茫茫大雨,姬尘运起轻功在黑暗中一阵乱窜,等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经到了明珠的小院。
他曾经因为怀疑明珠的身份来过这里,那时候被她以死而复生能看到背后阴魂糊弄过,虽然自己并不相信,可不知不觉间,渐渐对她放下了戒备,否则此时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
姬尘一叹,想着深夜拜访到底暧昧;可季明铮留在这里的暗卫显然不这样想,见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停在了明珠的屋前,只道会不会是梁端阳的派来的人,于是几番出手霎时引来一场动乱,等认出姬尘的面目,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院中一个丫鬟大呼“有刺客”,姬尘伸手在空中一弹,那触手的雨珠便如一粒圆润的水晶珠霎时落在了那丫鬟的脖颈,封住了她的穴道。
听到外院一阵骚动,姬尘叹了一口气,只能请明珠出面解释一下了。当下便闪身入内。夜闯闺房,总归有些……
姬尘霎时有些不自在,“明姑娘……”
可等了半天帐后却并无半点声响,忽地听到侧面净房似有声响,他一下子僵在当场,突然想起温泉池水中,明珠不着寸缕被他困在身下,登时有些燥热起来。但见明珠披着一件衣裳匆匆从里面出来,松松垮垮的袍子,露出半截雪脯透着无限诱惑。
姬尘一愣,眼睛也不知应该往哪里看,可他一个“瞎子”,要这样生生移开,实在有些不正常。
“大人找我有事?”
明珠沐浴前还在纠结肚兜之事,甫一看到姬尘,还当他是来归还此物,可红着脸等了半天,却都不见对方开口,联系他的性子,还只当对方羞窘,又不好直接言明,于是体贴地道。
“公子把东西放桌上便好。”
姬尘没有听懂,见明珠灼灼地看着自己,突然想起在游猎时她抱紧自己的腰一遍遍询问自己是否喜欢他,瞬时有些尴尬。
“还是公子是来拿这个东西的?”
听她声音飘忽,带着少女的娇羞。姬尘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白日里他拿来为明珠包扎的那段发带,还是之前明珠折柳会时使用的香帕制成。
“也没什么事,在下先走一步,打扰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竟是瞬间从她的窗口纵身出去,留下羞窘莫名的明珠,气得跺脚!
“简直……”
窦娇儿发现这几日明珠来探望蒋玉衡的频率很是频繁,让她一瞬警觉,生怕这两个有着婚约的人瓜葛不清,每每明珠到来,都各种寻遍理由呆着不动。不过意外的是明珠居然也不反对,还隔三差五把话题往她和蒋玉衡身上引,竟有些牵线搭桥的意味,羞得窦娇儿暗中开怀不少。
这一次,明珠又带着冬莺前来,还带了一张棋盘,只道要与蒋玉衡对弈。
蒋玉衡默默地看着她布棋谋划。
“不知这几日形势如何?”
狩猎大会当日的事饶是明珠想隐瞒不报,可是这家伙三言两语说动了窦娇儿,那丫头早被蒋玉衡迷得团团转,屋前屋后一阵打探,虽没有知晓什么内幕,可百里伦的死终究是瞒不住了。
明珠笑了一笑。眼前人不同于苏荡的少年纨绔,也不同于姬尘的漠然疏离,却是温润亲和,一举一动都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偏偏不让人排斥,是以总能轻易俘获各方女儿心。
“娇儿表妹不是已经对公子知无不言了吗?公子何须还询问明珠?若是让表妹听到,不知会有多伤心。”
“是吗?”
蒋玉衡见明珠选中了黑子,自己执起白指,漫不经心落下一子。
“只是姑娘这些日子来得实在殷勤,若非有事相告,在下只能以为姑娘心悦蒋某了。”
明明身患奇毒,此刻却依旧不骄不躁,不得不说这份淡定从容让明珠很是佩服。
“公子误会,不过是闲来无事,多来走动走动罢了;若是公子不喜,明珠以后自会注意分寸。”
“是吗?”蒋玉衡笑了一笑,落下一子。
“蒋某怎么觉得明姑娘这几次前来,倒像是圈养了羔羊的苍狼。”
明珠一愣,蒋玉衡对其做了个请的姿势,见她的黑子徐徐放下,自己也随即捻住一枚白色。
“那苍狼圈养了羔羊,便时时来看看自己的羊儿有没有乖乖吃草,有没有没有认真长肉,有没有好端端地在牢笼中没心没肺呆着……”
明珠嘴角一抽,这个比喻?!却也感叹蒋玉衡的敏锐。她这几日是按着季明铮的吩咐多多盯梢蒋玉衡没错,不过……
“公子说笑,若公子觉得明府是牢笼,尽可以随时离去。”
蒋玉衡却只是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
“若姑娘愿意困住蒋某一辈子,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见明珠目露玩味,似在嘲讽,蒋玉衡也不生气,白子悠悠落下。
“不过现在,姑娘似乎……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