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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慈宁宫回到乾清宫,沈玄宁便闷头读起了书。他觉得书上这点东西比苏吟的问题简单多了。
甚至就连料理朝政,也比面对苏吟来得容易。
虽然他现在经历还有限,若让他独自理政他一定会有思虑不周的时候。但至少他有的摸索,也敢去尝试。
在苏吟的事上,他却连摸索也不敢,一点都不知该怎么做,只能这样自己干着急。
他便这样一直读书读到了入夜时分。苏吟颠簸了一路后从晌午开始睡,睡到三更天时正好醒了,往外一看见乾清宫的灯还亮着,就忙更衣寻了过去。
“皇上怎么还没睡?”她拽了个殿门口的宫女问话。
余泠兰欠了欠身:“皇上一直在读书,也不许人进,奴婢们……”
话没说完,就见苏吟推门进了殿。
余泠兰不由得暗翻了一记白眼,旁边与她一齐守着的宫女被吓了一跳,忙拽她的衣袖:“你干什么!”
余泠兰摇摇头,只说是眼睛不舒服。
事实上,她是看苏吟愈发地不顺眼了。尤其是上次挨了冯深的掌掴之后,她每每见到苏吟,都有一股恨意油生。
她和苏吟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在御前多说一句话都要挨罚。可苏吟呢?哪天不见她围着皇上转?御膳房里出来的东西她一道用着,夜明珠也在她房里摆着,她们分明都是宫女的身份,苏吟却走到哪里都高人一头。
但这些话,余泠兰自然不敢说,见到苏吟时她也依旧只能毕恭毕敬地叫她一声大姑姑……
余泠兰心里暗想着,再度强忍下一口恶气,长长地缓了一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外守着。
殿中,苏吟走到书案前,伸手按了按沈玄宁手里的书:“都过了三更了,皇上快歇息吧。明儿汤先生一早就来,您别误了读书的时辰。”
沈玄宁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便已心乱如麻。他轻叹着气搁下了书,苏吟旋即取了张金箔的书签夹在里头,把书放在了一旁。
而后她看了看沈玄宁的神色:“皇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沈玄宁摇着头一哂,“那篇文章长,读着读着就晚了,全没注意时辰。”
“太后还嘱咐奴婢今儿劝皇上好好歇息,晚上先别读书了呢。”苏吟睨着他轻叹,“结果皇上读得比平日还要晚,奴婢明儿得去太后那儿告罪去了。”
沈玄宁听言一笑:“朕的错,不怪你。”他说着起身走向寝殿,苏吟快步折去了旁边的侧间,手脚利索地备好了盥洗用的水端进去。沈玄宁坐在床边,抬眼看了看她:“一会儿叫别人进来伺候就行了。你坐,朕想跟你说会儿话。”
苏吟点点头,便坐去了床边的绣墩上。沈玄宁想着母亲的话,知道不宜再对她有什么亲密之举。可又觉眼下没有旁人,他便纵着自己最后随心所欲了一次。
他手指似是随意地在她手背上划着:“你和楚霁是不是……”
苏吟的双颊唰地就红了,低头僵了半晌,嗫嚅道:“皇上怎么知道……”
沈玄宁淡笑了一声,忽而想起四弟先前对他说的一句话,便道:“但凡不瞎,大概都能知道。”
“……”苏吟双颊便红得更厉害了,他别开目光,悠悠地看向了旁边,含着笑又问:“你们……怎么样了?”
“也没、没怎么样……”苏吟面红耳赤,“将军说愿意娶苏吟过门儿,但奴婢想在宫里再待几年。”
都谈婚论嫁了?
沈玄宁无声地倒吸了一口气,默然点头:“两情相悦,很好。”
苏吟满心都被羞赧填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更顾不上去体会他刻意遮掩的情绪。滞了一滞,只说:“奴婢是真的想再宫里多待几年,皇上可别急着把奴婢嫁出去。”
“哈哈。”沈玄宁笑出声来,心里却压得难受。然后他状似轻松地吁了口气,笑睇着她道,“朕不会的。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来告诉朕。若是改主意了……”
他不自觉地噎了噎声,自嘲地在想她大约是不会改主意的。
“若是改主意了,也来告诉朕。你不想嫁的人朕一定不让你嫁,他是将军也没用。”
他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苏吟听罢怔了怔,望着他说:“多谢皇上。”
“别这么客气。”沈玄宁复又笑笑,“就这事,朕说完了。叫他们进来吧,确是该睡了。”
“哎。”苏吟一应,便起身向外走去。沈玄宁望着她失了神,接着便见她走着走着就小跑了起来,跑出殿门的模样看起来无比活泼。
他不禁笑了一声。
她是乾清宫的掌事宫女,在外人面前,她的举止总是无比得体。但在只有他的时候,她似乎总会放松一些,时常不由自主地就随意起来。
他们若没缘做夫妻,能让她在他面前这个样子,大约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他不想逼她,也是因为不想让这幼时的情分变味。他不清楚这种情分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他清楚,若他逼着苏吟进后宫,她以后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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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王府,沈玄宗一连数日寝食难安。在收到母妃的又一封信后,他暴躁得连摔了三个杯子。
母妃到底在想什么?竟让他娶胡家的女儿!
胡家现下大抵是什么地位,他清楚得很。皇兄牟足了劲儿要当个明君,亲政之后势必不会由着胡家这样嚣张。
他这会儿娶胡家的女儿做王妃,不是成心给皇兄添堵吗?
自古以来,成心给皇帝添堵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
他因此对母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写了封长信痛陈利弊,劝母妃说这事儿不成。但今天,母妃的回信送到了,母妃在心里说,她正是因为清楚胡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才要他这样做的。
她说只有胡家能帮她出冷宫。还说,以胡骁的功勋,来日势必不肯轻易被皇帝踢出朝堂。两方争执一起,朝中必要各选阵营。到时于胡骁而言,若手边刚好有个人能取皇帝而代之,他一定会用的。
——取皇帝而代之?谁?他吗?
沈玄宗想都不敢想。他觉得自己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起码不如皇兄更适合当皇帝。再说,这样借胡家的力坐上皇位有什么用?他若没有魄力除掉胡家,来日不就是个傀儡么?
他于是一点也没有被母妃那些慷慨沉思挑唆得头脑发热,横想竖想都觉得母妃的这些打算太想当然了。
唯一让他有些举棋不定的,是他也确实很想让母妃从冷宫里出来。
他不需要太后和母妃“握手言和”,这种期待太幼稚了。他只盼着太后能让母妃出来就好,他想把母妃接到府里来,让她好好过日子。
而这件事,也确是他凭一己之力办不到的。
他摸不清太后和皇兄对母妃到底有多恨,贸然提起自己知道母妃身在何处并不理智,他不能拿母妃的命去赌皇兄的仁慈。
那最好的法子,便是能借旁人的力直接逼得太后不得不放人,才算万无一失。
能借谁的力?除了胡家,他的确想不到别人。
胡家的门是母妃替他敲开的。他一个清闲王爷,在朝中也没什么交际,除却胡家似乎完全无人可用。
沈玄宁心烦意乱地在房中踱了不知多久的步子,临近天明时,终于坐到了案前,又提笔写了一封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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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秋日渐临近,京中一雨成秋,宫中桂花渐次盛开。
太后在此时下了旨,以一道赏桂为由,把几家的待选秀女都召进了慈宁宫,弄得胡氏心中五味杂陈。
好几个月了,太后还是召了旁人进来,这说明太后和皇帝对她是不满意的。
至少是不够满意,至少是想再看看有没有比她更合适的皇后人选。
是以在众人说笑之时,胡氏总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尤其在太后拉着丞相的女儿说话时,她愈发觉得如临大敌。
不过,皇帝的兴致也不高。他对赏桂不感兴趣,对眼前几位官家小姐也没什么看法,脑子里克制不住地一味在想,苏吟出宫找楚霁去了。
楚霁的将军府前几天刚刚建好,便在进宫时邀苏吟去府中一叙。苏吟就向他告了假,他能怎么办?他想不到什么理由不许她去。
她今天一定很开心。
楚霁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总是很开心。
她看着楚霁的时候,水眸总是亮晶晶的,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天神一般,令他每每见到都要难过好久。
宫外,将军府中,苏吟跟着楚霁四下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庭中落了座。
楚霁进屋了一趟,片刻后端了一只小瓷壶、两只小酒盅出来,给她倒了杯酒。
“我酒量不行。”苏吟颔首道,楚霁笑说:“桂花酒,酒劲儿很轻,专门为你备的。”
苏吟便端起来抿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令她一缩脖子:“好甜!”
楚霁哈地笑了声,自己也饮了一口,问她:“中秋时你能出宫吗?”
“有宫宴,大概是不能。”苏吟说罢反问,“有事么?”
“可惜了。”楚霁咋咋舌,“不过也没什么,就是不想中秋佳节还要对月独酌。好在月亮也天天都有,你没空,我们就改日再说。”
我可以尽量抽个空……
苏吟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怕说出来又办不到会让他失望。
楚霁看着她隐含羞赧的样子笑了笑,又提议说:“你爱吃什么馅的月饼?到时我可以进宫给你送一趟。”
“豆沙。”苏吟答话后想了想,也问,“将军爱吃什么馅的月饼?我可以去御膳房做给将军。”
“……也是豆沙。”楚霁禁不住地嗤笑出声,苏吟也笑起来,心里甜蜜一片,愈发觉得这个人真好!
他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那么好看,又那么厉害。她在春心萌动时,能想到的最完美的人,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她至今都时常觉得梦幻,觉得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真的会出现在她的命里。
她方才赞那桂花酒甜,可他只消朝她笑一笑,她就觉得那滋味比桂花酒更甜了。许多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有一点儿应付不来,觉得他美好得让她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