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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就算要往玉华宫,当然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事,如今为止仍一手掌控后宫事务的太后当然要主持打点,故而这日即便天子已经当众宣告交权,太后却没有心急火燎地立即插手政务,而是与心腹窦辅安商量起御驾将幸玉华宫的事宜。
“贵妃必然是要随驾,可无论圣人如何任性,这回也不能仅只贵妃伴驾,我思量着让嫔妃们一并随往,只不过眼看接下来因为政务繁忙,不能分心于宫务,总得要留个帮手,你有什么建议?”
掌管后宫之务,份位太低可不能让人信服,如今三妃当中,仿佛也只有贵妃才有足够能力,然而这位偏偏与太后离心,自然是排除在外,可淑妃与贤妃两人……一个狭隘愚狂,一个短见无能,竟是谁都不适合。
然而窦辅安虽觉为难,却也明白只能在矮子里拔高个儿的道理,故而沉吟一阵后,到底还是有了选择:“相较之下,淑妃为谢相侄女,也是世族闺秀。”
虽然谢饶平如今还未从汉州回京,但好比窦辅安如此“远见”的人,已经提前恢复了相国的尊称。
说到淑妃,太后却颇有些腻烦:“淑妃好强,圣人还在东宫时,她便与裴渥丹硬抗,一早就惹得圣人厌弃,可这蠢货不思己过,反一昧怪我不为她撑腰,倘若不是看在饶平颜面上,我早懒得理会。”
窦辅安低沉着声气:“太后,正因为淑妃早被圣人厌弃,故而即便前往玉华宫也是无用,反而可能因为犯妒坏事。”
这话却提醒了太后,大以为然:“还是你想得周道,也罢,淑妃虽然在有些事情上糊涂,到底出身世族,总比贤妃更加适合打理内务,更何况饶平受了这些年委屈,如今回朝,我也得更加显示对谢氏一族重用,否则那些个见风使舵之流未免会小看了他。”
于是太后主意拿定,正要通告下去,让除淑妃以外各位后宫准备随驾往铜川,却忽得报讯——天子吐血昏厥!
原本因为诸事顺遂而心情舒畅的太后简直有若五雷轰顶!
固然太后一心在于权势,对贺衍的母子情份极其有限,可那毕竟是她唯一骨肉,更重要的是,贺衍这时还没有子嗣,身子可万万不能当真出了差错!
太后这时无比焦躁,如果已经有了亲孙子,贺衍即便有个万一,那也无妨大局,她便能名正言顺临朝听制,但这时显然不是如此顺利安稳的局面,太后万万不能经历“丧子之痛”,于是风风火火杀去紫宸殿,才迈进门,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酒气,太后的满腹怒火顿时冲贵妃当头泼泄。
“贵妃明知圣人疾弱,竟然还助酗饮,我这些年来,对你真是太过宽纵了!”
毫不掩示的威胁,却并没有吓得贵妃服软,她甚至在得知太后闻风而至的那一刻,就已经收敛了担忧,这时报以冷笑:“妾身可受不起,圣人之所以到如今地步,症结所在太后心知肚明,妾身一贯没有替人担责之胸襟,太后还是莫要横加指责才好。”
大约这世上能用三言两语气得太后想要大开杀戒的人,贵妃不说空前绝后,也是首屈一指了!
杀气腾腾的太后竟然沦落到拿柳贵妃毫无办法的地步!
因为在太医几乎倾巢而出的救治下,才刚清醒的天子一眼瞧见太后,几乎是立即将贵妃的手握紧:“母亲,切莫怪罪阿姐。”
虽然没有一个太医胆敢在这时就断言天子之疾已然积重,翻来覆去无非是那些怎么也不至于担责的说法:“就是忧急攻心,再兼饮酒过量……如今之计,重在好生调养,圣人毕竟年轻,只要保持心境开朗,或无大碍。”不过这样的情形,天子是无论如何也经不起周折奔波再往别宫了,更不说太后也不放心。
所以驾幸玉华宫一事不了了之,可天子有疾到底证为确凿,这下子交权静养越发名正言顺。
望日朝会上天子交政罢权虽然早在十一娘预料,然而短短一日间,她便听说贺衍病得竟然连玉华宫都去不成时,却觉得诧异起来,因为十一娘看来,所谓龙体抱恙不过是个名正言顺交权的借口,太后既然顺顺利利达偿所愿,何需再紧跟上演这么一出?就太后的立场而言,天子干脆离开大明宫这权力中心其实更加有利。
难道天子之疾竟然演变为假戏真作?
倘若真是这样,对太后可谓也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她哪来的闲情传扬造势,将天子疾重闹得人尽皆知,好教涉政一事越发光明正大。
然而更加了解韦太后的韦太夫人却笃定了事实真相:“圣人只怕经这打击,身心当真受损了!否则往玉华宫一事绝无可能不了了之。”太夫人长长一叹:“圣人也确实可怜,被生母算计夺权,眼下病卧,生母却仍不忘借他这一病造势。”
听太夫人这么一说,十一娘倒也相信太后的果狠实在已经“超凡脱俗”,可是她依然不大相信天子病情有多沉重,直到再一次入宫,得了太后嘱令去见数日以来寸步不离紫宸殿的贵妃,十一娘这才知道贺衍竟然在罢朝之后呕血昏厥,并且至今不能下榻。
“太医究竟如何说?”十一娘问道。
贺衍的安危关系到将来的计划,如若他这时便病重不治,储位之争无疑会立即揭幕,毫无准备的晋王连一成胜算都没有,输赢简直不存悬念。
“都说是忧急攻心,再兼饮酒过量,听上去倒不要紧,只需平和心境好好将养,可就怕圣人心中郁怅不能宽解,韦海池这毒妇,连亲生骨肉都能下狠心逼迫!”贵妃提到天子病情时叹气连连,最后那一句却突然愤怒难忍,毒妇二字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般。
当母亲的太狠绝,当儿子的太温弱,偏偏温弱之人手里还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对母子之间,走到如今地步也是一早注定。
“你刚才说,又是韦海池让你来见我?”贵妃忽然又问道。
十一娘颔首:“太后称当日听闻圣人昏厥,急怒之下斥责了姑母,冷静下来后觉得过意不去,交待我来为说客,安抚姑母不需忧惧,只好好侍奉圣体,只要圣人康复,姑母便为大功一件。”
“虚伪!”贵妃忍不住冷笑。
“日后,我怕是时常要往紫宸殿来了,太后用意无非是让我就近留意圣人安康,以及姑母言行计较。”十一娘说道:“这回入宫,太后甚至嘱令,就连上昼也不用再陪侍贵主,太后与几位国相议政时,竟容我在侧旁听,偶尔也会问我见解。”
“如此器重,不过收拢人心。”贵妃紧蹙眉头:“也不知太后究竟什么盘算,要如何利用你。”
一个闺阁女儿还有多少利用之处,无非将来姻缘而已。
十一娘却没接嘴,只安慰贵妃:“姑母不需为侄女忧虑,将来之事儿自会与大母、耶娘商议计划,太后面前侄女也有办法应对,姑母保重自身才最要紧。”
待回含象殿,十一娘却看见谢淑妃与元贤妃两人都在,前者意气风发眉飞色舞,显然是有好事临头,后者虽然也如寻常一般奉承诃谀,但不难看出是在强颜欢笑并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元贤妃身后的乔娇,这位显然更加浅薄,恼愤的情绪明晃晃摆在脸上,连十一娘的到场都没引起她注意,只一眼眼与淑妃身后宫人打着眉目官司。
“如此,后宫事务就暂且交由淑妃了,若无大事,你也不需日日来我这禀报,遇见有什么拿不准之烦难,与窦辅安商议就可。”太后说完这句,便挥手示意二妃退下,这才询问十一娘:“如何,贵妃可还在恼我当日不问缘由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