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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五月,家家户户门窗上都挂有菖蒲,而一年一度的五月五,宫里循例是要大张筵席,可是因为励新/四年过去的那个寒冬造成雪灾,不少贫寒冻死,以至于这时天气虽然已经转热,但那场灾难带来的损害仍然没有完全过去,有薛谦为首不少朝臣上谏,都是建议天子主倡节俭,不宜大肆铺张庆祝。
贺衍也正为财政一事焦头烂额,是以准奏。
故而这年五月五,宫中竟然破天荒不设宴庆。
天子既然以身作则,底下的贵族们当然相跟着要有所收敛,别人也就罢了,最为气愤不已者,却是义川王妃小韦氏。
“好容易盼得这么个节庆热闹,正该大张宴庆广邀宾朋,哪知却被薛谦老儿以雪灾谏止!也太过滑稽,冻死者无非贫民,谁让此等好吃懒作才无能御寒,死了也是活该,不就是多下几场雪么,算什么灾情,偏偏圣人就信这套说辞。”
小韦氏越想越是窝火,她可是紧等着五月五之日大宴宾朋好坐收财礼,早就着手准备,蔬果肉肴不知囤积了多少,然而却因为天子表率而不能举宴!义川郡王到底不比得几大国相,门生故旧广多,即便不举宴席也有人私下送礼,小韦氏这回显然又做了一回“亏本”买卖。
气愤之下,小韦氏立即令人备车,想寻同胞兄长韦元平说道说道——你们究竟还要容薛、冯两人嚣张到何时?
哪知却扑了个空,韦元平今日竟然受诏入宫了,而且还不是太后诏见,是去天子所在紫宸殿。
没好气的小韦氏于是“杀”去了毛维府上。
大周官员年节上都有假期,毛维虽重为国相,然而自从谢饶平贬迁,他便成为天子眼中钉,不得不收敛几分,在政事堂一般不多发言,更不说没事便去紫宸殿刷存在感,因而这日还真在家中消闲,正在一帮姬人家伎的陪伴下与僚属觥筹交错呢,听说小韦氏这泼妇不告而访,顿觉扫兴。
却不得不打醒精神一番应酬,待安抚了小韦氏离开,毛维却再没纵饮赏乐的兴致。
正在这时,何绍祖赶来送礼了,因为最近有不少僚属提起这个名字,毛维居然也觉得耳熟起来,一下子便定位是方大胆家女婿。
要说方大胆,原本便是毛维一个得用部曲,鞍前马后的侍奉了多年,又因长子娶了毛夫人身边心腹婢女,在毛夫人提议下,毛维干脆便将这家人放了良籍,并赐田宅给予安居,又为方大胆找了个吏胥的活计混月禄,后来何绍祖巴结上方家,方大胆再次求到毛维跟前,可因为何绍祖毒杀裴六娘一事闹得名声败坏,再兼他不过是通过明经入仕,过去又寄居在京兆裴,同裴太傅既是师生又为翁婿,倘若没闹出毒杀未遂风波,说不定会诛连,这样的人,毛维根本不会器重,不过是看在方大胆多年情份上,才给何绍祖寻了个掌固之职。
这么多年来,何绍祖连相国府都没有资格踏入,更不说到毛维跟前刷存在了。
从前年节上,即便方大胆送礼,不过也是应节之物,何绍祖靠他那点收入连给自家老娘买药都不够,更别提奉承讨好了,因而这日毛维听管家专程提起何绍祖来送礼拜问,心头顿生疑惑。
自己管家是号什么人物,毛维哪能不知?等闲送的那些节礼他可不会禀到家主面前,除非何绍祖送这节礼极其贵重,并且还打点了管家不少好处,此位才会这样殷勤。
果然一看礼单,那些应节之物也还罢了,居然还有一套名家坊制松烟墨,这可价值不菲。
毛维也是科举入仕,走的是正正当当的途径,也算文士,对于笔墨纸砚等文房之宝素来喜爱,而这些是消耗品,买藏多少都不嫌多,而何绍祖今日送上这一套十二墨锭不但墨质上佳,其上刻绘图案也别外精美,可谓精品。
管家见家主拈须而笑,神情十分愉悦,赶忙说道:“何掌固还等着向相国见礼,未知主翁是否接见?”
毛维只不过微一颔首,管家立即明白了示意,喜笑颜开退了出去。
何绍祖这还是第一次正式面见毛维,心头未免有些紧张,他跟在管家身后,阶下除履,低头躬身地进了厅堂,长长揖礼后,听得低沉黯哑的“入座”二字,赶忙在一侧跽坐下来,这才敢抬目。
只见主座上那已过五十的男子,身量微胖,白面黑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眉心开阔,鼻梁高直,可嘴巴却生得精致小巧,稍损威严之势,乍一看有些违和。
同样地,毛维也在打量这个曾经让妻子脱身跑到丹凤门街当众揭穿毒杀未遂的青年,只见他面孔端方、长眉秀目,心说倒也是个俊朗人物,于是印象又好了几分。
三两句问对下来,毛维又品度着何绍祖言辞文雅,引经据典颇显渊博,于是微微颔首,果然是明经及第之士,难怪当年裴逆许嫁女儿予他,其实当年那事,倒也怪不得何绍祖心狠薄情,若非他行事果决,岂不被裴郑诛连?只可惜行事不密,反教那裴六娘脱身,还闹得街知巷闻,于名声总归有损。
何绍祖眼见毛维脸色神情越发舒畅,心知对自己还算待见,可初次面见不宜长篇大论,是以他也及时终止了卖弄文才,转而说起正题:“相国,在下这些日子以来,有心与冯相荐举官员走动,是打着职期将满,欲谋流内官这借口,废了不少心思,终于才得到一二冯党信任,据他们泄露,谋职不难,只要重贿冯相,还有圣人身边内侍监顾怀恩,就是手到擒来之事,相国,这可不是冯相勾结宦官贪贿之证?”
原本以为这消息会引起毛维关注,哪知何绍祖收获的却是对方满满不以为然。
“这事若真要紧,也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就打听到了!”
何绍祖一时呆怔,接下来那番废尽心思打听到的关于冯党利用搜括逃户一事串连豪贵中饱私囊的消息,就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毛维那颇显秀美的唇角轻轻一撇,暗度道:看来此人虽有几分文才,到底因为仕途多折,局限了见识。
贪贿算什么把柄,眼下文武朝臣有几个不行贪贿之事?哪值得斤斤计较,也只有当更大罪责揭露,才会一并追究此类小罪罢了。
不过今日收了何绍祖一套好墨,再兼对之印象也不错,想到好多僚属最近时不时就提起此人,毛维倒也以为何绍祖多少还有些心计手段,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横竖太后嘱令必须完成那件事,他却还未与谋士们商量出个计策,莫如也让何绍祖寻思寻思,他若真有办法,就是大功一件,别说流内官,再大的好处也不成问题。
于是毛维且瞧着何绍祖沮丧了一阵,才又说道:“有一个人,需要安插在冯伯璋府中,可冯伯璋这人却甚是机警,韦相国当初安插那个耳目于让,竟然让他察觉,可这个人,却万万不能再引冯伯璋警觉,此事十分重要,倘若事成,冯伯璋必遭清算!你可有办法促成?”
何绍祖一听这话,兴奋得一双胳膊直冒鸡皮疙瘩,倘若能在扳倒冯伯璋一事上起到关键作用,无疑就会受到毛相国器重,将来仕途如上青云,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可兴奋归兴奋,他却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警慎地细问:“敢问相国,此人具体有何作用,是否要为冯相亲信?”
“不,只要安插去冯府即可。”
“如为普通仆役也没关系?”
一听仆役二字,毛维眼中一亮,连那胖胖的身子都忍不住往前一倾:“你可有法子?”
“此事还真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