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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余味轩,半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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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励新/四年的冷冬,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尽管这一年的夏季雨水甚少,酷热仿佛更甚,可才过仲秋,一场接着一场秋雨下来,这时不过九月中旬,冷意已经侵人发肤。

    关于四年前的朔日朝会,议论是再也听不见了,即便偶尔有人提起,大多也只是因为年号——天子下罪己诏,向天下臣民承认错失,向上苍先祖称誓不再疏误国政,为时时自省,故改年号为励新,然而百姓们对于这场政治风波却并未曾有贴身体会,甚至不少疑心着天下仍旧承平,即便圣人有那么一段时间据说不问国政,然而年年赋税仍然照征不误,官员们可没有因此而懒惫,又不曾发生震惊朝野的天灾人祸,更无战乱爆发,圣人何至于“罪己”,反而让人心惶惶,疑惑着将有什么措手不及的灾难。

    小民布衣远离朝堂,又哪里知道这出事故之后的惊心动魄,更没有察觉天子重掌政权后引起的朝堂倾轧。

    确是这三、四年来,对于京都长安而言,甚至连刘玄清那样的轰动案件也不曾再发生一起,西市独柳树已经多年不见血腥,那几根用作威慑的刑桩下,甚至有不少小儿围绕嬉戏,根本不知这里是刑场,毫无畏惧之心。

    距离这处似乎名不符实的刑场仅隔两条坊道,一处两年前才新开的酒楼余味轩,却已经是长安城中第四家分店了。

    这时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一楼大厅里仍旧宾客满座,不断传出劝酒喧笑,时不时还有人拔高了声儿吼出一句“冷雨频添兴,何妨更进酒”的话,引起一片附和——天公作美,当浮一大白!

    再细看厅中情境,已有不少因为酒醉而横卧,然则仍不乏狂生,叫嚣着让店家笔墨侍候,挥手就在墙上一书,留下一首诗作。

    于是有赞叹声,亦有人批评诗句平常,引起争执不休,那喧吵,可为沸鼎盈天。

    其实余味轩本来不设堂座,只有雅席,奈何这时正值一年中生意兴隆时段,故而大堂才这般无序,连乐人舞娘们助兴的空间都被占去。

    实在因为平康坊以及分布周边的青楼妓院已经满座,诸多家世稍有不济的士子,根本请不着名姝助兴,也只有在酒肆壁上展现才华,谁让这是一个凭借诗赋之优便大有机会位及人臣的时代?

    商家也只好任由众多狂生“涂鸦”,待春闱揭榜后大不了再粉饰一新,却也颇耗人力将壁上诗赋誊抄下来,指不定当中就有将来探花使留笔呢,真有这样幸运,岂不是一活招牌?

    秋闱才过,不少士子滞留长安等待春闱,之于客栈、酒肆等商家而言,正是好时段。

    大周科举试虽年年皆设,然则因为录取率实在太低,故而年年都有这番盛景。不过这般紊乱肆纵也仅限底层厅堂,对置于阁楼的雅室,还是相对清静。

    总有贵人雅士也会在这时段光临,不乐意太过喧闹,做为一家上档次的酒楼,区分对待也是必然。

    是以在西市余味轩最上一层,尤其宽敞的这间雅室里,这时倚窗而坐的少女仍然不会引起任何闲杂注意,倒是她身边婢女听得楼下传来那句“天公作美”后,忍不住笑了出声:“这算天公作美?眼看接连几日凄风冷雨,好容易今早才见一点阳照,不想到了午后,又是闷雷又是瓢泼,这些士子也真说得出口。”

    另一个更加年长的婢女,不由轻声一叹:“可不是,原本是见今日好容易放晴,小娘子才出门,哪知竟遇骤雨,还不知要被困到什么时候。”

    “人当得意时,风雨亦助兴,虽则底下不乏借酒浇愁,然则借那酒意抒散愁郁,也为宽豁。”挽着花苞的少女却颇有兴致,半点不因受困担忧。

    因雅室里设着火盆,倒不觉阴冷,少女只着夹填丝絮绫花小袄,一件厚绒披帛搭在榻柄上,她这时并没有跽坐端正,而是斜靠窄榻,两个婢女竟然也是受允坐在锦墩上,垂着足,一个微侧着身显得不那么自在,一个却似乎颇为愉悦,甚至还捏着拳轻轻捶打膝盖。

    正谈笑间,一扇绢门却忽然拉开,室内主仆三人不见衣色,但闻人声。

    “十一娘勿恼,我来迟了。”

    待那女子绕过雅室门前设着的弓马游猎夹缬屏风,天青底却密绣朱花一袭翻领胡服实在让十一娘眼中一亮,目光往那女子脸庞上移,只见眉画飞挑,斜红天然,眼睛里全是笑意,却微张着膝,学那男子模样往椅上一坐,身后是她夫婿,将三尺长的锦盒往案上一摆,鞠个长揖就退了出去,又听门扇轻阖的响动,十一娘这才笑了出来:“瑛姐来得正好,我多久不曾出门,正想借这天公作美耽搁上几个时辰,也好亲耳听听咱们这家酒肆,来年里能否出个探花使。”

    被称为瑛姐的女子,正是余味轩东家,西市这分店半个主人,裴瑛,人称裴百万的富贾嫡亲妹子——这时也被人戏称小百万。

    另外半个主人,当然就是这时下意识坐正了身的柳十一娘了。

    裴瑛又是一笑:“这样看来,莹阳真人应是无恙了,不过十一娘之托,我好容易才寻得这珍贵山参,岂非再无用场?”

    这话说得似乎不是那么圆滑,难免让人多心,不过十一娘已经与裴瑛“打得火热”,即便连青奴碧奴两个听得这句话后也只是抿嘴轻笑。

    “真人之疾本无大礙,我托你寻这珍药也是备不时之需,罢,情我领了,钱也不会少出,今年分红中扣除,瑛姐意下如何?”裴瑛那两道斜眉越发往鬓角延长,开口十分“大度”:“把我当什么人,能献殷勤已经三生有幸,哪里就这样不知好歹,十一娘,你若真过意不去,莫如画上一幅,即使在长安一倒手,三、五家余味轩都有,更莫说被售去东瀛新罗等国,价值连城不说,国君若不诏见,我阿兄都不会出手。”

    “当什么人?正是商人,听你这话,算计无处不在,一年分红哪值价比城池,更莫说被海国引为上宾,多少利益?”

    裴瑛非但不以为忤,更甚放声大笑:“十一娘今日之言,可不是大家闺秀风范。”

    “是人都不会吃亏,大家闺秀也不例外。”十一娘毫不介怀,却颇带意味深长:“瑛姐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如今于商之一业,岂不也如鱼得水?”

    裴瑛眼角一动,笑意才清减几分:“除族之人,何谈闺秀?裴瑛诚心与十一娘相交,十一娘何必恃机刺探?”

    “只因瑛姐对我四姐太多试探,我才还彼之身而已,瑛姐,我有劝言,裴郑一案已经尘埃落定,耿耿于怀无益,你兄妹二人现今已被除族,更与裴郑无干,何必试探当年我那世母因何而疾,四姐有无不甘呢?”

    听十一娘说出这话,青奴难免大惊失色,碧奴却只是略微蹙眉。

    然而裴瑛虽然僵怔当场,却不过数息之间,反而起身一个长揖:“裴瑛谢过十一娘提醒。”

    十一娘轻轻一笑:“这人情,足以山参抵过罢?”

    裴瑛这时竟显出几分狼狈来,起身垂手,沉默不语。

    十一娘好整以睱说道:“我四姐已为王家妇,家中尊长如今是相国之一,之于诸类事由,当然有所感悟,今日我这一行,实是代四姐劝告瑛姐兄妹小心谨慎罢了,但有下回,我也不敢再瞒尊长。”

    这话虽然肃厉,然而聪明人当然能领会言下之意,裴瑛轻笑:“大恩不言谢。”

    十一娘也报以微笑:“我名下还有一处产业……”

    正谋生财之道,忽然却听闻底下一阵喧嚣,有别于刚才隐约传来,这时清晰入耳。

    十一娘与裴瑛都是一凛,碧奴已经推开窗户往下张望,不过因为雨势过疾,又是居高临下,一时不能察明小院当中是何人闹事。

    好在有裴瑛夫婿在外镇守,飞快打听得仔细,亲自入内禀报。

    “是晋王,硬逼江东伯雨中起舞,有宫内宦者及千牛卫鞭刃逼迫!”

    贺烨?十一娘神色微变。

    “怒斥内宦轻谩勋贵子弟者为薛府六郎……”

    瑛姐夫话未说完,十一娘已经拨开碧奴,探身出去。

    底下果然是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