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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做星河。
星不是一个独立的姓氏,我的父母似乎并不是姓这个,但是却给了我和我妹妹以“星”字起了名字。我朦胧懂事的时候在想,是不是父亲母亲很喜欢夜晚的星星呢?
那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如同宝石一样在黑色的幕布上反射着银光的东西,原来就是他们的所爱啊。
这么感慨着的我,没有发现我的父亲长相上跟以前有些不同。但我的记忆还没有开始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进行记载,母亲说,这是我的父亲,我便当做了父亲,直到我开始记忆的时候,便将此刻父亲的长相在心里刻画成了我应当永远
记忆的父亲。
我还没有记事起,我们就经常搬家。
等到我开始记事,并确认了“父亲”这种存在的时候,母亲那时候已经怀上了妹妹。
颠沛流离的生活并不适合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母亲时常脸色苍白,手脚冰冷,但她还是在深夜里撑着自己大起来的肚子起身,拿起一件单衣披在我身上。父亲前来了一辆马车,里面铺了上好的绒毛——我们移动搬家的生活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富裕,但是父亲一直没有卖掉这个绒毛,我一度以为这是对母亲所持有的“爱”的象
征——母亲拉着我的手在马车上躺着。
搬家的时候,我们看不见星星。
只有在风吹动马车帘子的时候,从缝隙里看见父亲厚实的背影。
后来有一次,我半夜朦胧醒过来,听见母亲在马车旁边跟谁说话。
[星河最近没有看见星星寂寞得很,你看怎么办呢。]
父亲沉默着。
我翻了个身又睡着了,没有听见父亲的回答。
直到第二天夜里,晚风再一次卷动马车的帘子的时候。我从帘子掀起来的缝隙里,看见了父亲的后背——那是与先前完全不一样的后背,父亲在他宽广的背上画了一个星空图,用亮片点缀着星星的位置,马车挂着的灯盏发出
来昏暗的灯光在亮片上进行反射,成了一道星河。
啊……
是星星啊……
果然父亲母亲最喜欢星星了。
那一夜,我睡得比平时都要深沉。
天亮的时候,我们到了后来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看起来被和平与善良所包围的村庄。村里的人们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亲很快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母亲在我们的新家生下了妹妹。
经历惨痛的分娩,终于破空而出响亮的哭声时,星河觉得漫天的星空之中,有一颗星星明亮得让自己没有办法移开目光。襁褓里的小女婴皱巴巴得有时候连自己的呼吸都会忘记,他每次都会守在摇篮面前伸出小手戳着妹妹的脸蛋儿,小声地喊着她的乳名,偷偷在心底里许愿,希望妹妹能够
第一句话喊出自己的名字。
她的袖口和襁褓都在内层绣了“星尘”两个字,母亲说这是妹妹的名字。
星尘。
我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有些开心。
[母亲,我喜欢这个名字。]
[是吗?]
母亲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悲伤的笑容爬上了她的嘴角,像什么刺痛了我的眼睛。
[星河,以后你可要保护好星尘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他们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
可是星尘如此可爱,我都想把我最喜欢的蛐蛐送给她。
[嗯,他们说她带着灾祸。]
母亲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直到有一天,我抱着襁褓中的妹妹坐在门口,等着农田里忙活的父母回来,村里的人们比往常要更早结束当天的工作,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他们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
[星河,你娘呢?!]
[发生什么事情了?]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擦了擦手。她那白玉一样纤细光滑的手,前两天因为第一次拿铲子而烫出了水泡。父亲自此不再让母亲靠近厨房,但是父亲出去干活的时候,母亲
还是偷偷地跑进厨房里折腾着。被我发现的时候,母亲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露出狡黠的笑意,让我不要声张。
她想学着做饭给我们吃。
但是我想她永远不会学会做饭了,就跟我永远见不到我的父亲一样!
[你家那位在村口被人打死啦!]
[那些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铠甲,手里拿着好厉害的武器!最前面那个好像是叫什么将军!]
[后面还有一队军队的人哩!手里的旗帜都把村口给堵了!]
[星河他娘你仇家找上门来了,快跑吧!]
娘亲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面无血色的模样。她匆匆地给这群善良的村民道了谢,慌慌张张拿了几件衣服和一点银两,从屋后牵出了那辆搬家时候用的马车,扑上了父亲一直给她留着的最好的绒毛,把我和星尘放在
了马车上。
[照顾好你的妹妹。]
母亲没有时间说再多的话,她翻身上马,双手抓住了缰绳。
马车摇晃颠簸地在山路里行走,我抱紧了襁褓中的星尘,星尘睡得很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是我唯一庆幸的地方,我不希望搬家的时候让星尘有什么不好的记忆。
但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
这一次不是漫长的搬家,而是永远的分离。
马车没有办法在山路里迅速疾走。
母亲索性砍断了马车的绳子,将星尘背在身后,把我抱在身前,翻身上马。
但是母亲骑马的技术并不高,至少不会比一个国家常年征战的大将军要好。
很快一支暗箭射穿了马的前蹄。
母亲为了护住星尘和我,摔断了自己的手。
[公主,跟微臣回去吧。]
大将军站在我们面前说道。
母亲一只手将星尘接下来交给了我,那断了的手垂落在肩膀,她却咬着牙挡住了我的视线。
[星河,一会儿你只管跑,不要管我。]
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话。
[公主,不过只是一个带着不祥的女婴,她是灾星降世,为何还要护着她,让自己落到这番境地?]
大将军很不理解,他挥了挥手,两边穿着铠甲的小兵们便要上来抢星尘。
[她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一块肉!]
母亲猛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是那么一个怕疼的人,被茅草割伤了手指还会向自己撒娇要吹吹,但是断了一只手,她却一个疼字都没有喊出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知道我得跑了。
我虽然跑得不快,但是这时候,我必须像一只豹子一样在山林穿梭。
[你是一国的公主,岂能为了一己私情,将国家安危置于不顾?!这不祥的婴儿,将会毁了整个国家!]
大将军身上的铠甲在呼吸起伏的时候发出了金属的撞击声。
我没有回头看。
星尘在我怀里有些焦躁地蹬了蹬腿,我希望她不要醒过来,我希望她不要哭泣。
如果这个小小的可爱的小家伙哭起来,我想我此刻一定会被眼泪迷住了脚步,没有办法从林子里跑出去。
有什么东西刺穿了人体的声音。
但是没有传来疼痛的叫喊,我想母亲一定是知道我的弱点,听不得那揪心的叫声,所以才忍住不发出声音的吧,这样我才会用力地奔跑,向我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奔去。
[蠢货!谁让你杀了公主的!这下子怎么交代!]
大将军慌乱地责骂着。
[还不快追!就说公主被匪类杀了,快把灾星除掉!]
身后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我忘了我还只是个孩子。
更忘了自己根本跑不过骑着马的官兵。
很快一根长棍打倒了我,我跌入了长满荆棘的草丛之中,我的脸上受伤都是植物细刺弄出来的伤口,但是幸好星尘毫发无伤。
[虽然是皇子,但是星河看见了刚才的事情,他会说出去的。灭口吧!]
赶到的大将军下达了命令,追逐自己的官兵们举起了手中的刀。
就在他们要砍下自己的脑袋的时候,一把如同清风自在的剑弹掉了他们的杀机。
[什么人?!]
大将军脸色大变,还没有看见人,只看见一把剑在他们身边飞舞。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如同清风一样落在了停滞在空中的飞剑之上。
[逍遥派,月清风。]
[修行之人,这是凡尘之事,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修行之人从凡尘中来,又怎么能跟凡尘脱离干系?]
月清风意气风发地笑起来,他不用动手,便知道他一定可以将我和星尘从兵将手下带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师父月清风。
月清风打了一场干净利落的对战,大将军一看大不多这些会用术法修炼之人,灰溜溜地带着人马跑了。
我们把母亲葬在了林子里,又去村口给我那个父亲收了尸,我这才知道我的父亲原来不是我的父亲,他只是母亲的贴身侍卫。
那么我的父亲是谁?
——我也不知道。
我渴望有个父亲。
能够撑起一块遮风避雨的地方,让我和星尘安稳长大,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
月清风带我上了逍遥派,自此我便把月清风当做了我的父亲。
我成了逍遥派的弟子,他们都说我天资聪颖,是个难得修炼的奇才。
但是提起我的妹妹星尘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脸上都有些恐惧的神色。
为什么要害怕呢?
星尘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她不会伤害任何人。
我不在的时候,她甚至都不会哭泣,只是陷入沉沉的睡眠。
而后有一天,星尘不见了。
月清风那天垂头丧气地在我房间里喝酒,空的酒瓶子撒了一地。这个如同清风自在的男子,酒气缠身,仿佛市井的一个恶棍。
我问星尘呢。
月清风身体一僵,用力地抱住我。
他在无声地哭泣,滚烫的泪水滴到了我的脖子里。
[星尘染了瘟疫,今早死了……]
他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星河,我没有保护住她。]
我不知道那是个谎言,我只能够心痛得跟月清风放声大哭。
要将我的心哭出来一样嚎啕恸哭。
我终将没有遵守到任何的约定,我也终将保护不了任何人。
自此以后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那些弱小的人,强大到整个世界可以为我改变。我在逍遥派以最优秀的弟子名头成长,年纪轻轻的我封印了魔教教主紫衣罗刹东方熙,自此名声大振。甚至救下一个跟我很像的孩子,他叫做“轩辕奇”。我的强大已经可
以让我违背掌门的意愿将他留在逍遥派,用全心全意教导他用剑练功。
而后有一天,我的师父月清风突然叛教了。
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逍遥派,成为了魔教爪牙。
我并不明白这其中的理由。
师父比我比任何人更加忠实于逍遥派。
我翻山越岭要去找月清风讨个说法,我想让他回来。
还记得那天魔教之中燃起了一把熊熊大火,我找到月清风的时候,魔教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暴动,到处都是杀戮和惨叫,到处都是狼藉。
一个残酷的恶魔在火中行走着,所到之处,没有一个活口。
我问月清风为什么留在魔教,难道只是为了主张杀戮,再培育起另一个紫衣罗刹吗?
[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当年救下我们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了吗?]
我质问着他,这时候我心里告诉我我还站在正义的一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守护那些跟我妹妹星尘一样弱小无助的人。
月清风已经不爱笑了。
至少笑起来不再那么自在了。
他愧疚地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摸着我的额头,仿佛我还是多年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故事里我的妹妹星尘没有死。
王国认为我妹妹是灾星降世,出生便带着灾祸,是不祥,于是千山万水,铁骑当前要来杀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婴。
而后我成了逍遥派内门弟子。
逍遥派断定,星尘这个婴儿生来具备召唤邪恶的不详力量,无法使用任何的术法驱逐与净化,他们甚至语言,星尘的存在将会招致逍遥派的灭亡。就算是我的血亲,就算是那时候他们对我说我的骨骼清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他们表面上应允我留下星尘,但是实际上却将杀死这个婴儿的【特殊】任务交给了
月清风。
月清风没有下杀手。
他把她带到了箫城,希望箫城这样独立的城镇,能有一户好人家捡了她,给她一个安稳寻常的生活。
那时候紫衣罗刹东方熙正在箫城掳走婴儿进行邪术的研究。
疯狂的研究折磨着尚不懂事实的婴儿,用他们的血肉,组成了血池。
星尘成为其中一个实验品。
在惨无人道的实验和邪术之中,独自长大。
[你看,那是星尘。]
月清风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顺着他的手指尽头看去。
猩红大衣灰白眸子的恶魔伤痕累累地在惨叫的人群之中穿梭,而她的真身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星尘。
大火之后,魔教之中诞生了新的教主,月清风站在她的身边。
终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我踉跄地逃离了魔教。
走到了不知道名字的林子里。
我疯狂地呐喊着,我奔跑着我折磨着我自己。
我的双眼充满了鲜血,我的手上充满了罪孽。
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存在!
我究竟在保护的是什么!
我究竟是在过谁的人生!
……
后来——
他们都说我疯魔了。
我知道。但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