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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无痕不等他说完,就出言截断:“她活着,肯定活着。”他说得笃定,令宫澈不由怔住。
半晌,宫澈方才道:“你……你怎知道……”极力隐忍,可声音还是难免微微有些发颤。雪无痕又岂会感觉不到他的变化,只不过他正仰头喝着杯中酒,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挡住了他眼里的暗色。
待饮尽酒水,他放下酒盏,揉着额角,略带嘲讽道:“云公子可是奇才,能不费吹灰之力降服林中凶兽,区区坠崖便要了她性命,怎么想都让人难以相信。”身旁之人的心思,他清楚知道,但这改变不了他要小丫头的决心,哪怕对方是王爷,甚至来日有可能是一国之君,他也不会让出小丫头,成就对方的心愿。
呵呵!对方到现在都不知她的性别,又有何资格拥有那鬼灵精的小丫头?
宫澈不知雪无痕心里在想什么,碍于身份,有些话他不能道出口,于是,他调整好情绪,轻浅一笑,执起酒盏:“来,喝酒。”
“喝!”
雪无痕给自己斟满酒,醉意熏熏地仰脖喝下酒水:“你和门主大人以前认识吗?”丢下手中的空酒盏,他单手撑着头,望向宫澈:“她不遗余力地帮你,我对你们的关系很好奇,宁王殿下可愿相告?”
“我都不知你口中的门主大人长得是何模样,又怎会相识?”宫澈看似并未深琢磨他之言,只是随心作答:“至于你说绝门门主帮我,难道不是看在雪宫主的面子上?”他原本也想问问眼前这人,绝门为何会找上他,会全力帮他做事,没记错的话,如果不是那位绝门门主,他当初就不会在竹林中受伤,少年也就不会因为救他,不慎坠崖,到现在都不知道死活。
“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雪无痕扯唇,笑得好不勉强,好不屈辱:“在门主大人眼里,我就是条狗,就是只可随意差遣,离不开主子的狗。”
宫澈静静地凝向他,神色略显动容:“你又何苦这么说自己?不开心,离开便是,那人还能绑住你的手脚不成?”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雪无痕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良久,启口:“你的记性可真不好。”
“……”宫澈眉梢微动,露出不解之色。
雪无痕大笑了两声,自我厌弃道:“我受制于人啊,不想死,只能留在绝门,只能摇尾乞怜,苟延残喘地活着。”宫衍眉头紧皱,听出对方笑声中饱含着太多的情绪,可是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劝说。
有关绝门门主的信息,他只知其人很神秘,且甚是阴狠,旁的一概不知。
饶是他目前和绝门有打交道,也摸不清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世间万物,远处的山峦仿若被披上了金色纱幔,显得格外美丽。
云轻舞嘴角微抿,注视着吕宋村里的百姓,在侍卫护送下,有序地一批批离去,眸中神光波动,暗忖:“两个时辰,不,再有不到两个时辰,这座荒芜的村落将不复存在。”因担心吕宋村里的动静被外界有心人看到,她专门在村子外围布下了阵法,两里地内很难有人能靠近。
一切就绪后,阵法自然会被她撤除。
“大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身后突然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
转过身,云轻舞就看到一年月七岁左右的男童,正眨着晶亮的眼睛,怯怯地看着她。
“不是大哥哥一个人的功劳,是好多人一起努力,救了大家伙。”
嘴角微弯,她眸光柔和,笑着道:“大家都陆续离开了,你怎还呆在这里?你的爹娘呢?”
“娘说我的命是神医救的,大哥哥,你就是神医吗?”
男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稚声问。
“你觉得呢?”云轻舞歪着头笑着反问。男童揪扯着衣摆,微白的脸儿泛起丝红晕,腼腆道:“大哥哥是神医。”
云轻舞温声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因为大哥哥长得像神仙,娘有告诉狗儿,说救狗儿的大哥哥长得和神仙一样,还说大哥哥穿着白色的衣袍。”男童见眼前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大哥哥没有出言否认,忙跪伏在地,朝云轻舞磕头:“狗儿谢谢大哥哥!”
“快起来!”云轻舞边说边上前将男童从地上扶起,帮他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笑着道:“不用谢我,知道么?”
男童仰起脑袋,眼里写满不解。
娘说过,神医对他有救命之恩,既然是这样,他作何不用道谢?
“我不是说过么,是好多人一起努力,救了你,救了这里所有患病的人。你呀,只要好好地长大,大哥哥就很高兴了!”云轻舞柔声说着,就在这时,一道急切的妇人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狗儿!狗儿,你在哪里?”
“娘,我在这呢!”
男童听到妇人的声音,转头望向朝自己小跑过来的妇人:“大哥哥对狗儿有救命之恩,狗儿是来谢谢大哥哥的。”看到母亲到了自己跟前,男童出言解释。
“要得,要得!”妇人爱怜地抚了抚儿子的发顶,然后拉着儿子一起跪倒地上:“神医,民妇母子在这谢谢您了,若不是您,民妇的狗儿怕是已经没了,谢谢您,神医,民妇谢谢您了!”
云轻舞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容,浅声道:“快些起来吧,我只是做了一个医者该做的事。”妇人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硬是和自己的儿子连给她磕了三个头,当然,云轻舞哪能杵在那承对方如此道谢,她错开身子,暗叹:“不管任何年代,百姓都是最淳朴的,最知道感恩。”
“大哥哥,狗儿以后还能见到您吗?”
磕完三个头,妇人母子从地上爬起,男童眨巴着晶亮的眸子,看向眼前一脸笑容,很是亲切的大哥哥问。
云轻舞笑米米地问:“你是叫狗儿吧?”
男童重重地点着小脑袋:“嗯。”
云轻舞嘴角噙笑,缓声道:“狗儿是个乖孩子,大哥哥希望狗儿健健康康地长大,所以啊,狗儿还是和大哥哥不再见面的好。”
“为什么呀?”男童一脸萌萌哒,看得云轻舞禁不住伸出手、在他少有肉肉的脸儿上轻轻地捏了下:“因为大哥哥是医者啊,如果见到大哥哥,那不就说明狗儿又生病了,这样的话,狗儿的娘会伤心,大哥哥也会心疼的。”
“哦!”
男童似懂非懂地点点脑袋。
“狗儿是个乖孩子,要听你娘的话,健健康康地长大,大哥哥虽然见不到你,但大哥哥会想狗儿的。”捉住男童的手,云轻舞摸到小家伙的脉搏,片刻后,她将眸光挪至眼眶泛红,感动不已的妇人身上,温言道:“孩子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大姐尽管放心就是。”
妇人用袖子抹着泪,连连谢道:“谢谢,谢谢神医!”
“大姐真不用如此客气。”松开男童的手腕,云轻舞望向撤离的百姓,与妇人又道:“大家都在撤离呢,大姐快带着孩子找你们村的人一起离开吧!”妇人略带些拘谨地朝她点点头,而后牵着男童的小手,转身渐行走远。
“公子,为什么要将村里的百姓都迁走?”
上官云烟不知何时出现在云轻舞身旁。
“过了今晚你就会知道。”
云轻舞淡淡地说了句,未多加解释。
上官云烟也没多问。
时间点滴流逝,两人静静地站在原地,望向撤离的百姓,云轻舞忽然道:“怕么?”
“嗯?”上官云烟一怔,转瞬问:“公子为何这么问云烟?”
“这次的疫病其实很可怕,只不过我正好知道这个病症,才让患病的百姓得以医治。”云轻舞神色怅惘,一字一句道:“你是知道我身份的,我也不瞒你,这次的河道溃堤,疫病发作,都是出自人为,若你继续跟随我,难保不会有其他危险的事发生,甚至哪日丢掉性命也说不定。”
“人为……”
上官云烟惊愕地睁大眼。
“没错,是人为,而且这吕宋村外,乃至京中到处都是不利于殿下的谣言,你是个聪明的,应该不难猜到这其中藏着什么。”
“有人要陷害殿下。”上官云烟用的是陈述句。
云轻舞没有否认,点头低“嗯”一声,道:“京中的局势很复杂,我不想你,还有修昀因为我出事,你可明白我话中之意?”说着,她转头看了上官云烟一眼。
“我觉得我这次能和公子来吕宋村,能为这里的村民尽绵薄之力,是件很有意义的事。”上官云烟想都没想直接道:“公子,我没有害怕,听到这里有疫病,和您一起踏进吕宋村,我一点都不曾害怕,至于京中局势如何,我不想知道,我只知自己要跟着公子,哪怕有天会没了命,我也不在乎。”和身旁这人在一起,她感到安心,且没来由的想为其做事,就算期间不慎丢掉性命,她都想和这人在一起。
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好奇怪的念头。
云轻舞一脸凝重:“你就不顾及你的父母亲人,乃至你的家族吗?”
上官云烟知道她这话意味着什么。
陷害太子,无非是有人想上位。
而上位的毕竟途径,无非是争斗。
有争斗就有流血,就有死亡。
她的生死完全可置之度外,但父母亲人和整个家族,若是因为她……
不,不会的,太子殿下文韬武略,方方面面皆卓尔不凡,公子同样才华横溢,修为高深,聪敏过人,他们怎可能被一些不知所谓的人打倒?上官云烟想到这,不由握紧没于袖中的粉拳,神色坚定道:“公子,我会知会我爹一声,您若有用得着上官家族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父亲不糊涂,家族里的那些老头子亦不糊涂,他们应该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可以让上官家族一跃成为一流世家的机会,因此,他们必定会支持太子,会站在东宫这边。
云轻舞一脸轻松,笑着道:;“你倒是有个见识的,好,你就继续跟着我吧!”
闻她之言,上官云烟心里是雀跃的,不是因为自己的选择会在未来给家族带来荣光,而是她发自内心想要追随云轻舞,想要为这个人献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公子,我也要一直跟着你。”
聂文的声音突兀地扬起:“我没有偷听。”随着他向云轻舞一步步走近,他脸庞微红,急声解释,生怕被那一抹白衣误会。
“好。”
云轻舞微笑颔首,对二人道:“去吧,和侍卫一起护送这里百姓撤离。”
“是。”
聂文和上官云烟齐应声。
目送他们行远,云轻舞朝宫衍临时休息的帐篷走去,不料在经过颜枫和翁太医住的帐篷外时,里面传来的祈求声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颜太医。”
挑起帐篷上的门帘,她望向里面:“这是……”只见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跪在颜枫面前,流着泪不停地磕头,朝其脸上仔细打量了下,云轻舞顿时想起这个年轻人是谁:“宋铎,你这是何故?”
宋铎一看是她,当即又朝她连磕头:“云公子,您行行好,就让颜太医允我伺候爹娘吧!”
“不是颜某不允,实在是你的身体刚康复,而你的父母虽已度过危险期,但要你们一家三口呆在一起,实在有些冒险。”颜枫不等宋铎道出缘由,先行与云轻舞道:“他的抵抗力尚弱,我担心一个不慎,再被他的爹娘感染上,就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谁知,这小伙子还是个倔脾气,见我不同意,干脆跪地给我磕头……”说到后面,他叹口气,不再言语。
云轻舞清楚事情经过后,清亮的眸子落在宋铎身上,浅声道:“你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连续服用汤药和黄花蒿的汁液,体内的病症自然祛除的快些,可你爹娘年岁大了,加之病症比较严重,要想彻底康复最起码还得三到五日,你想尽孝道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请你还是忍耐这几日,再好好在你爹娘身边尽孝。”
“我身体很壮实,不会被爹娘感染上的。”
宋铎被颜枫从地上拽起,红着眼眶道。
“很壮实你能染上疫病?”云轻舞挑眉,瞅着他像根竹竿一样的身量,劝道:“疟疾不是小病,半点都马虎不得,而你虽然已经康复,但身体尚虚,如果在照顾你爹娘的过程中,不慎再染上病症,到那时,你要你爹娘如何是好?他们会自责,会担心,这一心情不好,病情加重,甚至有可能……”见宋铎神色似有松动,她没再故意将其父母的病情往坏处说,而是话锋一转:“你爹娘有专人照顾,而且我和颜太医每隔数个时辰,便到你爹娘住的帐篷给他们把脉,这样你还不放心么?”
沉默半晌,宋铎问:“那……那我能去看看我爹娘吗?”
云轻舞道:“当然可以,但你只能在帐篷外和他们说几句话。”
“谢谢!谢谢!”宋铎连声道谢,朝她和颜太医各神鞠一躬。
“不客气。快些随撤离的百姓一起走,等到了新的地方安顿下来,颜太医自会带你去探望你爹娘。”云轻舞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却让人安心至极,宋铎重重地点点头,然后再次朝她和颜太医鞠了一躬,方转身大步而去。
“突然让大家迁到新的地方安顿,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颜枫本不想问出心底的疑惑,但看到帐篷里没有外人,终还是没能忍住。
“颜太医……”云轻舞表情严肃,语声郑重道;“你确定你要知道?”
“我……”颜枫张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确定要知道吗?
其实,隐约间他有猜到些什么,只是不敢往下想罢了。
“颜太医,我个人觉得,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云轻舞注视着他,一双眸仿若能看到人心底,她神色淡然,声音轻缓道:“你很不错,回京后,我准备建议太子殿下在京城开办一家大规模的医馆,当然,银子由我来出……”顿了顿,她续道:“开这个医馆的目的,不仅仅是医治常规病,我还会招收一批略懂医,喜欢学医的弟子,教授他们如何用手术刀救人,你若有兴趣,可以加入我的医馆。”
“手术刀?”手术刀救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颜枫忽然眼睛发亮:“云公子,你说的用手术刀救人,是不是……”
他一脸激动,看得云轻舞“扑哧”一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但要比你想的还要高深。”说着,她伸出手,掌心豁然出现好几把小而精致,甚是奇特的刀具:“这是手术刀、大中小号止血钳、线剪……”随着她介绍手中常用的几种外科手术器械,颜枫激动的神色中慢慢的染上迷茫之色,云轻舞笑了笑,收起那些器械,道:“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只是外科手术中的一个极小的手术,而刚才我给你看的那些器械,将会在做外科手术时用到,掌握我说的这项技能,妇人生产时若出现难产,就无需再担心一尸两命,亦或是保大还是保小这样难以抉择的问题,并且在行军打仗时,通过此技能可以挽救不少士兵的生命。”
“总之,掌握这项技能,于我大晋的子民来说,绝对是一大福音。”
颜枫听得心潮澎湃,若不是自控力够强,他只怕已冲上前拥抱住云轻舞,喜极而泣了。
妇人生产不会再出现一尸两命,不会再存在保大保小这样的问题,军中的将士不会再因为刀伤、剑伤失血过多,无法得以医治,变残,乃至失去生命,这……这简直太难以让人相信,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年不会骗他,而他,对少年之言没有丝毫怀疑,他信少年,信少年说的每句话。
太过激动,以至于颜枫又是搓手,又是来来回回地在帐篷里走个不停。
云轻舞眸中含笑,看着他,静等他心情平复。
“云公子,你……我……”察觉到自己失态,颜枫止住脚步,尴尬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云轻舞好脾气地笑笑:“怎样?决定帮我吗?”
颜枫懵逼:“啊?”
云轻舞道:“我邀请你加入我的医馆,邀请你帮我的忙,我们一起培养一批医者,护理人员,如此一来,像这次的疫病,及将士作战时,就会有专业的医疗队伍进行救治,从而会大大降低病患的死亡率。”
颜枫目中噙泪:“承蒙云公子不弃,颜某愿意加入您的医馆。”
“好了,你不必这样,要不然旁人看到,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云轻舞哈哈一笑,转身往帐篷外走:“大家都撤离了,颜太医也快些收拾收拾,免得落队。”
许是共同经历了一场疫病,共同面对过生死存亡,撤离的百姓们,相互搀扶,心境不约而同地生了变化,这一刻,他们中有的人,不再对昔日的不对盘心存怨怼,因为能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何苦继续计较曾经的对错?
“舞儿,京里有圣旨到。”
临近傍晚,宫衍攥着一卷明黄圣旨,走进帐篷。
云轻舞秀眉微蹙:“瞧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圣旨上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