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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脚踩在棉絮上,不敢过多用力,生怕一脚落空。
尤其是整颗心瞬间空荡荡的没底。
“玉檀,将本宫让你给四殿下准备的香料拿过来。”皇后没有接宫澈的话,而是望向安静侍立在旁的玉檀吩咐道。
玉檀领命而去,片刻后,她捧着一个雕工精致的小木箱返回内殿。
“东西都在这箱子里呢。”将箱子放到皇后身旁的矮几上,她打开箱盖,宫澈就瞧见里面有多个瓷瓶、瓷罐。
“全是香料?”宫澈在玉檀打开箱子那一刻,人就已从椅上站起,这会儿他伸出手拿起一个小瓷瓶看了看,望向皇后道:“儿子府上用的香料都是内务府供的,目前并不短缺。”皇后没说什么,玉檀低声道:“娘娘关心殿下,特命奴婢调制的这些,熏衣,安神,提神的都有,还有几种可作他用。”说着,她取出一成人巴掌大小的册子,指着那些个瓶瓶罐罐上面的标签,续道:“用法都在这册子上面记着,殿下用时务必要细看。”
宫澈接过她手里的小册子,随意地翻开一页,短暂过后,脸色变了又变,细看之下略显苍白。
“母后,父皇用的龙涎香……是玉檀调制的……”可致人精神不济,可促使蚁蛊生长,可致人失去记忆,终蚁蛊产卵,寄主痴呆瘫痪?册子上写的如此清楚,莫非……莫非父皇有中蛊?
香料?这箱子里的东西,真是香料么?
要他说,是毒药更为准确些。
且杀人于无形。
皇后依旧未语,宫澈知道她这是默认了,顿时,心里越发感到复杂。
“这些香料殿下先拿回府用着,待奴婢得了空,再多准备些给殿下送到王府。”
玉檀的声音不带丝毫起伏,脸上亦没什么情绪,但就是这样的她,让宫澈觉得此女不仅狠,且极不简单。
将手中的小瓷瓶放入箱子里,宫澈坐回椅上,只是淡淡地低“嗯”一声,并未多言。
“在你父皇心中,已逝的先皇后才是他的嫡妻,才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女人,因此,他对太子的感情肯定要比你来的深,而太子在朝堂,以及在民间的声望,虽会在这次的事件中一落千丈,但你父皇不同意易储,文武百官即便再谏言,恐怕也难将太子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皇后看着宫澈,声音低浅:“所以,母后希望你这个时候,愈发要严以律己,在百官和民间提升声望,如此一来,你和太子之间就会存在明显的对比,那时你父皇若还是执意不愿易储,结果会有的他头疼。”
“呵!其实,一旦他出现意外,有些事就由不得他能做主。而你在此之前真要被人抓住把柄,极有可能再无翻身之日。”
“母后的意思儿子明白。”
“真明白就好,记住,一定要在军中加强自己的实力。”皇后神色凝重,语重心长道:“宁远候是有着真本事的,且他是你父皇极为信任、倚重的寵臣,有他在军中,是太子最有力的后盾,母后以为,想要拉拢他几乎没有可能,那么像这样一个人不为我所用,只能……”
“宁远候是孩儿的三舅父。”
宫澈清楚皇后之言,全是为他日后成事考虑,但要除掉一位战功赫赫,深受百姓敬重的战神,他很难跨过自个心里这一关。
“他不是。”
“母后……”
皇后目露鄙夷:“记住,他只是贱.人生的贱.种,不是你的舅父,与你没有一点干系。”
阳光穿窗而入,恰好落在宫澈身上,而他却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觉这殿内的空气开始变得沉闷、冷凝起来。
他不是个心软之人,可是有个声音在心里不时响起,一旦他对那有‘铁血战神’之称的男子动手,将会是件很错误的事。说起来,他对那位三舅父的了解,仅是其多年前在沙场上创造的战绩,真正与其面对面相见,好似并没有过。
也是,整个太师府里,能被他称之为舅父的只有两人,那两人与他的母后乃一母同胞,至于其他几位舅父,他们的身份注定和他难以亲近。
“母后,孩儿行事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作何面露犹豫?”皇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方才说的,你务必都要记在心里。你要知道,包括宁远候在内,军中的将领基本都忠于你父皇,来ri你父皇不在,就宁远候在军中的建树,以及太子在军中呆的那么些年,他们将忠于谁?你吗?”
“所以,母后才言明儿子将势力往军中发展,才言明宁远候留不得?”
宫澈心中透亮,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只怕很难。
太子十二岁那年便前往军中历练,不顾尊贵的身份,亲率大军与敌作战,多年身处军中,即便其从未有心拉拢众将领,仅凭‘冷面战神’这个名号,就足以令众将领信服。他呢?军中虽也有自己的人,但说到底,和太子根本没法比。
“对。”皇后点头,一脸认真道:“你的身份虽尊贵,终归还是与太子差点,再者,你从未领兵作战过,而太子在军中呆了多年,战功显赫,论起军中人心,远胜于你。再说政绩,单单这几个月来的作为,就是你父皇怕也要喟叹不已。”
“就母后所言,孩儿和太子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宫澈苦笑。
皇后闻言,轻叹口气,道:“也不能这么说,我儿性情温润,在朝堂,在民间皆有着不俗的口碑。”说到这,她嘴角牵起一丝笑容,温声又道:“你可是有母后,有太师府撑腰呢,太子背后又有什么?”
宫澈暗忖:“太子有什么?太子在军中有军心,在民间有声望,在朝堂有政绩,这样的太子,还需要什么?”心中一时间憋闷得厉害,他竟觉得这次由门人整出的大事件,压根不会对太子带来任何不良影响,甚至弄不好,还会让太子更得民心。
好奇怪的想法。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
一时半会又找不出答案。
“澈儿,你和太子之间,注定存有争斗。”皇后正色道:“因为你们,朝堂上也必争斗不休,母后之意,笼络一切对你有用的力量,一旦有需要,就启用那些触手,从而助你成事。”
“母后,你该知道,事情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你乃正宫嫡子!”皇后神色柔和,笑道:“和你的兄弟们处好关系,他们将会是你一大助力,至于朝堂和军中,只要你足够优秀,只要你许以利益,不难笼络。有实在不识抬举的,除掉就是。”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
能坐稳后位多年,能向宫澈道出今日这一席话,足以说明皇后的眼界和心智,不是一般的后宅妇人能比的。
“你的门人中有几个能耐的,行事时有难以决策的,可以和你的门人多商议商议。”皇后脸上笑容温和,道:“那个叫邬康的,母后就觉得很不错。”
邬康?
宫澈一怔,转瞬抿了抿唇,却未言语。
比之邬康,他更欣赏何源。
两人的能力虽不相上下,但前者行事,只注重结果,从不在乎过程,而后者,却考虑的相对比较多,说话处事也较为沉稳。
总的来说,邬康是个偏执的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在关键时刻,此人的法子是不怎么受他待见,却让他无法忽视。
就譬如这次的事件,何源必是不赞成的,但考虑到宁王府的利益,最终怕是保持了个人意见,由着邬康几人而为。
皇后朝玉檀看了一眼,宫澈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玉檀嘴角微掀,露出抹浅淡的笑,浅声道:“蚁蛊在皇上体内,一时半刻不会造成大的影响,殿下尽可以从容行事、布局。”宫澈看着皇后与玉檀嘴角露出的若有似无的笑,一股不明情绪禁不住涌上心头。
有这样一个侍婢在身边,母后变得让他几乎感到有些陌生。
近来,他时常会想,母后难道对父皇就没有半点情?
要不然,怎会毫无顾忌地……
呵呵!许是因为他之故,亦或是旁的他不知道的缘由。
事到如今,在他看来,母后和父皇多年来的相处,仅算得上相敬如宾,与‘情’字无关。
“还有一事,母后得与你提提。”皇后话锋一转,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道:“你大婚好几年了,不说没有嫡出子女,就是庶子庶女,也不见你有一个,能告诉我是出于何故吗?”宫澈置于膝上的双手微微收紧,与她视线相对:“王妃的身体一向不好,若是仓促受孕,怕是也很难保住。”
“后院里的其他女人呢?莫非她们也是身体不好,难以受孕?”不等他言语,皇后继续道:“水漾,绿漾原是母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婢,两人不仅身段好,样貌好,且母后有让太医为她们诊过脉,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全是个好生养的,于是,母后在你懂人事那年,将她们送到你府里,可这都几年过去了,为何连她们的肚子都不见传出动静?”
宫澈淡淡道:“母后,孩儿在外游历两年您是知道的,回京后,孩儿又忙于帮父皇办差,心思很少放在后院里。”
“你该不会……”
皇后显然不信他之言,目光挪转,往他腰腹以下看了眼。
感触到她的视线,宫澈瞬间怔愣,随之尴尬地连咳数声。皇后目光上移,就见他脸色倒还好,但耳尖明显红得厉害,心中了悟,她道:“身体既然没事,那就是你对后院里的女人都不满意了。”
“儿子没有不满意。”宫澈道。
“给母后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话一出,皇后摆摆手,又道:“算了,我不管你是如何想的,过段时日,我会直接让你父皇给你指两个侧妃。”顿了顿,她眉头紧蹙在一起:“刘氏已不配做你的正妃,如果不是担心影响你的声誉,母后还真想你立马将其休掉。”
宫澈神色略显复杂:“她没犯错,休不得。”
“单凭她嫁给你好几年无所出这一点,便可直接从你的王府扫地出门,哼!我若不是顾全大局,早就一杯毒酒要了她的命。”宁王妃是文帝指给宫澈的正妃,当初这门姻缘,皇后是极不满意的,但她又明白文帝的心思,因此,再不满也只能埋在心底。
毕竟后宫不得干政,文帝那么做,无非是让宫澈认清自己的位置,莫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皇后明白,那时,她不满刘氏成为自己皇儿的正妃人选,其实仅仅单纯地觉得对方出身低,配不上宫澈,旁的,她倒没深想。
可现在不同了,宫澈欲夺储君之位,若果有个强有力的好岳家,无疑会在其夺储过程中,多添一份助力。
“母后,王妃多年无所出,是儿子看她体弱,极少与其同房所致,您可别因这个怨怪王妃。”
宫澈此刻回想,竟一时不知自己为何不待见刘氏,甚至在其进门后不久,他便设法让对方难以受孕,几年过去,她只怕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儿。
“罢了,你要护着她,我不再提便是,不过,在我看来,就她病歪歪的身子,还不定哪天就咽气了呢!”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道:“东宫目前还有一位怀着身孕呢,你可得加把劲,赶紧传出喜讯来,知道么?”
“儿子晓得。”宫澈应道。
皇后看他一眼,叹道:“若是雪儿没进东宫,母后不介意让她做你的侧妃,随后等你夺得储君之位,再休了那刘氏,提升她为正妃,奈何那丫头自己选择走那么一条路帮你,虽说母后嘴上有答应你外祖母和大舅父……”
宫澈眉心皱出川字,截断她之言:“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儿子现在不想提这个。”
“你紧张什么?”皇后微挑眉,沉声道:“母后不管做什么,都会以你为重,但凡你有一点不满意,母后都不会强加于你。”
言语到这,她顿了顿:“澈儿,你似乎很在意那位云公子?”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常,落在宫澈耳里,还是不免令他心神一震。
宫澈神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儿子和云公子不熟。”
“是吗?”皇后脸上表情难辨:“按理说云公子于你有恩,母后该准备份厚礼答谢,可是,母后不愿也不想那么去做,至于缘由,母后不说,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宫学里发生的事,在长平公主回宫后,皇后无一不知。
为此,她几天没有好心情。
要不是清平公主远在宫学,要不是云轻狂坠崖下落不明,想必她已给两人颜色瞧了。
宫澈迟迟不出声,表情变来变去,突然间心口抽痛了下,少年是否还活着,那叫莫云的女子,与少年可是同一人?那晚听了苏慕白的禀报,他其实希望无忧老人的小弟子就是少年,希望少年是女扮男装,这样的话,他们或许会拥有未来。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不由一软,神色也变得柔和不少。
“澈儿,你不可以喜欢他。”明明是个少年郎,却不仅迷惑了她的女儿,且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也迷惑了住,真是堪比妖孽!
皇后的脸色很不好,盯着宫澈,目光很是沉冷。
“喜欢?”
宫澈闻皇后之言,只想苦笑。就算他喜欢,又能怎样?少年未曾心悦过他,在其心里,有无他这个人,也难说。
“母后……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敛起心神,他皱眉,迎上皇后的目光,启唇道:“同为男子,儿子怎会喜欢上云公子?”
皇后眸光微凝:“真没喜欢?”
“……”压力陡然倍增,宫澈置于膝上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没有。”作为儿子,宫澈向来很尊敬自己的母后,见其似乎已经动气,心下不由一阵苦笑,道:“云公子才华满腹,修为高深,孩儿对其极为仰慕,想着能与其成为知己好友,奈何……奈何云公子对孩儿一直淡淡的。”稳住心绪,他脑中随之变得清晰:“孩儿可以保证,母后所担心的绝对不会发生。”
寒凉的风迎面吹过,宫澈走在静寂的宫道上,神色间看似平静,心里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个在宣露殿,那一国之君,那从小就让他甚是孺慕的父皇,望向他的眼神,还有道出的每一句话,无不令他感到心慌。
饶是此刻,他依然忐忑不已。
御花园里很安静,不知不觉间,他已站在一座亭台里,望着眼前枝头上飘落的叶片,思绪禁不住飘回早朝后……
“宁王殿下,皇上宣您到宣露殿问话。”
“哦,本王知道了。”
原本打算早朝散后,前往丽宛殿向皇后问安,不料,却被文帝传唤,宫澈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随李福往宣露殿一路而行。
到殿门口,他停下脚步,深吸口气,提步走进殿内。
文帝端坐在案牍后,神情专注,批阅着奏折。
“儿臣参见父皇。”宫澈见礼。
回应他的只是文帝淡淡“嗯”了声,再无下言。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宫澈不知自己在殿中央枯站多久,他的父皇,英明睿智的一国之君,终于放下手中的政事,抬头看他一眼,对身旁的大总管道:“赐坐。”
“不用,儿臣站着就好。”不等李福挪步,他启口道。
文帝凝向他,半晌,手指距离案牍不远处的矮几:“过来,坐这。”
稍作迟疑,宫澈举步朝前走去。他知道那个案几是专为小十八所设,这一刻,若说他没有多想,那是假的。
行至案几旁,朝文帝恭顺行礼。
“坐吧。”
文帝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随之响起。
“谢父皇赐坐。”又是一礼,宫澈方才跪坐到案几后的蒲团上。
腰背挺得笔直,目光略微下垂,他没有同文帝对视,以表对父亲的尊敬。
文帝静静地,仔细地打量着他,并未着急开口。
对于这个儿子,他是喜欢的,仅次于对太子的喜欢。一直以来,他为有如此两个出色的皇儿而感到高兴,但是连日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位脾性好,温润如玉般的儿子对太子的储君之位生了觊觎之心。
是,他是遗忘了近来多半年发生的事,可是他不糊涂。
尤其是听了暗月禀报后,他觉得很有必要与其谈谈。
储君之位只有一个,而这个位子只能他的衍儿来坐,老四对那个位子有无动心思,于他来说,无关重要,他只需在今日敲打敲打对方,不该想的最好不要去想,安心做个贤王,日后辅佐太子处理国事,是他唯一的出路,亦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更是一世安好的护身符。
太子能力如何,心性如何,身为父皇,他心里一清二楚。
于亲情,那孩子疏冷淡漠,却不会随意对自己的兄弟不利,然,一旦触碰他的底线,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文帝不想自己的皇儿为把椅子,斗得你死我活,最终出现血流成河的残忍场面。所以,他要遏制那样的事件发生。宫澈通透得很,在听到李福之言那一刻,就猜出文帝会问他些什么,可长时间过去,文帝始终不出声,这令他心里很没底。
良久,文帝终于开口道:“朕很早就知道你和太子皆心智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