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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太师的眉头愈发皱得紧了:“都这么些年了,你我夫妻一场,就这么信不过我?”
“我想信你,可你做出的事也得让我相信不是?”孟氏冷笑,转身在就近的椅上落座,哼了声,一字一句道:“你在书房坐了一天,一定是在想,还是那个贱女人好,还是她给你生的儿子好,瞧瞧,十年前征战沙场,不仅挣了个侯爵回来,且还挂着一个战神的名头,那孽.种让你在京中,在整个王朝中极得脸面,你怕是只要一想起,就老怀大慰。现如今,颓废十年的孽.种,竟一朝被皇上重新启用,并一跃成为握有实权的正一品统兵,因此,你高兴,你再度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践人,这才坐在书房里哀悼她,是与不是?”
云老太师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人都去了多年,你总这么吃味,伤得只能是你自己!”
“我吃味?我都一把岁数了,还吃什么味?”孟氏嘴硬,不承认自己是醋意作怪,加之被云汉卿那一番话威胁,一时间气闷,愤怒,来找云老太师寻求安慰,此刻,见云老太师眼里蕴出柔意,以及一脸的无奈,对她闯入书房之举并未生恼,整个人的气焰立时弱了下来,且眼眶一酸,拿起帕子抹起泪来:“她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却一直念着她,我可是大活人,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唉!怎么还哭上了?”云老太师起身步出书案,将人从椅上扶起:“走吧,用过晚膳,咱们好好说会话。”他是一整天坐在书房想事,可是,他心中所想,只能压在心底,不能与任何人道出。
“你说你可有想那个践人?”
孟氏不走,抬眼看着他。
“没有。”云老太师回答的很干脆。
“别以为我好骗。”孟氏显然不信。
云老太师语声苦涩,自嘲道:“旁人不知,难道你不知她根本就不喜我么?对于这样一个女子,我即便一开始上心,但时日久了,心思也就淡了!至于对他们母子好,你仔细想想,我是否有越过对你,对文儿兄妹几个投入的关心和爱护?”
孟氏不说话了,他的声音却愈发苦涩起来:“对于老三,我其实根本就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当年他离家从军,仅仅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成想时隔数年,他带着满身军功,风光回到京城,我承认,我是高兴,是老怀大慰,但你也要想想,那些军功都是老三用命换来的,作为父亲,在那个时候,想到他的姨娘,想到她为我生出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是不是该在心里道声谢谢?”
“你说得有理,你说得全有理,是我没事找事总成了吧!”挣脱开自己的胳膊,孟氏坐回椅上,不再看眼前这个她爱了一辈子,为能守住心底那份情,算计了一辈子的男人。
云老太师与她隔着小几而坐,握住她放在几上的那只手:“至于今个这事,说起来我是高兴皇上对老三的器重,却也忧心咱满府的未来。”
“有什么可担心的?”看他一眼,孟氏心生不解,脱口便问道。
“树大招风。”云老太师神色凝重,口中缓缓道出四字。
孟氏心里“咯噔”一下,但转瞬她就不以为意道:“皇上是明君,断不会……”没等她说下去,云老太师摆摆手,再次将她从椅上拉起,道:“好了,别说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孟氏瞥他一眼,轻“嗯”一声,也就没再多言,但心里却暗道:“只要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以我的身份,这太师府只会愈来愈兴旺,根本出不了什么大事。且这太师府未来的兴旺,全在雪丫头身上,说什么我也得让她成为太子.妃,成为下一个晋王朝最尊贵的女人。”
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先后入宫,登上皇后宝座,未来还有一个嫡出孙女,会再次登上那尊贵无比的位置,孟氏心里的气才完全消散。
用罢晚膳,云老太师端了杯茶水,与老妻坐在屋里闲聊。
“雪儿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孟氏佯装思量片刻,方抬眼看向他:“暂时没合适的。”
“这事得抓紧,要不然,老大准会整出幺蛾子出来。”云老太师轻啜口茶水,郑重道:“雪丫头的亲事,你必须得放在心上。”孟氏脸色略显不好,什么叫老大会整出幺蛾子?那可是他们的嫡长子,是云氏一族未来的家主,有做父亲的这般说儿子的么?
再说了,她的文儿现在也是朝堂三品大员,说话行事有理有度,怎就被如此埋汰?
心里泛着嘀咕,孟氏嘴上却应道:“放心,雪丫头的亲事我自会多加留意。”是留意,仅是留意,改日她得进宫一趟,与皇后好好相商下这件事。
“太子.妃身体不适,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祖母,得了空进宫去瞧瞧吧!”云老太师说着,微敛的双目几不可见地闪烁了下,续道:“给老大,老四媳妇说说,让她们管好府中内务,莫让孩子们整出不好的事端出来。”
“老爷现在致仕在家,为何不亲自管教那些个小子?”说着,孟氏观察起云老太师的脸色来,不料,云老太师面沉如水,未现出丝毫情绪,只是叹了句:“老了,哪还有那个精力。”晚年,他只想在府里悠闲度日,旁的什么都不想管。
但,这简单的想法,能否成为现实,他心里还真没底。
皇宫,丽宛殿。
夜,静谧无声,皇后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半个多月了,长平可有顺利抵达洛阳?
出这么大的事,澈为何不留在京中安慰她这个母后?
离开吧,都离开吧,儿子,女儿都远离京城,远离她,让她日日牵挂,夜不能眠。漫漫长夜,皇后终在后半夜睡去,但也仅是睡了半个多时辰,便再也没有阖上眼。她的气色很不好,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整个人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五青全已身死,那丫头一步都不跨出东宫,手段没少用,奈何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
怎么不死?
那丫头她怎么不死?
用过早膳,皇后端坐在矮榻上,交叠在一起,置于膝上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她恨自己一时心善,没有早拿主意将云轻舞了结,更恨自己身为后宫之主,却拿东宫那边没有办法。
不是身患不治之症了么,不是吹不得风么,那为何不干脆死掉?
文帝已有数日没到丽宛殿安寝,这令皇后心里的凄苦和对云轻舞,宫衍二人生出的怒意愈发变得浓郁。
“母后……”突然间一道熟悉至极,带着些微颤音的男声飘至皇后耳里。
澈儿?
是她的澈儿!
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皇后就看见一抹风尘仆仆,颀长的月白身影正朝她走来。
“孩儿给母后请安!”短短十多日没见,母后便已憔悴成这样,宫澈只觉心里一阵阵抽痛,撩起袍摆,忍住眼里的湿润夺眶而出,他向皇后行礼道。“你,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皇后眼里泪水滚落,嘴角强扯出一丝笑意,抬手唤宁王:“来,到母后身边坐,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宫澈起身,快步上前。
“都退下吧!”挥退殿中的宫人,他挨着皇后在榻上坐下,紧握母后的手,轻声道:“母后莫难过,孩儿之所以离京数日,其实是暗中护送……”他的解释落在皇后耳里,令其再也没能忍住,捂住嘴低泣不止:“长平可还好?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一路平安,孩儿是看着皇妹和随从进入行宫后,这才赶回京城的。”长平再有错,那也是他的皇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更是母皇手中的宝贝,他怎能看着小小年岁的她,有可能折在前往洛阳的路上?所以,他找了个妥当的借口,带着人匆忙离京,一路暗中护送,看着皇妹顺利抵至洛阳。
皇后止住哭声,泪水却依旧一滴一滴滑落,道:“是母后不好,没本事护住她,都是母后不好!”宫澈掏出袖中的绢帕,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笑着劝慰:“不是母后的错,是长平自己做错事,才会受到父皇责罚,不过,儿臣相信父皇最晚会在后年宣召长平回京。”
“后年?玄武宫学……”皇后喃喃,宫澈微笑颔首,不料,她非但没被劝慰住,反而愈发伤心难过:“两年,就算你父皇两年后宣召长平回京,可是,还有两年啊!”
宫澈柔声道:“母后,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返京前有对下面的人交代,让他们尽量想法子在暗中照顾长平,这么一来,母后完全不必担心皇妹在行宫那边受苦。”
“你没骗母后?”皇后看着他,出言确认。
“没有,绝对没有。”宫衍笑得极其无奈:“长平可是孩儿的嫡亲妹子,作为皇兄,我又怎会对她的事坐视不管。”
皇后闻言,终于没再落泪。
“这么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母后的担心儿子知道,但只要儿子做的不过分,父皇应该不会说什么。”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宫澈心里却有那么些没底。
毕竟他做的事,从某个层面来说,显然是忤逆圣意的。
但身为皇兄,他没得法子不管犯错的皇妹,即便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可能触怒龙颜,也不能不伸把手,护皇妹在行宫平安度过两年。
“希望你父皇能看在长平还小的份上,对你这次离京暗中相帮睁只眼闭只眼。”捏起自己的绢帕,皇后在眼角擦拭了下,而后,神色一变,口气颇为冷然:“长平之所以会被你父皇惩罚,甚至厌弃,都是东宫那蠢货惹的事,母后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的!”
宫澈温润的眸闪烁了下,语气轻缓道:“母后,说起来,长平的事怨不得旁人,而且在儿子看来,经此一事,于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皇后不解地看向他:“怎么就不怨那蠢货?要不是她出现在宫中,长平至于和她过不去?至于你说此事对长平的好处,我倒是也能想到一二,可就那小丫头的脾性,真就能因这件事,变得稳重,收敛心性吗?”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长平是被她宠得骄纵了,如今又被自己父皇严惩,她心里多半是怨愤难平!
“母后,您试着以一颗平常心想想,九表妹到底有没有错?”宫澈不糊涂,且心思敏锐,他从未觉得长平被文帝责罚,与云轻舞有关。在他看来,自个犯的错,就得承担这个错所带来的后果,然,他是没有将长平公主的遭遇算在云轻舞身上,可他有对宫衍生出不满情绪,在他看来,如若当日皇后在向文帝请罪时,宫衍能出口帮长平说句话,或许文帝就不会一怒之下,严惩长平公主。
因此,宫衍的行径,无疑致他深埋于心,不能光明正大与人道出的那个信念,愈发坚定!
“哼,她怎就没错了?”皇后冷哼,道:“澈儿,你可别真以为那丫头是个傻子。”
“母后……”宫澈疑惑,不明白母后作何这么说。皇后道:“她若真是傻子,怎会知道反击长平?又怎会安然无恙地被太子抱出冷宫?还有,自她回京后,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有哪件是她真正吃亏的?”
听皇后这么说,宫澈神色凝重,久久未语。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就他对云轻舞的观察,还真没看出她身上有什么破绽。
纯真,可爱……
忽地,他想到了那日在街市上发生的一幕。她眸光呆怔,好似看着他,又似没有,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整个人很伤心,很悲痛,此时回想起,那一刻,她与痴儿似乎真有那么些挂不上钩。装傻扮痴?若果真如此,她目的何在?
宫澈暗自做着计较,直至皇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方拉回他的心绪。
“澈儿,母后做事有分寸,你只要好好做好你父皇交代的差事,旁的无需劳心。”
“太子皇兄大婚当晚,劫持天牢,以及潜入云府清水苑行刺宁远候的刺客,与母后可有关系?”
“……”皇后沉默,半晌,方抬眸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道:“母后有那么大的能耐吗?”宫澈没有作答,只是看着她,皇后扯唇,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母后久居深宫,就是有那个心,也无那个力啊!”
“不是母后就好。”
宫澈终于启口,轻浅一笑,他又道:“长平的事先就这样吧,母后可别再苦了自个,累及身子。”皇后形容憔悴,人也瘦了不少,闻他之言,点头“嗯”了声,语气柔和道:“长平平安到达洛阳行宫,回京又有盼头,母后这心里安稳了不少,不会再胡思乱想,作践自个的身子了!”
“这就好。”俊逸,略带些疲惫的玉颜上浮起抹笑容,宫澈起身,道:“母后身体虚弱,还是躺下来休息为好,孩儿明日进宫请安,再陪您多坐会。”皇后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
洛阳行宫。
挥退伺候在左右的宫人,长平公主独自站在廊檐下,目光呆滞,望着皇城方向,一转不转。
“母后……长平好想母后……”
池苑锁荒凉,嗟事逐、鸿飞天远……
再也见不到母后了么?再也不能回去了么?长平公主想着想着,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滴滴掉落而下:“父皇,父皇,长平做错了什么?长平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口中喃喃,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指甲刺入掌心,她好似不知道痛一般,就那么定定地盯着皇城方向,任泪水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
血,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沁出,一滴一滴,宛如枝头红梅零落,最终凄然地打在脚下的青石地面上。“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母后,皇兄,你们会帮长平的对不对?你们肯定会帮长平的对不对?你们会向父皇求情,让长平尽快回皇城的对不对?”
会吗?就算母后和皇兄求情,父皇会应允吗?
长平公主笑了,只不过,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父皇厌弃我,父皇厌弃长平,父皇不要长平了!”自语到这,她“哇”地张嘴大哭起来。闻声赶来的宫人,忙急声出言安慰,奈何谁也没办法劝住这个骄纵任性的小公主,直至长平公主哭够了,在一年约四十的嬷嬷怀中哭睡过去,一众宫人方才轻舒口气。
太子东宫,宫衍收到从洛阳传回的密信,看过后,嘴角勾起一丝极致冷笑,无声低喃:“想护着是么?”敢对他的舞儿下手,就别想日子过得舒坦!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