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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不住心里的气恼,情知他是机关算尽就是要赖去我居住的扫花别院,只是自己碍着脸面不便开口罢了。我便沉下脸说:“若是老爷看中了别院,那漪澜就搬出去便了。”
他却鼻子一吸,冷冷一笑说:“爷还不稀罕住那个别院!”转眼打量九爷吩咐,“我就住在书馆了。”转去身后吩咐小厮,“来福来旺,还不速速把爷的东西都搬来书馆!”
简直是无可奈何,我深深沉下一口气,心想他无非是做给我看,那爱如何便如何吧。
我忍了气,咬牙吩咐冰绡带路,我们主仆便回别院而去。
第二日晨起,我依旧来到书馆帮九爷教书课徒。远远的看见书馆篱笆墙内的车马,横七竖八的桌椅,高高摞着不及挪去堂屋中的箱子,心里就是一阵阴沉不快。
庄老汉见我来了,忙喊我说:“女先生来教课啦?快来看看,这秋花菜开花呢,开得正好。”
我见金黄色一片,绿油油的菜开得正盛,便问:“老伯,这花菜如何才开花就割下了?”
他用前襟兜了许多种子说:“秋花菜,秋花菜,开了花,就要收,好再种上一茬子。”
便说,边在田垄里用锄头轻轻地刨开土,洒上种子,又撒些稻草灰。
我满心好奇,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老汉种花菜,却听到书馆里小孩子稚嫩的声音问:“先生,什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一阵肃静,学堂中鸦雀无声,似是都在静静地等着九爷解答。我心里也是一笑,想是孩子们学到了《诗经》,这大胆的问题可是问倒九爷了。
我信步进了书馆,原本那几个年幼的孩子是我这几日所教,见我一来,纷纷兴高采烈地围来问:“澜姐姐,什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
我蹲下身,看着那一双双好奇明亮的眼,又看一眼旁边颇是为难的九爷,便说:“就是说,自古以来,世间美好的事物,都是受人喜欢的。便如花草,赏心悦目的,我们就去寻去采。那美丽的女孩子,君子就愿意同她交往。”
“就像澜姐姐和九先生吗?”我始料未及,骤然一惊,愣了片刻立刻笑了说,“就像周大人,为什么寻来了咱们书馆,就是因为喜欢咱们地里的秋花菜的花。”
孩子们恍然大悟,我长长舒口气,淡然一笑,恰见九爷含笑对我,摇摇头拱手,颇是佩服的模样。
我正要答礼,忽然院外暴起一阵高呼声:“好呀!好!”
“帅爷威武!”
“好功夫!”
似是小厮们的叫嚷声不断,我眉头微皱,想来又是他。孩子们闻听却耐不住好奇,呼啦一阵子都跑了出去看热闹。
我跟九爷走在最后,只见一圈人围成一个半圈,当中周怀铭手执长枪,白樱抖擞,上挑下飞,身形矫捷,一枝枪在手浑熟,他一身青灰色长袍,袍襟掖去腰间丝绦上,步法稳健。一根枪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如白浪翻涌,一看这枪法就非同寻常,出自大家。
是练得不错,我心下赞许一句,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转身而去。九爷看我一眼忙说:“哥哥的枪法果然是厉害。”
致深紧紧腰间束带,眸光有意无意地瞟我,我只做不见,也不理他半是得意半是试探的目光,隔着篱笆墙同庄老汉谈论着这畦花菜。
“大帅爷,大帅爷,能教我们也学耍枪练武吗?”孩子们争先恐后地问着,眼神中满是崇拜。
致深双手叉腰,踱步打量孩子们,慨然道:“学也不难。不过,本大帅先要考考你们,看看你们的功底能学些什么。有什么本领都使出来看看。”
说罢呶呶嘴,对我一笑,我忿忿地扭过头去,摘着篱笆墙上的秋扁豆。
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演练起来,翻筋斗的,扎马步的,拿大顶的,侧翻的,使劲浑身招数各显其能,只是乌合之众,你撞我,我踩你,一不小心便是几个人翻滚去一处,满嘴是泥,嬉笑打闹乱作一团。更有如巴豆儿的,不会拳脚,急得乱转,扯住致深的袍襟说:“大帅爷,我,我会爬墙钻狗洞!”
说罢抬腿就去翻墙,“刺啦”一声,裤子扯裂,逗得众人捧腹大笑,我也忍俊不禁,侧过头去。忽见他得意地笑望着我,便忙敛住了笑,故作毫不留意,继续摘豆角。心里分明知他是有意来逗我笑,只是心里却不想见他。
“哎,豆角都扔去地上了!”他缓缓踱步过来说。
我一惊,自己只顾愣神,竟然手中的豆角摘下并未扔在筐里,都撇去了地上。
我有略微的尴尬,旋即很快神色如常。他凑过来躬身为我拾起地上的豆角,来为我提手中的竹筐。我松手,转身撇下他而去。
农家陋室,饭菜简陋,依旧是那几样。只是在这里人却能自得其乐,一箪食一瓢饮足矣。
小厮来福在庭院中摆起的就餐桌台上巡视一圈,揉揉鼻子皱眉问:“就吃这些菜叶呀?喂兔子也没有这么清淡吧。咱们爷可吃得下呀?”
我为孩子们分发着碗,瞟他一眼没好气道:“总督大人哪里吃得下我们这里的粗茶淡饭,怕是周府的珍馐美味才能入口的。”
他恰踱步过来,一头是汗,负着手,在桌台前巡视一周,顺手拈起一个炊饼在手中颠颠说:“若是行军打仗,缺衣少粮时,眼前的饭菜就比龙肝凤胆还要可口。”
说罢,若有所思般,掰开手中的炊饼,塞去口中。
我心一震,忽记起九爷曾说,致深他十六岁纵横军中,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也是战功赫赫才有了今日位极人臣的功名。若奚落他养尊处优,怕还真是冤枉了他。
我神色稍纵,就听他“咳咳”的几声,抓着喉头仰头,憋得面赤耳红。
“啊,爷这是噎着了。”
“快,水,水来!”来福、来旺急得为他摩胸捶背,大喊大叫着,小厮们神色慌张的乱作一片。
九爷忙端起一碗萝卜汤递给我,示意我递过去给致深。
我扭过头,一脸的不快。
正迟疑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孩子们都放下饭碗伸长脖子向门外望着。我正心想不知又是谁来了,却听门外一声通禀:“五奶奶这边请。”
竟是慧巧来了?来得可真是时候呢。
五姨太慧巧披了一件梅红色白蝶穿花披风,缘了金线密绣的宝相花边,怀抱一雨过天青汝窑小手炉,眉目如画,脸上还是那样端庄得体的笑意。有小孩子在一旁窃窃私语,“呀,又来了一个神仙般的姐姐。”
我暗自笑,这些日不见慧巧,如今见了难掩亲切。我连忙上前迎住她,都不及见礼,就回身指指噎得咳喘不停的致深对她说:“姐姐来得正好,爷听说姐姐来了,一高兴,半个炊饼就生吞下去了,这会子喘不过气来呢。”
周怀铭瞪了我一眼,也不说话。五姨太忙近前去,袖中的丝帕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纤纤玉手为他摩挲后背,安抚着:“爷莫急,喝口汤压压惊。”
五姨太看着桌上简陋的饭菜,淡然的笑笑道,“用惯了锦衣玉食,这些粗茶淡饭反而更是养人。”她转身吩咐将带来的行李抬入院中,她一声令下,众人忙跑前跑后,十余只硕大的红木箱子相继抬进来。
我诧异地问:“姐姐这是做什么?”
五姨太说:“家里的姐妹们都不放心老爷,生怕爷住不惯。带来这些东西不是排场,只为了让爷住的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