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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致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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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到我身边,上下打量我片刻,揽我在身边,冷峻的目光挑眼厌恶地瞟一眼六姨太道:“都是你平日不读书,见识鄙陋,才闹出今日的笑话,自取其辱。”

    六姨太的娘家本是京城的官员,也算是出身名门,平日里就颇是因家世张扬。如今老爷斥责她“不读书,见识鄙陋”,分明是骂她没有学问,这在书香世家的小姐该是如何的侮辱逼视。一句话玉珑又惊又恼,愣愣半晌没了话,脸色霎时青白没了血色。

    她要争辩,却一时间理屈词穷,委屈得撇撇嘴,眼里扑簌簌落下。才颐指气使的嚣张气焰仿佛大火遭暴雨打灭,凉凉的泪滚落,望向老爷的目光反有几分可怜委屈。她倒是委屈了。

    我噙了泪,勉强扮出一丝笑意,轻服一礼道:“老爷不提点,漪澜反是错怪了六姐姐。不知者不罪,既然是姐姐不知晓这些才惹出今日家宅不宁的笑话给外人看,本也怪不得她的。”

    我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如一只无枝可栖的小鸟儿,他执了我冰凉的指尖低声说:“委屈澜儿你了。”

    我笑了摇头,提议说:“既然是不知之过,本就怪不得六姐姐的。漪澜有个不情之请,望老爷成全。”我一幅恭谨的样子,他诧异地望着我,踱步向前,不再看我,随口道:“但讲无妨。”

    “老爷既然为漪澜延请名师习画,莫如为六姐姐也延请名师授课讲文,也好让六姐姐修身养性,多些见识,日后为太太分忧,为老爷分忧。”

    我揣摩他近日外忧不断已是心烦,如今家宅不宁女人作祟,他定是深恶痛绝,不然不会如此重言斥责六姨太金氏。听说六姨太的兄长在京为官,还是颇有些声望的,不是气急,周怀铭何以出此狠话?我并非想落井下石,只想借此让六姨太寻些正经事儿去做,少来无事生非。

    “也好,就将春暄馆旁的客房秋晴阁打扫出来,请位老夫子为六姨太讲授些《女训》《内则》之篇,”说罢转去五姨太吩咐,“这就去办!”

    五姨太福了一福领命,六姨太惊恼得喊一声,“老爷!”她转瞬噙了一眼的泪,言语哀哀的。《女训》《礼记.内则》之类的文章,若她果然出身书香门第,该是垂髫之龄的小姐们倒背如流的文章,如今逼她重读,仿佛让她重学《三字经》《弟子规》一般的轻辱。她岂能不急?

    一旁隔岸观火的三姨太闻听要给六姨太请师父,忽然目露兴奋之色,插科打诨般上前提议说:“老爷要寻位老夫子给六妹妹讲文读书呀。莫不如就那位先时给媚香我讲书的石老夫子吧,老爷素来赞赏石老夫子的学问人品的!”一张丰润的脸如满月,如今更是笑开了花儿。她一笑,颧骨上那些脂粉盖不住的暗褐色的雀子就显示出来,我记起曾听人说,三姨太出身最卑微,父亲是汉中的佃户,母亲是从良的暗门子,黄土高原的日头在她面颊上刻下的记号难以遮挡。她却如岩石缝隙中的野花,奋力地寻找着阳光。想是适才六姨太大闹春暄馆,她在一旁定是少不得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如今更是乐得去看六姨太的笑话。

    一句请石老夫子坐馆执鞭任教的话,众人皆惊。我见六姨太俊俏的小脸儿一沉,露出几分惶恐,丹凤眼喷火般愤怒,小巧玲珑的身子向前冲,不顾了身份指去三姨太骂:“花媚香,你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颇是诧异,看周怀铭一脸平静地摆摆手似是默许三姨太的提议,五姨太屈膝低首从命去办。只是我满腹狐疑,这石老夫子是何方神圣?眼见六姨太玉珑已经痛哭失声,瘫坐在地,被丫鬟婆子们架起离去。

    隋嬷嬷是慧巧分给我房里的老嬷嬷,据说先时曾经伺候过府里的太小姐的。

    隋嬷嬷趁机在我耳边轻声说:“石老夫子在府里教女眷四十余年,太太小姐就受过他的教诲,便是老爷对他都要敬畏几分。三姨太入府时,目不识丁,老爷逼她读书识字,就请来这位石老夫子。这老夫子最是古板,拜过夫子像,就一日为师终身是父了。手里提根儿老爷赏的戒尺,三天两头打得三姨太的手心青肿如熊掌一般,膝盖跪地砖跪得如今都落下寒疾。偏是三姨太天资笨,那时年轻,还贪玩不肯读书时,一次竟然被石老夫子告状辞馆,恼得老爷当众将三姨太一顿家法板子,打得那叫一个没脸,落下了府里的笑柄。”

    我惊得咂舌,不由噗嗤一笑,竟然有如此的趣事,难怪玉珑急恼得大骂三姨太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我本只想借机让玉珑有个教训,好歹收敛几分,却不想三姨太节外生枝,不动声色的就给六姨太玉珑下了如此一个套儿,还套牢了马腿,稳稳的逃脱不得了。

    众人散去,独周怀铭立在春暄馆的庭院,好言安抚了斯蒂尔画师几句,言语间却是宽柔兼济。斥责了六姨太的莽撞无知,却也告诫斯蒂尔华人是礼仪之邦,男女有别,不可逾矩。更是叮嘱了贴身的小厮孝儿留在春暄馆伺候着,以防再生事端。让孝儿带了斯蒂尔出去喝酒压惊,算是替六姨太赔礼。

    诸事已毕,他侧头转向我,唇角勾着一抹拿捏的笑意。

    暮云四合,天边夕阳退去时,洒下一抹暗红的影,曳着几抹鱼肚白,老缃黄,层次暧昧不分明,恰似眼前我心神不宁的时的面色。

    他静立对我立在廊下,风拂起他的衣摆飒飒作响,我的茶白色水墨画裙鼓起如风中摇曳的花儿。彼此立了片刻,我低垂着头,含了几分愧意,下颌紧紧贴去了胸口。

    “澜儿的画技想必精进了,令人钦羡,倒令为夫也想学画西洋人物画。”他目光中难以捉摸的深邃,似笑非笑的模样反令我摸不到头绪。虽然严惩了六姨太大快人心,但毕竟我失礼不够周全在先,小左儿露体,斯蒂尔私藏的西洋小天使的油画……我心存顾虑,竟然讪讪地望着他不敢近前。

    他一步步踱步来到我面前,鼻尖贴近我的前额,俯身低语在我耳边,轻轻的,彷如喉头的气声:“夫人赏脸,今晚就当着‘人模子’如何?”

    我一阵惊羞,恍悟他的促狭。羞恼得啐他一口扭身欲逃,嘴里还叨念一句:“不正经!为官不尊的!就不用怕被言官弹劾了去?”

    我不过是戏言,他却俯身一把将我抱起,惊得我轻噫一声,身子已是悬空,稳稳在他怀里,被他抱入画室。冰绡和隋嬷嬷恰是在廊下见到,惊得一声叹,慌忙扭身躲避了,轰赶了众人回避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