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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甜, ”陆允信问, “那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选的理。”
他的目光敛去散漫,尤为认真。
江甜感受着包在手上的温度,轻轻垂眸:“你选理,然后……”
她顿一下, 盯着自己膝盖说:“程女士昨晚和我聊了一些, 她说她尊重我的选择, 但支持我选理,她读的就是文大类, 说背的东西多, 枯燥会消耗掉兴趣,然后理科可以培养一些理科的思维逻辑, 她觉得挺好。”
江甜每说一句, 陆允信握她手的力道便紧一分。
等江甜最后一句落完 ,陆允信重重捏一下她的手, 紧得江甜微微吃疼,拧巴着小脸看他。
陆允信蓦地松开, 朝她扯了扯唇:“手胖。”
“我没有。”江甜察觉出他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一句辩驳软弱无力。
接下来,是无言。
名片卡进玻璃夹有“嘶”声, 在两人形成的狭小一隅里响得异常清晰。
直到袋子里原材料全部装完, 两人收东西离开。
江甜借着陆允信带门的声音, 试探:“你是不是不想我选理。”
“那是你的决定,和我没关系。”
两人并排下楼的步伐错落。
江甜唤他:“陆允信。”
“嗯。”
江甜鼓了点勇气,边走,边斟酌:“你刚刚有没有那么一点,一点点,想和我在一起……”
踏完最后一级台阶。
陆允信停步,侧身注视她,无比平静地反问:“那你现在有没有一点,一点点,真的在为自己做决定,并且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
出校门时,陆允信插着裤兜在前面大步走,江甜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打车,回南大,上电梯。
江甜想给陆允信说什么,仰头瞥到他神色冷然的模样,没了声音。
“嘀——”
电梯到。
江甜下去,见陆允信不动:“你不回家看一眼面条吗?”
陆允信面无表情地按关键,电梯门徐徐合拢,下行。
………
南城广场寸土寸金的中间地段,有人连包五个门铺,以先驱姿态开了家GTS模拟赛车体验营,设备一流,价格自然也令人咋舌。
陆允信作为新科技发烧友,送完某人回家,再去网吧泡几小时,下午排到个包厢。
体验营黑色调装潢硬冷,灯光切出陆允信侧颜,半明半暗。
前台小姐姐热情问:“需要饮料或者水果吗,帅哥免费噢。”
大厅里有人喊:“怎么不送我们水果。”
前台小姐姐一脸正经:“老板说了,帅哥和美女才免费。”
“……”
陆允信寡淡着神色说“不用”,在门口站几分钟等到傅逸,找到包厢挂了“请勿打扰”卡,锁上房门。
赛道,耳机,头盔,轰鸣震耳欲聋。
油门下去,仿真的街景闪到看不清。
仪表上指针发绿光,匀速向右,再右,然后压回一百码弯道超车,转盘回正,指针甩右直冲终点,胜利音响起。
陆允信摘下头盔。
傅逸弯道没减速,早就飙出赛道车毁人亡,递杯水过去,八卦地挑眉:“表白了?”
超车压得很刺激。
陆允信面不改色接过来:“没有。”
“那她表白了?”
“没有。”
都没有的话,傅逸猜测:“水到渠成在一起?”
秦诗可是把班群冯蔚然嘲江甜,陆允信发的“冯蔚然”三个字截给他看了,他认识陆允信的时间比江甜久太多,不信陆允信说这样的话没动心思。
陆允信水没喝,放到一旁。
傅逸拉他的头盔。
陆允信望着屏幕上胜利的标志,眼睫在眼窝覆下阴影。
他漫不经心点击关闭。
“如果我选文科,以后但凡考差了,或者失误了,是不是都会有人我文科不是很好吗,怎么会下滑到这一步,怎么会这样那样,但如果我选理科。”
陆允信连江甜停的那一秒,都原封不动保存下来:“选理科,我考差了,或者有什么不好,我就可以说是我外公外婆程女士都支持我选的理科,所以程女士负责,我吃程女士的、穿程女士的、用程女士的,程女士养我爱我,”江甜原话是,“我觉得我听程女士建议选个理科,没有任何问题。”
是没有问题。
有人是看不清楚浑浑噩噩,她是比谁都看得清,偏偏还是顺了他人的意。
所以陆允信当时在楼梯口,盯着她坦荡卸责的模样,定定看了好久。
他望着她清澈含光的眼睛,难听的话堵在喉咙,想抱没抱,想牵没牵,陆允信挂着极为无所谓的面瘫脸先别开视线……
傅逸虚长一岁,却叫陆允信允哥。
明白他,却又说不出什么。
傅逸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搁台上,打火机点燃,吸一口,雾从嘴里慢慢溢出来。
“我和甜姐儿真的是一起长大,就算我来了南城,联系也没断过,”傅逸眯眼,慢慢舐着牙,“她哥出国早,程女士生她差点交待在手术台上……我、毛线一群小孩都知道,真的就是娇养着,真的,只要在程女士的认可范围内,甜姐儿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玩具裙子都是小事,我记得甜姐儿几年级,特别爱吃一家店的米线,偏偏人下午打烊早,甜姐儿好些时候放学回去,人家已经关门了,程女士抬手买店,眼睛都不眨一下,”傅逸笑,“那时我妈说啥男孩穷养,一天就给一块零花钱,又想买弹珠又想买卡牌,甜姐儿人软,不知道打着她想要的名头给我圈了多少好东西,真的。”
傅逸说:“你看甜姐儿对谁都笑呵呵,和她只对她想对对方好的人好,她走眼的是一些人,走心的是一些人,她喜新厌旧她兴趣期短,她虽然听程女士话,但她满心满眼都存着、在程女士面前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真的就只有你。”
陆允信探身抽了支烟出来。
傅逸“咔哒”弹开金属盖,给陆允信送火:“我也是看她喜欢你,才知道她喜欢人是什么样。”
这是陆允信第一次抽,两指衔着细烟。
他面色无波地举到唇旁,含进唇间轻吸一口,烟雾瞬间腾满口腔,蔓至鼻腔、咽喉。
充满伴随窒息,陆允信忙不迭吐烟,呛咳,弓着身体,烟在指间颤得极其狼狈。
傅逸拍着他的背笑不行:“你特么也有学不会的东西啊。”
“……”
“抽烟没有看上去容易,那你现在特么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也没有看上去容易。”
………
两人出店遇到一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帅哥要不要买点花或玩偶,我们这边在做创业项目比赛,可以支持一下吗?”
傅逸痞里痞气瞥一眼身旁的陆允信:“给他买?”
“可以送给喜欢的姑娘嘛,”大男生笑眯眯道,“别人的花这个点都谢了,我下午才去花场拿的货,图个新鲜。”
傅逸不再拒绝,笑着挑了束包好的白玫瑰。
陆允信看了一会儿,挑了只豹子,倒拎着豹腿一路行态潇洒到楼底,把豹子揣怀里,用拉链遮住,躲过客厅看电视的明女士,给同步泪脸的面条挥挥手,上楼回卧室。
半小时后。
江甜收拾好行李,正窝在床上找小说看,落地窗传来轻轻的拍打声。
江甜吓一跳,露个眼睛朝阳台看了好一会儿,想到公寓密不透风的安保,掀开被子下床。
她一推开落地窗,便看到面条叼着个粉盒子冲自己眨眼睛。
“面条你怎么过来的……”
修竹不知什么时候被某人砍得光秃秃,江甜把某人阳台一览无余处,没了话音。
她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低头,取下粉盒子,不敢相信又确确实实从里面拿出了自己超喜欢的粉红顽皮豹。
江甜回卧室给面条拿了个毛线团,面条欢欣地冲她摇尾巴,叼着毛线团俯身发力,灵活地腾跃过阳台间的隔坎,进了对面屋。
江甜倚在墙上,拨电话,通了也不开口,两人拗着劲沉默。
终究是陆允信先开了口:“我不是想给你甩脸的,我没……控制住,你,”他犹豫着,“生气了?”
他大概抢了面条的毛线团,面条委屈地“嗷嗷”叫。
江甜弯了眉眼:“如果我生气了呢?”
“那就别生气。”
江甜想笑,忍下:“如果我没生气呢?”
“那就,”对面默了半晌,温柔道,“暑假礼物。”
“陆允信,”江甜轻轻咬着他的名字,“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呢。”
对面没有接。
江甜软声说:“我在想,你是不是……”
对面匆匆“晚安”,挂了电话。
江甜听着陆允信把落地窗拉合的声音,探身大声喊:“礼物我超喜欢。”
隔壁陆允信不自知地勾了一下唇,拉拢窗。
隔壁楼下的明女士在老公怀里担忧:“甜甜肯定特别受欢迎,之前是毛线,后来是北三那小帅哥宋易修,这次不知道又是哪个小崽子,你说我们家臭小子怎么眼睛就那么瞎不喜欢呢。”
江甜抱着顽皮豹,良久之后,一字一字认真写。
7月3日,晴。
一,选了理。
二,他打断我,仓皇说“晚安”时,我觉得自己……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意外地,捡到了一颗星星~
………
第二天一早,江甜给陆允信发条短信,带着庞大的行李箱和外公外婆“终于走了”“嗯嗯是给我们添麻烦了”“哎哟喂下学期还知道要回来啊,好了好了快走吧”的阴阳怪气,跟着程女士助理到南城和爸妈汇合。
两个小时飞机,六个小时高速,三个小时县道加山路,再半个小时机耕道,疲惫的路虎终于到了村口。
江爸爸父母死得早,养他长大的二爸二妈就被当成亲生父母孝顺。
江近城事业起步后,专门买了套房想把两个老人安置在城里,老人来住了两周住不习惯,江近城便在村里给二老盖了栋小别墅。二老名下有三个儿子,江近城干脆在旁边给他们也盖了,二老给的养老存款,三个弟弟就一人送了一辆十来万的车。
知道大哥他们要回来,三家人都聚在了二老的小别墅,热火朝天做了好大一桌菜。
程思青吃了两口说在减肥,笑着离桌给大家斟茶,引得几个媳妇哂说“大嫂这么瘦减什么肥,我一百四都没减呢”。
江甜喜欢吃甜品,可也吃不惯菜里放很多糖的甜,两位老人一个劲用勺子给她舀,江甜推脱不过,也只能一边软笑说“真的不用了,你们自己吃”,一边慢慢熬……
待散桌,大人们在客厅唠嗑,江甜听程思青的话,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去房间分礼物。
江甜一个一个来,温柔好说话:“大娟这是给你的手链,嗯,洗澡可以戴,上初一了啊……不会的题当然可以问我,会待两周的样子吧。”
“二丫这是你的彩蜡笔和画板,嗯,专门去水墨天下买的……之前就买好的,不麻烦,你喜欢就好……”
“三秀秀,最喜欢你了,叫我甜甜姐啊,这是给你的……”
“……”
领了礼物的小孩高兴地去外面找自家父母,等在最后的小男生是三叔家的二胎。江渊和家人关系不好,这小男孩被三婶反复强调“独子”,都六岁了,还要被妈妈追着喂饭。
江甜一视同仁,甜笑着把东西给她:“赛车模型,喜欢吗,外面车尾箱里还有一辆小摩托。”
小男孩看也不看模型一眼,自顾自地趴在行李箱边缘,翻了好一阵,从箱底扯出粉红顽皮豹:“这个好软!我要这个!”
江甜赶紧拉住豹腿,好脾气地劝说:“这豹子是姐姐的,你的礼物是这个赛车噢。”
“不要赛车,我就要豹子。”男孩抱着豹子不松手。
江甜怕把豹子扯坏,稍稍减了点力,但不能让给小男孩:“壮壮乖,这个豹子真的是姐姐的礼物,”江甜退一步,“你不喜欢赛车也没关系,我这儿还有七巧板,积木你喜欢吗,或者这个维尼熊也可以。”
“我就要豹子,我喜欢豹子,我不管。”壮壮不松手。
江甜渐渐沉脸:“豹子真的不可以噢。”
壮壮扬手,狠狠朝江甜手背打。
江甜皮肤细,一巴掌下去,立马现红痕。
江甜吃疼,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壮壮朝她吐一下舌头,“哇”地哭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
“壮壮怎么了?”
“宝贝怎么了?”
大人们听见声音进来。
壮壮嚎啕:“我想要这个豹子,就想要这个豹子,姐姐不肯给我,还凶我吼我!”
“我都说了你可以拿其他的,豹子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江甜讲道理。
壮壮哽咽:“大的要让着小的,我比你小。”
“壮壮不懂事,甜甜你让着弟弟点啊,”三婶抓住豹腿用力拽,江甜怕拉坏豹子松了手,三婶把豹子塞给儿子,转脸对大家笑说,“真的被我惯坏了。”
说着,她教育儿子:“给甜甜姐姐说谢谢。”
江爸爸看到女儿手背红了,程女士站旁边低声问:“怎么弄的。”
江甜闷闷地:“壮壮打的。”
三婶“嗨呀”一声:“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气,闹着玩呢……”
她话没说完,程思青姿态婀娜地走到小男孩面前,弯腰,柔声道:“给伯妈好不好?”
“不要!”壮壮抱紧豹子别过头。
江甜难过。
江近城安慰女儿:“甜甜没事儿啊,回去爸爸送你更大的一只,或者其他礼物,我听老秦他们说九月买苹果,都可以。”
江甜没吱声。
程思青根本不多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直接握住小男孩的手,控制着力道又带着力道把小男孩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豹子上掰下来,然后,把豹子还给江甜:“你的。”
房间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