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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淡秾落泪无声, 陈衍发现后动了手指却不敢伸出去, 无措至极。他眼看着她一滴泪滚落到腮边, 却不敢帮对方拭去,任其落入尘泥。更不敢出声去扰她,因他记得林淡秾说要“安静”。
在最难过的时候,还让人应付自己、忍耐情绪, 是一件极不道德的事情。陈衍知道这个道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林淡秾泪终于风干。她哭了很久,眼周泛红泛白水肿起来,眼白满布血丝,鼻子也红了一片。她肤色本就白皙, 愈发显出那不自然的三处来。
她努力抽泣一声,吸了吸鼻子, 眼睛又疼又干,流不出泪来了。悲伤仿佛还如影随形, 但身体已经跟不上情绪,是累了。她哭了一夜,吹了一夜, 想了一夜。
而此刻月亮已经走到了西边,离天亮不远了。
这是林淡秾第一次私自出府,也是在古代熬得第一个夜。彻夜未眠,她浑身热烫, 大脑疲倦又清醒。
她侧头看了一下陈衍, 不敢相信对方居然真的一句话也没说, 就这么陪她坐了一夜。咬断唇上干裂的死皮,林淡秾舔了一下伤口品味着舌间的血腥气,忽然道:“何必呢?”
陈衍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淡秾已自顾自说下去:“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就这么喜欢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到最后也未必能如你所愿。”她的目光落在陈衍身上,飘忽轻远。
陈衍心一颤:“我不知道……”
林淡秾呵的一笑,她这表情做得太用力,又滚下了两滴眼泪,但她竟然浑然不在意:“我以为你会笃定地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恩,我不知道。”陈衍语带迷茫,一切与他记忆里完全不同。一步错,步步错,命运刻在他脑海里却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清晰地能描摹出未来的那个林淡秾,因为那一切刻骨铭心都跨过时光镌在他掌心,刻在他脑海……
但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是年轻时候的林淡秾,两者大相径庭。也许是因为经历得所以些年纪大一些,记忆里的林淡秾性格要温柔淡定许多,但忧愁几乎要刻到骨子里,心事也几乎都闷在心里。而面前的林淡秾大喜大悲大怒皆有,一样忧愁却乖张尖锐、愤世嫉俗。同一个灵魂,却是不一样的。对方无时无刻不再强调着这种不同,要他明白,要他知道,要他放弃。
陈衍抿了抿唇:“那你相信吗?”
林淡秾:“嗯?”
陈衍看着她:“我知道你说的问题,但我自己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前世是真,但今生也是真。”
他也跟着熬了一夜,红了两只眼睛,两人一样的红眼一样的倦容,干瞪着互相看,谁都想说服对方,让对方明白,但偏偏两个人都不明白。
林淡秾一哂,心平气和,或者说是心灰意懒,她谈起前事来:“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甚至看你莫名其妙地情深,心里也不是不欢喜。”
陈衍心漏一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林淡秾继续说道:“但很快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你是拿影子比划着人,这样怪没意思的。你大约对我真的很熟悉,人也很好,但我就是不得劲。”
她话都说尽了,陈衍还能说什么。
林淡秾道:“我说一千道一万,只怕也不能讲清楚,也未必能说动你。您是皇帝,我没有办法,但我想你知道你也动摇不了我的想法。所以,我们还是走着瞧着看着吧。”看看最后是谁先罢手,谁从了对方。她最后一句说的太狠、太直白,陈衍惨白着一张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强天下人,却只对她无计可施,于是只能应她:“好。”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他们都坚定自己的心意,也知对方的坚定,于是只能无奈叹息。
但,谁能退,谁愿退?
……
天蒙蒙发亮,陈衍看了看时辰,讲了最后一句叮嘱:“接下来有一些事要做,未必再能有闲。我给你留了护卫,他们会保护你……不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们。”
林淡秾不去看他,知道自己是做不了主了,戏谑道:“那我岂不是…”她想了想,竟想到了四个字来形容:“为所欲为?”
说完又觉好笑,于是就笑出声来。
陈衍一愣,见对方笑竟也笑:“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淡秾叹息:“她竟荫庇我如此。”
陈衍努力解释,却又无力反驳道:“不,哎,是……”
林淡秾充耳不闻,坐回石阶,天边已经现了熹微。
陈衍知道时辰到了,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于是只能离开。他离开后,就只剩下林淡秾一个人,她呆坐了许久,又想了许多心事,终是熬到了天亮。而天一亮,就要开始操办吴氏的丧事。
吴姨娘的丧仪从简,林淡秾无法久不回府而不惊动任何人,于是只能略过守灵直接入殓出殡。她和南山都是深闺中人更没有操办丧事的经验,好在天亮以后院里的人知悉一句话没说就都来帮忙。林淡秾十分感谢,便让南山分了些辛苦钱给来帮忙的人。
于娘子和林淡秾解释道:“院子里的人都是背井离乡、在京畿无亲无故的。况不知道哪日人就没了,所以总得找人给抬到棺材里去,一个院子的,总得帮衬些。姑娘不必不好意思,吴大姐也是院里的人,我们怎能撂下手不理她?你这给了钱反倒让我们难做。”林淡秾全其情谊,便不提钱银,只是请所有人吃了顿饭菜,以作酬谢。
林淡秾自己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吴氏已经入棺,放在院子中间,只等下午吉时封棺入葬。林淡秾扶着棺木,又忆起自己和吴氏短暂的相聚。明明血缘最亲却只有开始和终了时一聚,是缘分太浅了。也因此,她竟然连生母的名字、籍贯没来得及问,到后来要写排位时竟只能写林吴氏。
她依稀记得,在幼时,只听到一连串的吴姨娘,吴氏;只有过几次曾听到林父唤过吴氏的小名,似乎是蓝?但十几年前的一过耳,终究是记不得了。林淡秾摩挲着手下的木头,还在回忆,试图唤醒自己稀薄的印象。
院中的小孩吃好了饭,都在玩闹。林淡秾余光瞥见一童子十分特殊,别人在嬉戏,他竟然一人蹲在旁边画画。那少年个子干瘦得厉害,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划线,画一个正方。
南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近前,见林淡秾目光所及,一愣:“咦,是他?”她倒是认得这个面孔:“小姐,他就是来林府探听消息的那个男孩。”那男孩笔画不停,林淡秾一蹙眉,他不在画四方。
“他在写字?”南山有些惊讶地说道。她与院中人都打过了交道,没有人上过学识字;而末条巷里的人更没有钱去供孩子上学,谁教得他?
林淡秾觉出怪异,上前走过去看,那男孩已经写完了,是个“吴”字。字很大,一笔一划都清晰深刻。他写完一个又在旁边继续写,是一个“如”。
林淡秾灵慧,已经理通了脉络猜到了,他是在写——
“吴、如、兰。”
那小孩豁得抬头:“你认识字吗?不,你怎么知道我要写兰?”最后一个兰字他还没有动笔。
林淡秾与他对视,心里叹息:因为……这是吴氏的名讳。
如兰二字应当就是吴氏的小名,大约是红袖添香之时,林父教了吴氏写自己的名字吧;又或者这名字本就是林父所取。林淡秾蹲下:“是她教你的吗?”她指指吴氏原来住的那间小屋。
那男孩点头:“我给她办事,她教我写字,可惜我只学到了三个字。”吴氏看病几乎花光了积蓄,于是只能以字作酬让小孩去探消息。谁教字会教写自己的名字呢,这只能是因为吴氏只会写着三个字罢了。
日日勤练以至于和记忆里半分不差,一个文盲要学会写这三个字,所废的功夫远不是常人能想。
林淡秾心弦蓦地一下被拨动,看着这少年问:“你想识字吗?”
那少年用力点头:“想。”
林淡秾心道,我贪生怕死、好逸恶劳。不过是死乞白赖地求个活,但心里还要拧巴拧巴的,所以从来活不痛快。这十几年来呆在林家,过得循规蹈矩,最后却一事无成,像白活了一般。想了那么多,却什么也不敢做,到最后过得还是不快活。想给自己一些改变,却似乎已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走不出给自己画的牢笼,更寻不到自己的方向。
此刻她忙了一天,身体疲倦,精神却振奋。因为踏出了林府一次,她竟再也不想回去了。窝在林府并不能让她快乐,做个大家闺秀也不能让她心安。或许这时代有他的道理,但这道理不足以说服我。也许她确实该找一些事情做,别总是困在一个四方院子里仰头望天……
林淡秾抓住那根树枝,道:“我教你认字。”
那童子一脸不信:“你识字?”
林淡秾道:“识的。”
那童子咬牙,双膝着地:“求您教我。”
“咦,你们在说什么?”一群人围过来。有一个系着红发绳的小姑娘开口问:“咦,哥哥在画画吗?”她指着地上的“吴如兰”。
林淡秾说:“不,在写字。”
“我们也要写,我们可以也来写吗?”一听到识字,一群人叫嚷起来。他们以为地上的字是林淡秾教的。
“可以,”林淡秾望一眼吴氏的棺椁,拨开人群,牵住那个一开始说话却又最后沉默的女孩道:“都可以。”
……
庶人不能立碑,墓只能20步内,坟头高不可过4尺,此为制不可违。吴氏无夫非大姓,孑孑一身、无功无名,只能去义地,也即古代的公墓。林淡秾钱花的足够,一切都有条有理。她披麻戴孝、烧完纸钱,亲手在坟旁种下荆条,以免来年寻不到。
一切妥当之后,林淡秾没有回林府,反而又去了末条巷、吴氏病逝的那间小屋。屋里狭长幽深,窗在尽头,门在背后。本就是极单调的陈列,刚刚做过白事的装饰也没退下来,于是愈发显出冷寂来。林淡秾一步步往深处走过去,方才吴氏就是躺在这上面断了呼吸,僵了身体。
死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与南山合力收拾了屋子,又相帮换衣,南山欲言又止:“小姐,您真的要教……”
林淡秾手一顿,答:“是。”
南山道:“可是您怎么教?”
“唔,”林淡秾:“我得回去,备一些教案……”
南山无奈道:“小姐,您不能一直不归府。”南山换好衣服,又给林淡秾穿衣,一边动作一边劝说:“这次是情况特殊,但已经让人心惊胆战了。”
林淡秾手一顿:“我可以偷偷来,间隔着来。如果我足够谨慎,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没有人能猜到我会做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人能猜到,她一个大家闺秀居然跑到末条巷来教一群童子读书识字。
南山无奈:“小姐,这不是长久之计。”
林淡秾看着南山:“我……很想做这件事情。”
南山闻言一怔,林淡秾继续道:“一直在府里,我很闷。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甚至概括下来竟只有一个“不想死”罢了,而此刻她在这世上,竟第一次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虽前途未卜,但竟然心里却一片光明。
南山叹息一口,劝说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只能低低唤了一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