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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岔道,他们又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当年的战场,那处乱葬岗。乱葬岗里蹲守着几个董家的下仆,他们遵照董秀英的吩咐在这里守着,只是可惜,蹲守几天也还是没什么发现。
方北冥来之前听董秀英说了,便告诉她,普通人是看不见鬼魂的,之前那几个遇到浓雾与白马的,要么病着要么本身就是体弱阳气不盛之人,这种人比较容易撞鬼。而董秀英战场杀伐多年,周身缭绕着浓重的煞气,将军府里的下仆,多少也沾了点她身上的煞气,即便是能见鬼,但弱小一些的鬼魂,也根本不敢往他们身边凑。
一下马车,顾九就被一阵阴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忙快走两步追上邵逸,厚着脸皮跟在他身边。
古时候国与国之间发生了战争,为了防止发生瘟疫,战争结束后都会打扫战场,基本是胜方清理,自己国家已亡士兵的尸体会带回去,敌对国家的尸体,一般是就地焚烧掩埋。乱葬岗这里最后一场战争过后,夏国也是这样清扫战场的,结果就是几十年后时光变迁,随着乱葬岗的地形缓慢发生的变化,原本被埋在底下的累累白骨也重新见了天日,被野狗叼得到处都是。
乱葬岗在顾九眼里就是个大型的垃圾场,烂衣服、破席子,走几步咔哒一声,是不小心踩断的人骨,草丛时而簌簌抖动几下,那是受惊穿梭在里面的老鼠、野物,顾九甚至还在旁边发现了几具腐烂的尸体。幸而如今入了冬,不然这处的味道简直没法想象。
顾九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邵逸后头,他环顾四周,干净得很,半只残魂都没有。这看似正常,却最不正常,这里既是乱葬岗,无主孤魂应该有不少才是。
方北冥拿着罗盘在周围查看许久,没发现其他异常。他收起罗盘,道:“看来还是只有等两天后的酉时再来这里看看。”
据方北冥的推算,两天后的酉时,是下一个“七”的到来。要确定推算对不对,两天后再来就行。
三人回到将军府,给董秀英回报了一下,之后两天,他们便要继续住在将军府。
晚上吃过饭,顾九学习结束,回房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后,再次敲响了邵逸的门,“师兄。”
邵逸刚洗过澡,脸蛋红扑扑地过来开门,少了几分冷峻,让顾九没那么害怕了。
邵逸看着顾九怀里抱着的枕头,“你又要干嘛?”
顾九捏捏软乎的枕头,低着头一点一点往邵逸身边蹭,“师兄,我冷得睡不着……”
“你是赖上我了吧。”邵逸面色不善。
顾九没吭声,他也不想的,实在他体质特殊,七月盛夏他都会冷得睡不着,更别说现在天气本身就挺冷的了。他失落地垂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枕头,执拗地站在门口。
这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蹲在顾九脚边的小弟见邵逸又吼顾九,护崽心切,生气地一直冲邵逸喵喵叫。
顾九在心里数数,数到九的时候,上方终于传来邵逸不耐烦地妥协声:“进吧进吧,别跟木头似地杵在这了,让你跟我睡,就当是偿还我吃你的那些肉。”
“谢谢师兄。”顾九腼腆道谢,心里却想只要能让他睡个好觉,管他是偿还什么呢。
小弟再次跳到了床尾,和邵逸来了一番“你下去”“我就不”的拉扯。
顾九多了个学剑强身的课程,早上邵逸起的时候就把他叫醒,提溜着出了屋,甩了把木剑给他,从最基础地开始教。顾九跟着像模像样地学了半个时辰,差点累成狗,手臂酸得都要抬不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手都在抖。
见此,方北冥笑道:“等会儿出去买东西,小九还出去吗?”
顾九是很想跟着去啦,不过邵逸却一个刀眼斜过来,“他还有一百遍的几个错字要抄。”
顾九顿时无精打采,夏国的特别是玄门里的好多字,结构太复杂了,有些字头天学了第二天顾九就不记得怎么写了。邵逸这个老师严厉得很,你不是记不住么,写个一百遍总能记住了,最可怕的是,他还要检查作业。
于是吃过饭,方北冥和邵逸带着董秀英给的钱袋子出了门,顾九在小弟的陪伴下,可怜兮兮地在房间里抄大字。
几百遍的大字抄写完,顾九将作业好好地放着等邵逸回来检查。外面传来小弟愤怒地叫声,顾九一看,小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赶紧走出去。
四处找了一圈,没看到小弟的身影,出了院落,循着声音,顾九才看到站在一个屋顶上的小弟,正冲对面一只白猫叫。
这是在争地盘呢。
顾九绕了几条小道才走到小弟站着的那栋屋子,他压着声音道:“小弟,下来。”那白猫看着干净,可能是将军府里养的,小弟是黑猫,很多人对此都比较忌讳,所以顾九看它这样就很担心惹得府里哪位不喜。
小弟摇了摇它的断尾巴,回头看了顾九一眼,不太情愿地沿着旁边的墙跳下来。
顾九轻轻敲了敲它额头:“这是在别人家,不能乱跑知道吗?”
小弟在他怀里温顺地咪呜了一声。
顾九搂着小弟往回走,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恰与从别处过来的董秀英遇上,她膝盖上还放着个篮子。
顾九急忙站在原地行礼,“将军安好。”
董秀英点头笑道:“小道长没跟着师父、师兄出去吗?”
顾九不好意思道:“昨日课程写错字了,今日留下抄写。”
董秀英:“写完了吗?”
顾九:“写完了。”
董秀英道:“那你要去看白雪吗?”
“白雪?”顾九先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应该是白雪的坟墓,他没拒绝,点头:“当然。”
白雪埋在董秀英现在居住的院落。
董秀英将篮子放在墓前,里面装着白雪曾经最爱吃的马草,她说:“当初它到我身边时,还是一匹出生没多久的小马驹,我也还只是个六岁孩童。一眨眼,白雪离开我已经五十年,我亦老矣。”
顾九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也明白,董秀英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显然,董秀英也不觉得让一个才八岁的孩童当听众是件尴尬的事情。
董家世代为军,董家儿郎从会走路起,就要学着耍刀枪棍棒,为的是练就一副好体魄,守卫边疆。董秀英有三个哥哥,她为女儿身,那时的她不明白哥哥们自小与家人聚少离多的心酸,只是很崇拜他们骑着马耍刀枪的英姿,从小便嚷着将来要跟哥哥们一样,威风凛凛地骑马上战场。
董秀英六岁生辰那天,父亲和三个哥哥从军营里赶回来为她庆生,并各自送了礼物。三哥送了一副马鞍,二哥送了一条马鞭,大哥送了一柄长.枪,父亲送的一匹小马驹,便是白雪。那时候白雪在董秀英眼里,只是一匹长得很漂亮,让她很喜欢的的白马。
世事难料,在她八岁那年,夏国内乱,雪上加霜,边境遭领国侵犯,一时间夏国岌岌可危。她的父亲被敌军重伤身亡,哥哥们代替父亲的位置,上阵迎敌。
也是那时候起,董秀英不再崇拜哥哥们的马上英姿,他们每一次策马离去的背影,都是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充满了凄苦别离。
之后,白雪是她对父亲以及哥哥们担忧与思念的倾听者。
到董秀英十四岁那年,她的三个哥哥已相继死在战场上,母亲受不住打击,早已离世,只剩她一个孤女。终于,脱离当年天真的董秀英,穿上铠甲,拿起长.枪,带着白雪,背负着满身的血海深仇,上了战场。
她上了战场,与白雪并肩作战,记不清有多少次,是白雪带她突破重围,每次活着从战场上下来,她身上到处都是伤,白雪亦是满身血迹。
这时候,白雪已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她们相依为命。
董秀英从回忆里回神,看着身边才一点点高的顾九:“小道长,你是不是很奇怪,老身之前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你看?”
顾九确实在疑惑,董秀英看着他的眼神,像在回忆什么。未等顾九回答,董秀英便让人拿来了一幅画,在顾九面前展开。
画中有一池荷塘,荷塘旁有柳树,树旁坐着一名小道童,手里握着马草,身前一匹白色小马驹正要低头吃草。
顾九看着画中的小道童:“这是?”
董秀英笑道:“这是小时候男装的我,是不是与你很像?”
顾九点头,真的很像,这幅画董秀英应该经常打开看,她对自己当年道童的打扮并不陌生,只是那终究是在画里,所以看着他的时候,才会忽生感触吧。
董秀英卷起画卷,递到顾九手里,“你师父说,要我拿一件带我气息又含有对白雪执念的东西给他,如今我身边剩下的,也只这一副画了,请小道长,帮我转交给你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