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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番外·棠棠和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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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 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 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 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 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 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 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 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 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 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 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 贪婪地看了两眼, 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 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 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在一群乌泱泱的黑脑袋中,赵兰香准确地找出了赵永庆和冯莲的所在,冲着他们甜甜地笑了。赵永庆紧绷着严肃的脸,冯莲抱着小虎子,车子发动的那一刻,小虎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两只小手臂举着一直往前抓,像平时要姐姐抱那样。

    原本赵兰香并没有离愁别绪的,也被小虎子闹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视野中迅速倒退,最后被满眼的绿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车后,带队的指导员念着名单,念了十来个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蒋丽赫然也在列,看见赵兰香的时候也是一震,旋即脸上排斥的意味浓浓。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