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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说话, 低着头, 一直晃动酒杯。梁晋看到她垂下去的长长的睫毛, 根根分明。她突然沉默,他也没说话。他们就那么面对面地站在沙发边。昏暗的灯光, 寂静的夜, 空气中有一种难以说清的东西,一种感觉,一时淡,一时浓。
良久,尤珠珠停止了晃动酒杯。她抬头,眼里秋波荡漾, “我动了一下你的手, 你生气的话可以动回来嘛。”
“我对你没兴趣。”梁晋淡道。
“所以我说你是冰山嘛。”
梁晋没说话。
尤珠珠又说:“我在罗马遇见你时是四月二十六号。这瓶酒窖藏了整整二十六年。金黄的色泽, 很漂亮, 想和你一起分享。飞行的事, 等先喝了这酒再说。”说完, 她又立刻补充, “我喜欢品酒的时候认真品。”
“好不好?”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梁晋看了她几秒, 说:“赶紧喝。”说完, 他端着酒杯绕过她, 走到落地窗前。
像在躲她。
尤珠珠低笑。她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只见透明的落地窗外是满天星辰。他背影挺拔, 站在窗前, 仿佛站在亿万颗星星中间, 那个场景说不出的美。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望着那些星星,问:“如果把我比作星星,你觉得我会是那一颗?”
“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是星星没有我美么?”
梁晋侧头看她,她正偏头看他,盛着金黄色冰酒的酒杯歪斜着贴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色酡红。
梁晋不作答,转开了眼。
尤珠珠眼里的笑意加深。
她举着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喝着酒,看着星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大多是沉默,来自梁晋的沉默。
而此刻,有人欢喜有人心忧。
有两个人看见尤珠珠进了梁晋的房间。一个是长吉航空的乘务长,一个是北航飞行部的陈主任。
刘乘务长接到上头的任务,让她跟尤珠珠谈辞职后到长吉航空的事。看到尤珠珠进了梁晋的房间,猜想尤珠珠和梁晋的关系不错,甚至比不错更深的关系。而这对她劝尤珠珠供职于长吉航空是莫大的助力。
北航的陈主任恰好也住在这个酒店,并且和长吉航空的机组人员同住在第十六楼。但他是来说服尤珠珠收回辞职信回公司的。他看见尤珠珠和一个男人在房间门口说话,最后尤珠珠还进去了。而他才入住酒店时就碰到长吉航空的人,知道他们住的那些房间,以及有哪些人。这尤珠珠进了长吉航空梁机长的房间,恐怕两人关系匪浅,担心尤珠珠跟去了长吉航空。
刘乘务长和陈主任两人都留意着尤珠珠会在梁晋的房间里停留多久。
而凌晨一点了尤珠珠都还没从梁晋的房间里出来。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梁晋看了下腕表才发觉已经很晚了。他转身,从落地窗前走到沙发边。因为尤珠珠刚刚走到沙发边去了。
尤珠珠斜靠在沙发上,手中的酒杯里只剩下一点点酒覆在杯底。她抬头看他,眼神有几分迷离。
“梁晋。”
她喊了他一声。
“回去了。”他低头看着她说。
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站在他面前。
“我现在就想睡觉了。”她说。
“回你的酒店去睡。”
“哦,那告辞。”她走近了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真想知道你有没有热情的一面。”
话音一毕,她的唇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温温软软。
却好生痒。
“没事看热闹的后果。”梁晋不冷不热地说。
尤珠珠被人推了一下,她的身子往前一扑,撞进梁晋怀中。她的双手又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梁晋的腰,抱得比刚才还紧。她和梁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站在人群中,被人群包围。
“松手。”梁晋又皱了眉头。
尤珠珠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睛和以往不一样。她翘起了唇,“我不是故意的。”
但她没有松开手。她说:“又有人在挤我了。”
梁晋抬眼,眼前人潮汹涌。但他还是、又一次掰开了她的手,淡声说:“赶紧走!”
梁晋说完就转身。他的动作快,人又多,尤珠珠一下子就落后了,他们之间涌入了许多人。
“梁晋!梁晋!”
“尤珠珠!”
尤珠珠在后面喊,梁晋回头没看到人,也大喊,眼睛不断搜寻。一抹红色的身影从地上站起来。他快步挤回去。最后拉开挡在他面前的一个金发男人,拉着她的手就走。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冲出重围。梁晋放开她的手,侧头一看,她的左手提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他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她赤着双脚,小巧的脚趾头上涂了五颜六色的指甲油。
刚才他一下子就走到前面去了,尤珠珠没喊答应他,于是蹲下/身脱掉一双高跟鞋,想赤着脚追他。她刚脱下高跟鞋站起来他就拉着她的手突围。
尤珠珠眉开眼笑,“你走得真快,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谢谢你,梁晋,你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
梁晋不跟她多说,“告辞。”
“唉!”尤珠珠赶紧喊住他,“你等一下。”
梁晋狐疑地看着她。
尤珠珠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坐下,把高跟鞋放在一边,嘴里“哎哟哎哟”地呼疼,抬头看着站在大约一米之外的梁晋,说:“梁晋,我的脚被人踩了。”
她把右脚后跟提起来看。梁晋低头扫了一眼,发现她的右脚后跟红肿了。
“梁晋。”她又喊了他一声,这一声比以往温柔。
梁晋没应,等着她继续说。
“你可不可以背我?”
“不可以。”
梁晋想都没有想就一口拒绝。
尤珠珠望着他,说:“我真的很疼,天生怕疼。”
“刚才不是跟着我走了出来?”梁晋不为所动。
“刚才是逃生。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梁晋站着没动。
尤珠珠眼巴巴地望着他,“梁晋,我再走怕是要疼得哭出来。”
梁晋当然不信她二十多岁的人还会因为那点脚疼就哭。他站着,她不停地叫疼。最后他还是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了。
尤珠珠立即拿起放在一边的高跟鞋,迅速趴在他的背上,偏头在他耳边说:“谢谢,梁机长。”
梁晋偏头。
尤珠珠高高扬起嘴角。
*
梁晋把尤珠珠背回了酒店就离开了。尤珠珠住的酒店和梁晋住的Ritz-Carlton Hotel方向相反。梁晋临走前,她对他说:“早知道你还要来多伦多我就不换酒店了。”
她又说:“你明天有没有安排?”
“有。”
“是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
说完梁晋就走了。
尤珠珠自言自语:“真像一座冰山。”
*
翌日,梁晋和机组人员在酒店吃午餐。李初一和赵勋说起他去CN塔时遇见了尤珠珠。
“尤机长竟然在加拿大?”赵勋惊讶。
李初一点头,“是的。她正要去冰酒庄园。她说她在这里度假。”
“看来她真的要辞职了。恐怕有许多航空公司都争着想要她去。这不得不说是北航的一个损失。”
梁晋坐在他们旁边一桌。他把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尤珠珠在度假,难怪她还在这里。他想起她说“我是中国北航最年轻的女机长”,以及“我是中国最漂亮的女机长”。不知她是真要离开北航还是只是表示对北航的不满,或者对北航有额外的要求。
“你们说得太对了!我刚刚接到上头的指示,让我去跟尤机长谈谈,让她到长吉来。”
是乘务长的声音。
梁晋转头就看到乘务长在李初一和赵勋那桌坐下。
“这是真的?上头让你去?”李初一吃惊。
乘务长点头,“领导跟尤机长通了电话,知道尤机长在多伦多。”
“尤机长怎么回复的?”赵勋好奇。
梁晋扒饭的动作缓了一些。
乘务长说:“尤机长没有明确答复。”
李初一忙说:“我跟你一起去。我帮你说服尤机长。”
“你?”乘务长看着李初一。
李初一点头,“我和尤机长有些交情,或许能说得上话。”
乘务长同意了。
梁晋扒完最后几口饭,又去添饭。
*
北航公司办公大楼。飞行部陈主任正和北航总经理提意见。
“张经理,最近空客A380机型的机长都排满了任务。民航总局对机长的飞行时间和休息时间有明文规定,飞行时间不能超过规定的时间限制,哪怕是一分钟。尤机长的辞职信我至今没批,我们应该请尤机长回来。据我所知,许多航空公司都想尤机长去。”
张光耀沉着脸,“那个宋雅对公司的一项计划很重要,也不能弗了她的面子。”
陈主任说:“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尤机长没错。”
张光耀道:“违约金三百多万,她没考虑到这个?”
“尤机长说她出得起违约金。”
“好了,我知道了。”
“那,要我去请尤机长回来吗?”
“你去跟宋雅道歉?”
“好,我去。尤机长是飞行部的人,我去道歉!”
正在这时,宋雅打电话来,说不需要尤珠珠道歉了。
“太好了!”陈主任高兴坏了,“我这就跟尤机长打电话!”
“打吧。”张光耀也是看重尤珠珠的。
然而陈主任打完电话后却皱了眉,“尤机长在多伦多度假,她说不谈公事。”
张光耀说:“你亲自去一趟多伦多。”
“好!”
许多飞行员是由各航空公司培养,合同一般是终身制,所以飞行员要跳槽是很困难的,要赔偿一大笔违约金,流程也复杂。而尤珠珠是自费学飞的,虽然签合同时为了约束写了违约金,但很显然尤珠珠并不在乎违约金。
*
尤珠珠在尼亚加拉的一个冰酒庄园里。她在那里等酒等了一天多了。因为她来时,有一瓶冰酒还差两天到二十六年的整数。现在还差三个小时。
陈主任和长吉航空的刘姓乘务长都打电话来约她见面。她一听完就说:“我这一天都有重要的事,改天再说。”然后挂了电话。
三个小时后,老板从窖藏里把那瓶冰酒取出来,尤珠珠欣喜地付了钱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