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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从黑暗中惊醒的滋味不好受,特别时当你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时,还与一个不明物体发生剧烈碰撞。
大妞身下的小木床发出悲惨的哀鸣,矮矮的屋顶也没能免遭厄运,瓦片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妞捂着后脑勺,痛得咬牙切齿:“你有病啊,大清早飞在我床头。”
陆压也是愤怒不已,他被屋顶的洞里抽出自己被卡住的翅膀,俯冲下来,对着大妞就是一阵叽叽喳喳。
“说人话!”大妞捂着头哀声叹气,颓废地盘腿坐着,鸦青的头发如堆云积雪,在床上铺开一大片。
陆压一愣,装模作样还是声声鸣叫。
“差点忘了,你是只……不对。”大妞愕然抬头,“昨晚那句话是你说的吧?”
陆压状若无事,望天不语。
大妞狠狠地戳了他一下,直把这个毛球戳得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在地上。
“你就装蒜吧!”大妞起身跻鞋,坐在铜镜前,一面梳头一面道,“昨晚那一下打得我现在背还疼。你等着,今儿我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对了,你昨晚到底和我娘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能让你好好在这儿待着?”
“啾啾啾~”陆压蹲在毛巾架上,一个劲地啾啾,你不是天天说我是鸡吗,鸡本来就只会啾啾,看你拿我怎么办。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女孩儿的笑声,鸡仔的叫声和逃窜声,如晨光一样洒遍这个农家小屋。
“别跑,快过来洗脸,你怎么能这么不爱干净呢,快过来我给你抹一把。”
“啾啾啾!”听你的是傻子,看你那来势汹汹的模样,被你碰着羽毛都要少几根。
在厨房里正忙活的董大郎听到这一阵嬉笑打闹,手都不由一抖,嗖的一下,大半勺盐就下去了,他气得把勺子丢进盐罐里,半晌不想动。
董娘子听见动静进门来,一见他那张铁青的脸就明白了七八分,嘴里却佯装不解道:“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惹你生气了?”
“还能有谁!”董大郎一顿,缓和语气道,“娘子,我当真不明白,你不是曾对我说过,你爹会念在骨肉亲情,放过你和大妞吗,既然如此,还要那小子作甚?”
董娘子笑意敛去,摇摇头道:“我那是骗你的,就是怕你担心。”
“什么,骗我的?”董大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对啊,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网开一面。”董娘子握住丈夫的手,满面愁容,“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我有个姑姑。她是我父皇的妹妹,斗牛宫中云华仙子,她、她也和凡人成亲了。”
“啊?这样说来,她不是你们家中第一个思凡的仙女。”董大郎立即问道,“那你父皇对她的处置是什么?”
董娘子苦笑一声:“云华姑姑执掌斗牛宫,与殿前金童相恋。父皇得知大怒,将金童贬下凡去,责令云华姑姑闭关思过。岂料,姑姑对那金童一往情深,竟然私自下凡,嫁给了已经变成凡人的金童,还与他生下二子一女。其中的老二与老三,你必定知道。”
董大郎不解道:“这是你们天宫秘事,我怎么会知道。”
董娘子不由莞尔:“因为这个老二就是大名鼎鼎灌口二郎神,昭惠显圣二郎真君,而老三,则是华山三圣母。”
“竟然是他们,小时候,我还去过二郎神的庙会呢,他的塑像看起来可威严了。原来,居然是你的表弟。”董大郎而顷面露喜色,“他们如今都身居高位,不正说明你父亲还是会念及骨肉亲情吗,外甥尚且如此,更何况外孙女呢?”
“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董娘子叹息道,“当时父皇得知姑姑下凡,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灭门。金童还有姑姑的大儿子,全部都被杀了,只有二表弟与表妹逃了出来。表弟托庇于阐教玉鼎真人门下,表妹托庇于娲皇宫门墙,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而姑姑,则被镇在桃山之下,受山岳加身之苦。后来,表弟作为玉虚宫三代首席,是元始天尊最得意的徒孙,本领滔天,先于封神之战中战功累累,后又斩蛟治水有德于世,父皇这才松口……”
董大郎已然说不出话来,他咽了口唾沫,急急道:“是赦免你姑姑吗?”
“不是……”董娘子眼角珍珠滑落,“是要我表弟肩挑太行、吕梁二山逐日,追得上就释放云华,追不上就一同治罪。这摆明就是为难人……幸好表弟争气,成功救出了姑姑,他们这才……一家团聚……”
厨房内一片寂静,只有锅里面鱼不住的翻滚声。
董娘子无声的呜咽渐渐变大,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董大郎紧紧地搂住她,强笑道:“原来这才是留下那小子的原因。这样不就很好吗,大妞能保住,你爹要问罪就冲着我来,到时候你可千万别顶嘴,这样,你们娘俩都会没事了。”
“那你呢!”董娘子红着眼圈质问道。
董大郎憨憨一笑:“不过就是一死,不是你说,人死了还有魂魄吗,那二十年后,我又是我了,这样我们一家都能平安了……”
“别说了,这算哪门子一家平安!”董娘子声泪俱下,她捂住嘴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连累了你们父女……”
“不要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好了,也不要那么悲观嘛,我们能躲过第一个十年,说不定就能躲过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然后白头到老。”董大郎扶起妻子,言笑晏晏,安慰道,“别自己吓自己了,至少在那一刻之前,我们也要高高兴兴过日子,快去洗把脸,咱们开饭了。”
“嗯……”董娘子看着他如往常一样在灶台前忙活的身影,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而在董大郎背过身去的那一刹那,一串晶莹无声跌落在灶台上。
大妞和陆压欢脱地坐在饭桌上,发现父母的眼圈都带着红痕。
她脸上笑意淡去,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一大早就哭了。”
“没有!”董大郎和董娘子异口同声,董大郎笑道,“没事我们俩哭什么,就是昨晚失眠,没睡好。”
“我要不是被打昏,估计也会失眠,都是你害得。”大妞抿抿嘴道,“我看你现在身手灵活得很,估计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要不你现在就离开吧。”
啥!!正在费劲啄面鱼吃的陆压愕然抬头,爆发出一阵愤怒的长鸣。
大妞一手把它的喙按住,急道:“别叫,万一又把其他妖怪引过来怎么办。我说得难道不对吗,你昨晚一下就能杀了那妖怪,证明你已经没事了,你留在这里,除了耽搁时间,就是引来更多妖怪吓到我们。快吃吧,吃完这碗酸菜面鱼儿,你就回去吧。”
问题是昨晚那家伙根本不是我杀的!陆压杀鸡抹脖子地对董娘子使眼色,快想办法拦住你女儿,她这是要上天啊!
董娘子拉过大妞,绞尽脑汁道:“大妞,他看着虽然好,但实际还没有恢复,你看看他那无神的眼睛……”
“还有他暗淡的羽毛。”董大郎补充道,“一看就是身受重伤。”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压以头抢桌,果然是一家子傻蛋。
“昨晚为了救你们,我用尽了刚刚恢复一点的法力杀死了妖怪,现在已经动不了了。”
清越的男声突兀响起,屋内三个人的动作都瞬间定格。
大妞僵硬回头,“你果然会说话。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刚刚追你,你明明很灵活的。”
董大郎嫌弃地别过头去,该,让你大清早起来作妖。
陆压被堵得一窒,他磕磕巴巴道:“那不是,是躲你嘛,你只是个凡人,如果我碰到追杀我的那些妖怪,我根本跑不掉。昨晚我才救了你的命,你今天就要恩将仇报吗?”
“你要搞清楚,昨晚你之所以有机会救我们的命,是因为你先把妖怪引过来的。”大妞沉吟片刻,“我不能把你留在家里,太危险了。”
“你居然是这种人!”陆压气得跳脚。
大妞摆摆手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你放心,我也不会管你。我记得爹跟我说过,隔壁镇上有个二郎庙,供奉着二郎真君,他小时候还去参加过庙会呢。我今天就和我爹把你送到庙里,这样你也安全了,我们也无事啦。爹,娘,你们说怎么样?”
“……”董大郎和董娘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不露马脚地拒绝这个合情合理的建议。
“不行!把我送去杨戬的庙,亏你想得出来。”陆压扇动翅膀,跳起来激烈反对,“不行,坚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不是神鸡吗,二郎神也是神,你去了,他就会保护你啊。我看很好,就这么定了吧,反对无效。”
也许真是几万年的霉运都聚集在这两天,才让他碰到这种璀璨的奇葩。
“真的不行。”陆压环起翅膀捧心道,“咳咳,一出这个门,我就会被那些杀手察觉踪迹,没等到二郎神的庙,我们就会被杀死在半道上。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刚刚我没来及的说,你抬头看看外面。”
大妞将信将疑往外一望,一层透明的薄膜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哇!这是什么啊。”大妞杏眼圆睁,不敢置信道。
“咳咳,这个,就是我用我的心血铸就的保护罩,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你们一家人。你放心,只要要这个在,没有妖怪能入内伤害你们。”
在听到“心血铸就时”,董娘子的筷子就一哆嗦,扑腾一下,夹起来的面鱼就掉进碗里。
董大郎看得是目瞪口呆,他偏过头去,悄声道:“这小子也太能瞎掰了吧。明明是你的法宝,他居然也能说是自己的。这种人,真的会遵守承诺吗?”
董娘子扶额一叹:“可是现在也没有其他人能信了啊,再看看吧。”
“原来是这样……”大妞真的有些羞愧了,别人不惜性命都要保护她们一家,她却想着把别人赶出去。
“那、那既然如此,你就在这儿养伤吧。”大妞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会好好照顾你,还有,谢谢你啊。”
“哼哼,知道就好,快再来一大碗,这个太难啄了,你拿个勺子来喂我。”
“哦,好的。”
董娘子看着这傻女儿被哄得进厨房去,不由嘴角一抽:“你等会儿跟她说,让她这两天不要去学堂,就留在这里。”
陆压不满道:“这种小事,你自己说不就好了。”
董大郎凉凉道:“我们不成,我们哪有你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这不是一时情急吗。”陆压挥挥翅膀不耐烦道,“我说就我说。”
然而,待到大妞回来听说自己还要辍学一段时间来伺候一只鸡时,她当场表示反对。
“你又不是断手断脚,而且,我借了师母的裙子还没还呢。”
“那裙子被你撕了一块,又被我烧了一截袖子,你拿什么去还。”陆压吞下一大口面鱼儿,含糊道,“听我的,出门很危险,而且,你总得把裙子给人家补好了再还给人家吧。”
大妞闷闷地坐在原地,还是应道:“好吧……”
董娘子与董大郎相视一笑,终于暂时放下心底大石,大妞却开始了在家养鸡的悲惨生活。
养鸡本来就很烦,特别是当这只鸡又挑食又话痨,还时不时喜欢折腾人时,简直是烦上加烦。
“快点,别补了,我肚子饿了,去给我拿东西吃。”
大妞头也不抬,飞针走线:“旁边不是有花生吗?”
“吃腻了。”陆压躺在摇摇椅上,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时不时抽抽他的小爪子,“上次的那个白白软软的东西不错,我要吃那个。”
“那是豆腐脑。”大妞抬头无奈道,“你又不准我出门,我去哪儿弄那个,等我爹回来再说吧。”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怎么这种口气。”陆压又翻了一个身,趴在椅子上道,“我可是因为你才身受重伤的,是谁说会好好照顾我来着。”
大妞翻了个白眼,长吁一口气。她放下那条可怜的裙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谄笑道:“大爷我错了,大爷您说得是,现在确实没有豆腐脑,要不大爷您换一个菜点?”
“哼哼,这还差不多,有一道菜叫飞龙汤你听说过吗?”
“没有。”
“那,兰花熊掌呢?”
“没有。”
“清蒸猩唇总该有了吧,这么普通的菜。”
大妞默默地起身,反手就把旁边一碟花生米扣在他脑袋上。
“就有花生米,爱吃不吃!”
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