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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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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六点,天还是灰的。风似夹着冰,在人脸上刮出一道道痕,冻到人的骨头里。

    赵姮裹紧大衣,站在新兰小区门口等待出租车。这里离她的住处不算远,她要是有闲情逸致,大可以花上四五十分钟走回去,省下那十块钱。

    但她走不动了。

    出租车到了,她打开门坐进去,关门时不自觉地抬头,最后看一眼这陌生小区。出来时她只是凭感觉走,此刻走过的路线在她脑中只是一条模糊小径。人的忘性应该比记性好,至少她现在已经不记得那间屋的位置。

    出租车司机问:“小姐,开不开呀?”

    赵姮关上门说:“开吧。”

    车上播着晨间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声音温柔似水,赵姮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是春的第二天,很多听众朋友们也许不知道,按照历法,今年其实是一个无春年。可那又怎么样,春天还是如约而至了,就像几天前我在路边看到的那棵花骨朵,今早,它已经盛开成一朵小野花。”

    “寒霜未散,它也独自盛开了;道是无春年,春天还是苏醒了。各位,昨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收到,春天的礼物?”

    那尾音渐渐散去,熟悉的慵懒女调从背景中走出。

    赵姮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风吹进一缕,她清醒一丝。她听着这首歌,闭上了双眼。

    歌曲结束时,车刚好停下,赵姮捋了下长发,下车后听见主持人说:“刚才那首歌,是为春而写,歌名就叫……”

    门关上,出租车走了,赵姮没听见那句话的结尾。

    赵姮回到公寓,一开门,就见客厅一片狼藉,杯酒四散,垃圾成灾。

    她换好棉拖,捡起鞋子时她顿了顿。翻过鞋底,她看了看花纹形状。她抿了抿唇,抛开杂念,跨过垃圾,进房拿出换洗衣物。走至卫生间一照镜子,她才发现自己头发杂乱,脸白唇干,活似个鬼。

    左手手背的细小伤口只余一道淡痕,她昨天贴的创可贴丢了。

    赵姮摸着手背,发了会呆,接着去冲热水澡。洗去一身粘腻后刷牙,她舌根突然一阵疼。皱眉吐掉牙膏,她对镜伸出舌头查看,没看见伤。

    可刷牙时还是隐隐作痛,她的脸渐渐潮红一片。

    赵姮冷静了一下,又冲把脸。她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回到卧室喝掉两大杯。探了探额头温度,她已经不太确定到底烫还是不烫。

    她躺上床休息,头一直疼着,没法立刻入眠。这样一来,她思绪就开始游走不定,昨晚的场景不停闪现。

    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骤响,赵姮被吓醒,摸过来一看,是李雨珊。

    “喂……”她一开口,嗓音沙哑极了。

    李雨珊一听就听出来:“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发烧。”赵姮说。

    “我在你小区里呢,不是说叫我来拿蒋东阳送的礼物么。你还能不能开门?”

    “你上来了?”

    “忘记是几楼来着。”

    “十七楼,我给你开门禁。”

    赵姮爬起来去给李雨珊开门。李雨珊走进公寓,吃惊不小,“怎么回事啊,你家拍灾难片吗?”

    赵姮转身带她进卧室:“房东昨晚开party。”

    李雨珊第一次来她新租的公寓,打量着她的小房间,她一言难尽。忽然看到挂在衣架上的羊绒大衣,李雨珊困惑地问:“你是不是在泥里滚过了,这衣服怎么成这样了?”

    赵姮懊恼:“别提了。”她找出一只袋子,将羊绒大衣装进去,“你来得正好,帮我送洗衣店处理一下。”

    “你就知道使唤我。”李雨珊嘴上抱怨,手上帮赵姮一起装袋。

    装好衣服,李雨珊问:“什么时候发烧的,看没看过医生?”

    赵姮摇头:“过两天就好了,不用看医生。”

    “是不是装修的事压力太大了?我听我们家装修工说,你找的那家装修公司倒闭了?”她家里新买的别墅也在装潢中,她昨天才听到这消息。

    赵姮点头:“老板现在找不到人。”

    “钱呢?你钱都付了?”

    “付了八万多。”

    “那现在怎么办?”李雨珊心中猜测,“你手上还有存款吗?要不要我借你点?”

    “不用。”赵姮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她转移话题,“你家别墅装修到哪了?”

    “不知道,反正我没出一分钱,我不管这个。”

    李雨珊从不捏家里的钱,豪华别墅的事她也从不插手,她又忍不住抱怨,“我婆婆催我再生一个,我做完月子才三个月啊,她真是想抱孙子想疯了,孙女就不是人?她倒是把大孙女当宝贝!我昨天忍不住跟她吵了一架,待会儿我就回娘家!”

    赵姮问:“你老公呢?”

    “他就会和稀泥,劝我别跟他妈计较。”李雨珊苦闷道,“我不计较,难不成她打了我左脸,我还要把右脸递给她接着打?”

    赵姮恍神。

    她昨天没能踢到他,他还抱过她双脚,让她对准了踢。他的牛仔裤上全是脚印。

    “喂,我问你呢!”李雨珊在她眼前挥手。

    “什么?”赵姮看向她。

    “你没烧坏吧?”李雨珊摸摸她额头,感觉还好,她又问一遍,“我问你,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个男朋友?”

    赵姮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当起媒婆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人家周余伟都相亲去了,你难道还想活在回忆里?”李雨珊劝道,“你如果不喜欢蒋东阳,我就给你介绍别人,你有什么要求,说给我听听。”

    赵姮轻轻踢她一下,赶人道:“行了,我要养病,你快点走吧。”

    李雨珊气呼呼地说:“哈,你也太没良心了!”

    李雨珊不跟病人计较,她带上礼盒和送洗的羊绒大衣离开赵姮住处。

    回到车里,她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刚好刷到蒋东阳新转发的朋友圈新闻,新闻正说换季流感话题。

    李雨珊灵机一动,在下方留言:“我家小姮也发烧了,大家都注意保暖吧。”

    两小时后,赵姮在睡梦中接到蒋东阳的电话,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你在御景洋房?”

    “对。听说你发烧你了,我给你带了点药。”蒋东阳道。

    赵姮披了一件外套,出去替他开门。

    蒋东阳坐电梯上楼,站在公寓门口问:“方便进去吗?”

    “进来吧。”赵姮让开,准备给他拿喝的。

    蒋东阳拦住她,“不用,我马上走。这是退烧药,这是鸡丝粥,还有一些水果。你感觉怎么样,不如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赵姮看着一堆东西摇头。

    蒋东阳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呼喝插入:“赵姮,我说过不许带男人来这里!”

    赵姮见女房东穿着睡衣,妆也没卸的站在主卧门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她对蒋东阳道:“谢谢你送这些东西来,今天不太方便……”

    蒋东阳听懂她的未尽之言,他皱眉看了眼那女房东,走到公寓门口,他低声道:“好好休息,我明天要去外地长辈家过春节,回来我再请你吃饭。”

    赵姮客气道:“应该我请你。”

    蒋东阳笑笑:“到时联系。”

    人走了,赵姮站在茶几前,看着那一堆东西。看了会,她拿起退烧药。

    她已经吃过一粒,现在高温稍退,不需要再吃了。她将药放回塑料袋。

    女房东走过来瞟了眼,问:“你病了?”

    “嗯。”赵姮说。

    女房东又走开了。

    昨晚的酒和花生还没消化透,赵姮毫无胃口,她把鸡丝粥放到一边。女房东这时端着一壶水过来说:“把这一整壶盐开水喝了,感冒明天就好。”

    赵姮道谢,收下她的关心。人人性格都有不同面,女房东阴晴不定,但好在人不算坏。

    这一天过得极慢。不用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都混成一团。

    早晨周扬胡乱吃了碗挂面,中午顺丰快递过来取件,他把粉色小水壶寄出。下午他去跟朋友打牌,输掉几十块钱。

    朋友见他几小时下来脸上都毫无笑容,把钱推回去说:“大过年的玩什么钱,咱们就消磨消磨时间。”

    周扬又把钱扔回去,起来说:“走了,你们接着玩。”

    “这么早?”

    “饿了,回去吃饭。”

    朋友冲他背影喊:“你家里又没个女人,烧饭多麻烦,晚上在我这吃吧,我老婆炖了蹄髈!”

    周扬挥挥手。

    他回到家,随便炒了一道小菜,将昨晚喝剩的二锅头倒进杯中。扔瓶子时看见垃圾桶里的创可贴,他顿了顿,过半晌,他搓了把头发,吐出口浊气。

    喝酒时接到老蒋的电话,老蒋嚷嚷:“找到老板了!”

    周扬放下杯子,“找到了?他现在在哪?”

    “他跟警察说他没跑路,这几天是在筹钱。我信他个鬼!大家伙儿准备明天一起去派出所,阿扬你来不来?”说完又道,“我听那些业主说,他们明天也要去,人多好施压。”

    周扬沉默了一下。

    “阿扬?你在没在听?”

    “唔,我去。”他的工钱还没结清,自然要去讨债。

    第二天,他半路捎上老蒋,到派出所时,那里已有不少人。

    老蒋下车,周扬没下,老蒋说:“下来啊。”

    周扬道:“你先去,我抽支烟。”

    老蒋先去探情况。一群人围在门口叽叽喳喳,老蒋参与了一会,又走回面包车边,指着前方对周扬说:“阿扬,那不是你朋友吗,前几天在装修公司见过那个。”

    周扬坐车里抽烟,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赵姮正站在人群外围。

    她睡了一天一夜,今早才看到业主维权群里的最新消息。

    高烧似乎已经退了,她身体仍有些不适,但那八万装修款对如今的她来说很重要,她不能不来。

    她嘴唇干裂的难受,正要擦润唇膏,她忽然注意到了那个被周扬叫做老蒋的中年男人。

    他朝远处走去,赵姮视线跟随。她看见对方走到一辆面包车旁。

    润唇膏刚贴上干燥的嘴唇,还没擦,她一顿,忽得将手放下,接着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面包车边,老蒋刚好问道:“你不去打个招呼?”

    周扬将烟几口吸尽,打开车门下地,脚用力碾灭烟头,他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