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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大明国姓是“朱”,百合只听过“国姓爷”,那得是立下过大功勋的功臣才能得的殊荣,“国姓女”这个说法,她可是头一回听说。
昭仁打马回来,累出一身汗,这会子喝口水缓过气,才细细诉说“国姓女”的来历——要说起来,这帮女孩子的来头,还跟他们几个脱不了干系。
论源头,还得说到当日和圳被拐,皇帝震怒,缇骑四出,将整个大明的人口贩卖线路粉碎得七七八八,抓获拐子无算,解救出成百上千的妇女孩童。
从当日解救到如今,各地官员都在忙着给拐子判刑,安顿这些被解救的妇人与孩童。 朝廷的意思,听凭各人自愿,官府只看着不出错就成。妇人人数少些,少数为在那买主家里生了孩儿,舍不得亲生的孩子,心甘情愿留在买主家中。对这种情形,差
役要确认这妇人的确心甘情愿留下,不是给打怕吓怕,还要给买主一个教训,以免他们这回脱罪,往后还要祸害旁人。
一些性子刚烈些的,当场就用头上木簪子、藏在鞋底的瓷碗碎片将拐子并买主捅个透心凉,连锁着拐子去指认人的差役都心惊肉跳。 每个拐子手里都有人命,那些个被拐妇人,有性烈反抗的,胆小寻死的,左右他们做的事无本生意,杀了也就杀了,不算顶可惜。差役们还需捡回尸骨,有那等能辨
认出身份的,送还家乡,好叫她入葬。自然,这样的妇人多半寻不回尸骨,能寻回的,也少有能认出身份。 至于还活着的人,家中肯要她们回去的,就送回家中。有些个家人刻薄,嫌弃她们丢人,不肯养活,偏她们又能够自个儿养活自个儿的,便教她们一两样手艺,许她
们到新地方自立女户。
最难办的是那等性情软弱,又没多大本事的,只晓得哭,家人不肯要回,她们就寻死觅活,可人都救回来了,哪能当真让她们寻死? 好在朝中聪明人多,上书道,这些个妇人性情虽软弱却温柔,也少有懒惰的,不如送去各地安济坊,使她们在安济坊中当差,既让她们有个安身之处,也缓解安济坊
缺人手的局面。
皇帝前些年就下令在各地设安济坊,专门奉养孤寡老人、战争中致残的兵丁、并生下来就给人抛弃的孩儿。
妇人是一样安排,孩子们又是另外一样安排。 男孩儿自不必说,他们金贵,只消能找得到,原先爹娘跟买他的买主都争着要,这种自然判归原爹娘,那买主还得受罚——便是自家没孩子,也能过继亲戚家孩子,
再来还能到安济坊挑选合适的孩子,从拐子手里买旁人的孩儿来充自家孩子,他们也不是啥好人。
少数男娃归不得家,全都送去锦衣卫少年营里头,将来或成为锦衣卫,或做文书,乃至于学个手艺当工匠,都是个营生。 女娃儿这头有些麻烦,能送回家中的早已送回去,余下回不得家的,若是年纪太小记不得家乡亲人,还可使差役前去查访,并到处张贴布告,有丢孩子的人家可来认
领。
便是有父母双亡的,但凡亲戚老实可靠,交还给亲戚养也使得。
最后统共余下百十来个,或是父母双亡、亲戚不可靠,或是家中嫌弃她给人拐过,丢人现眼,一群女孩子竟无处可去。
打拐这桩事情乃事太子亲自抓着,最后这些个女孩子送到他手里,饶是太子聪慧,也不由又些头疼。 后头太子让太子妃挑选些年纪、性情合适的,充作宫女,她们在宫中也可识字当差,到二十六岁放出宫听凭婚嫁,到那时谁还想得起她们被拐的事情?单凭伺候过宫
中贵人这一条,就有无数小康人家争着求娶。
最后余下三十个孩子,实在样样不合适,恰好长平公主正给太平县女学挑选教师,遂与太子道:“昭仁那里缺女学生,索性把她们一道送去。”
长平一句话,女先生们多耽搁半个月,太子妃、长平公主都派贴身女官去开导这些女孩子,教她们往前看,休要总陷在往日孤苦里头。 太子仁厚,为叫她们忘记给拐子买卖、买主打骂、亲生爹娘嫌弃的过往,遂与她们改姓:“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姓就是皇家姓氏,顶着国姓,哪个还敢多嘴说你们不是?
从今往后,便都随我姓朱罢。”
皇帝听说,赐下“悯”字,这些个女孩子便按照年纪大小排行下去,都改名作“朱悯某”。
昭仁说完,百合不禁唏嘘——她当娘后,在关乎孩子的事情上头愈发心软,最见不得小娃娃受苦。 昭仁说:“二嫂,你不晓得,我瞧着她们,一个个跟燎了毛的小冻猫子似的,才到这里,身边也没个认得的人,害怕极了只好大伙儿挤在一处。我走时将她们分开在四
间屋子里,只怕今晚还有人要偷偷往一处挤。” “二嫂,我的性子你最清楚,教她们读书认字骑马射箭都使得,唯独看不惯那等懦弱性子,饶是我耐下性子与她们打交道,只怕这些孩子也瞧得出锋芒,没人敢靠近我
。你不一样,最是温柔可亲,明儿你与我一道去,辛苦你跑一趟,多少让她们放心些。” 百合道:“还用你说?我白担着要主持女学的名头,其实做活的还是你,我见天儿躲懒。如今先生也来了,学生也到了,我哪能再躲懒?你放心,明儿咱们就去,总要
把这些孩子安顿好。” 第二日百合跟昭仁到女学里,还没见着女孩子们,雪娘先迎出来。雪娘美貌依旧,只是眼下有些青黑,百合原当她路上劳顿,谁知雪娘说:“她们半夜里害怕哭闹,我
们都起来哄孩子,今儿早上差点没能起来。”
百合笑着与她相互见礼,道:“你在京里好好当着你的薛先生,我只当你把我们都忘了。”
雪娘睇百合一眼:“京中到底不如这里自在,往后我天天与你作伴,岂不好?你就是嫌弃我们,也甩不脱。” 原来雪娘在京中女学,日子过得虽舒坦,到底与陈彬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每见着总有些尴尬。长平公主挑人到太平县教书,女学中那些贵女多半不愿离京,倒是雪娘
想着一来自个儿熟悉太平县,二来她受公主恩德,不能把长平公主晾在那里,遂第一个站出来说她愿意。
有雪娘带头,就有几个出自平民家的女先生也都说愿意来,另有几位贵女,早早放出风声不愿嫁人的,也都愿意前来。
长平公主便使她们与家人商议,又开出优厚条件,招募愿往太平女学的女先生。 后头陈彬奉命送这群国姓女去女学,难免与雪娘接触两回,听说雪娘又要去太平县,还当她要躲着自个儿,十分愧疚,与她道:“你不必这样,大不了我外放去,不碍
着你的眼。” 雪娘笑道:“大人莫要犯糊涂,以你今时今日地位,哪能轻易外放?我是想着,太平县风物极美,那地方气候比京中温润,对我们女人家极好,再说我心中也想亲近宋
家娘子。我高高兴兴去太平县,大人休当我去受苦,倒是恭喜我的好。”
陈彬满嘴里发苦,涩声道:“恭喜。”转身就走。
过两日,陈家到底派人送来程仪,雪娘大大方方收下。她领下长平公主派的差事,带上七八名女先生,并三十个国姓女,迤逦往太平县来。
雪娘还带了长平公主一句嘱托来:“这些女先生只敷一时使用,用不了多久人定然不够,你们须得自个儿想法子在当地招募。” 百合说:“你肯常来往,自然再好不过。你对我们这地方也熟,认得的人只怕比我还多些,但有那有本事、能教孩子们的,你只管请来,郡主与我见过她们,要是使得
,就聘来做先生。”
雪娘笑着又福一礼,这才带着她们去看那些个女孩子。
果不其然,她们半夜里又许多人挤到一起,胡乱睡过一晚上,早上雪娘许她们多睡一个时辰,才安排她们吃饭。 女学食堂做得不错,早饭有粥、馒头、包子、豆花,甜咸口都有,这些个孩子在京里学过简单规矩,排着队领饭,待见着碗里馒头实实在在的饭菜,才生出些踏实感
。 她们懵懵懂懂晓得自个儿被朝廷安排到这里,都怕是啥苦去处,见着饭菜都想,要是这里人不待见她们,也不至于给她们吃这样好的东西。她们当中年纪大些的,记
得自家情形,有些人自家还吃不了这样好哩。
想来还是好人多些,她们往后要是能长久在这里,也很好。
女孩子们吃完饭,雪娘又让几名女先生与她们一道熟悉熟悉周围环境,看看这女学是个啥样布局,自个儿去迎郡主与宋家娘子。 这会子女孩子们正围在池子边上看金鱼,就听见雪娘笑着说:“郡主与娘子来了,大伙儿都来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