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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h后见)
陈景书完全不想见贾宝玉。
但他不能不见。
荣国府的宝二爷亲自上门在门口等着, 陈景书完全不搭理也不好,因此想了想还是一面换了见客的衣裳,一面让人请贾宝玉过来。
陈孝祖家里没女眷, 倒是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陈景书见了贾宝玉很糟心,但贾宝玉见了陈景书却很开心。
“哥哥正读书?”接了菖蒲端上来的茶水, 他很自觉的凑到陈景书身边去:“哥哥读的什么书?”
心里想着, 这般神仙似的哥哥读的书,他回去也可叫人寻来看看。
陈景书一脸淡定的把书皮朝着他:“扬州翰墨社每年都出的制艺文集, 每年选一百篇。”
贾宝玉顿时一副没趣的样子:“这些子文章有什么好看?读来读去不过都是禄蠹罢了。”
陈景书笑道:“我瞧着这文章挺好,怎么就说人家是禄蠹了?”
贾宝玉道:“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些经济仕途文章, 哥哥快别看这些,便是个雅人也该看成了俗物。”
陈景书道:“那就先不看, 宝二爷瞧着这幅画如何?”
说着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给他看。
贾宝玉道:“哥哥叫我什么宝二爷, 只管叫我宝玉就是。”
说完去看陈景书指着的那副画,画的是春日百花争相开放的景象,一眼之下竟然呆住, 痴痴迷迷的看了好久才恍惚道:“世上竟还有如此的笔墨……艳而不俗,媚而不妖,这落款是……牧云主人, 景哥哥,这牧云主人是谁?”
陈景书道:“牧云居是扬州城外小山上的一处院子, 原是我大伯早年游玩避暑的居所, 这牧云主人, 自然就是他了。”
贾宝玉道:“常听人说你大伯有四雅, 书画棋茶,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人。”
陈景书道:“可我大伯却是连中六元,还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经济仕途一日不离,如今不正做着左都御史?”
说完也不需贾宝玉反驳,陈景书一本正经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今不上进,日后可算什么?没有经济仕途,哪里来的锦绣繁华?难不成是躺在祖宗的基业上吃老本?再大的家底也经不起吃三代的,到时候又该如何?”
贾宝玉道:“我原以为哥哥是个懂的,却不想也是这般看重金银俗利?”
听这话,陈景书道:“我自然比不得你的。”
比不得你心宽。
说完又问:“你今日来找我,是为的什么?”
贾宝玉道:“原是来找哥哥一处玩的,我想着,咱们年纪相近多亲近些岂不是好?”
陈景书点头:“很好,不过你今日来的不巧,我这里还有些功课未做完,等会儿先生要来检查,写的不好要打手板的,因此就不能陪着你了,不若我先打发人陪你到园子里逛逛,等我写完了再去找你。”
说着对外面叫道:“松烟!叫松烟进来!”
不多时松烟进来回话,贾宝玉一见松烟竟是个面容普通的少年模样,顿时失了兴趣,心想与这样的人一起还逛什么园子?凭他有什么样的美景也都糟蹋了。
因此道:“哥哥怎么叫个小厮进来,我见方才端茶的那位姐姐就很好,不如让她陪我去吧。”
陈景书心中顿时十分不快。
进了人家上赶着和人家房里的丫鬟亲近算怎么回事?
菖蒲是他房里的人,虽无龌龊,但贾宝玉这般说也太冒犯了一些。
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贾宝玉都能往跟前凑,想靠在一处还牵着手什么的,让菖蒲陪着去那还得了?他是主子,高兴不高兴与贾宝玉都好说话,菖蒲却不行。
想到这里,陈景书道:“她一贯是伴着我读书的,菖蒲磨墨好,旁人磨的我用不惯。”
下面的松烟心中暗道,不能够啊,上回大爷你可还夸我磨墨好呢,怎么又变成菖蒲姐姐啦?
好在贾宝玉不知道这事,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在哥哥这里看会儿书,吃几口茶,等哥哥的功课写完了我们再一处玩去。”
陈景书道:“你若愿意,我自然没有不好的。”
陈景书如今的住所除了科举用的书,就是从卢克思那里弄来的洋人书了,他最近想要学点外语,以方便自己以后阅读洋人书籍,毕竟翻译有时候总会差了那么点儿,比不得自己看,因此很是有不少洋文书。
只是不知这卢克思是哪国人,用的并不是陈景书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
……虽然陈景书上辈子正经学过的也就是大学必考的英语。
啊,说起英语,四六级又是一把血泪啊。
这好不容易考过了,旁人穿越穿太早用不上也就罢了,他穿的这会儿都能见着老外了,咋还用不上啊!
大概唯一的安慰是,他问过卢克思,知道这会儿还是有英语的,不过跟卢克思不是一国而已
行吧,说不定以后能用上呢。
这么想着,陈景书又继续做自己的功课了。
只是不一会儿贾宝玉那里就不耐烦了,他原以为就算陈景书要学什么四书五经,屋子里也该有几本杂书,他只拿那个打发时间就是了,却没想到完全不是那回事儿,陈景书这里半本杂书都不见,这么一来,贾宝玉当然无趣了。
陈景书像是不知道似的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又过了许久才终于停笔,算是结束了。
贾宝玉看着他桌上的书道:“那些哥哥不看了?”
陈景书瞥了眼道:“今日要写的一篇制艺已经写完了,那些是要看的棋谱,暂且不急。”
于是宝玉很开心的在陈景书的带领下逛园子去了,玩到临近傍晚才回去,送他走的时候陈景书笑容满面的。
等贾宝玉一走,陈景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叫人去问大伯回来了没有?”
不一会儿有回话的来说陈孝祖刚回来,陈景书也不闲着,立马过去,见了陈孝祖,他的脸上再次挂起笑容来:“大伯,有件事情求你……”
陈孝祖顿时哟了一声:“能当得你一个求子,看来这回是真的得用上我了?”
陈景书嘿嘿两声,道:“今日荣国府的宝玉来了,我陪了他半日,今日射箭也没练,棋谱也没看,算是白耽误了一天。”
陈孝祖道:“你不愿意,日后他来了你不见就是。”
陈景书道:“我是敢给他甩脸子,就是把他关在大门外头又能如何?还能把咱们家怎么着了?只是如今林妹妹住他们家,我若是真给那位‘宝二爷’好看,他们家女眷奈何不得我,少不得要在林妹妹那里说几句怪话,何况我瞧着宝玉一个小孩子,我与他不过匆匆一面,都道小孩子忘性大,他又是那样的性子,哪里就能过了正月里还惦念着,这就巴巴的跑来了?若非考虑这些,我今日才不理他。”
就算这样,他也晾了宝玉一段时间呢。
陈孝祖道:“你想怎么地?”
陈景书道:“若这只是我与宝玉的事情,那我自己也就办妥了,左右他不喜经济仕途,我多气他几回,再迂腐刻板些,他也就不来了,可这要是荣国府的打算,就还得劳动您出马了。”
陈孝祖这才点头:“我知道了。”
他对陈景书这番话还算满意,至少能想到这些,说明他对贾宝玉,包括贾家都是有自己的看法和认知的,无论是否完全准确,但陈景书如今十岁,有这般想法已经不错。
这些日子他将陈景书带在身边,想来也算初见成效了,既如此,一个贾家,打发了便是。
如此第二天的时候,傍晚当值的官员归家,贾宝玉的父亲贾政却在路上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是陈孝祖。
贾政连忙道:“下官拜见大人。”
陈孝祖笑呵呵道:“行了行了,客气什么,你这是回去了?”
贾政道:“正是,不知大人叫住下官是有什么吩咐?”
陈孝祖道:“吩咐倒不敢当,不过说几句闲话罢了。”
他虽这么说,但贾政却不敢怠慢。
毕竟被御史这种言官特意找上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找他的还是陈孝祖这个终极大御史,贾政心中将自己近日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迅速回想,却依旧不明白陈孝祖何以找上他。
陈孝祖道:“听说贵府上有个衔玉而生的公子?想必是有大造化的。”
贾政忙道:“不过是个顽劣小子,当不起什么夸赞。”
“小孩子嘛,都爱玩,大了自然就懂事了,”陈孝祖依旧笑呵呵的:“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也得说呢。”
贾政道:“请大人示下。”
陈孝祖道:“你既也是为人父母的,想必能懂我的心,我家中这一代只得一个男孩儿,全家都指望着他呢,因此对他要求不免严苛了些,但这也是为他好,否则日后该怎么担得起家业呢。”
贾政听到这话连连点头:“正是。”
陈孝祖道:“昨日贵府二公子来我府上,景书与他玩了半日,竟是连我布置给他的功课都未做完,我知贵府人丁兴旺,万事不急这一时,只是……我们家怕是比不了的。”
“这……”贾政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下官教子无方,大人见笑了。”
陈孝祖道:“无妨,无妨,他们小孩子的事情我原不该说,你回去也莫要责怪你家公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这话也非是责怪,不过是做长辈的白操心罢了,想必你也是懂的。”
贾政连连点头,也不敢再辩解,心中却气恼宝玉平日里自己不学好也就罢了,居然还去带坏左都御史家的公子,再不管教,还不知他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满心怒火的贾政回到家里,直接就往王夫人的院子去了,不想却未见到人,问起才知道王夫人正陪老太太说话呢。
贾政哼了一声,含怒道:“罢了罢了,也不找她,去给我把宝玉叫来!”
于是这一晚,贾府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一会儿老子要打儿子,一会儿老娘要护孙子,有叫唤的,有抹泪的,总之是热闹的很。
陈景书自然不知道贾政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只是听了陈孝祖的话后问道:“这般,岂不是更让林妹妹为难?”
陈孝祖道:“那也得有的为难才行,人就是这样,他们若是伸伸手就能打的着我,自然是要恨上我,可若是他们打不着,只能仰头看着我,那么他们不仅不会怨恨,日后反倒更加恭敬,如今贾家该担心是不是恼了我,他们家的龌龊事儿可不少,真有御史弹劾,怕不是要写个上万字的折子才够。”
贾家不做多余的事情还好,若是做了,警告一下也是应该。
就算不说黛玉,那贾家敢把主意往陈景书身上打,这就是陈孝祖绝不能忍的事情。
如今事情还小,但若不叫贾家某些人知道疼,他们下次就敢做的更过分。
陈景书听到陈孝祖的话倒是安心不少。
陈孝祖看着他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好笑:“对了,你过些日子打发人去见见你那妹妹,你的书她已经看完了。”
陈景书眨巴一下眼睛:“这事儿您都知道?”
陈孝祖道:“总不能白拿皇上的俸禄不是?”
陈景书猛地瞪大眼睛:“您是说——”
陈孝祖道:“这事你知道就罢了,别对别人说起。”
陈景书连忙点头:“这是自然。”
想了想又迟疑道:“只是,您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以权谋私呀?”
陈孝祖一脸正直:“既然一时不能有什么大用场,他们也不能白拿皇上的俸禄呀。”
陈景书:“……”
不过好在陈孝祖的基本判断没错,贾宝玉消停了,黛玉那里也没受什么影响。
就在陈景书松了口气的时候,贾府里再次热闹起来。
薛家终于到了。
陈景书的作诗水平突飞猛进!
王撰看陈景书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不过在仔细观察之后发现陈景书背后似乎有个高人指点,这么一想王撰也就不管了。
王撰相信自己的学生是有分寸的,他既然特意瞒着自己不给知道,必定是有不给知道的道理。
王撰倒是没想过陈景书走歪门邪路,左右陈景书的制艺极好,诗文不过锦上添花罢了,有没有都没关系,何况以陈家的家底,陈景书难道至于为一个秀才的功名做出不妥当的事情来?
这么一想倒也罢了。
王撰对陈景书的要求放低了,黛玉那里却没有放松,当她知晓王撰重新把精力放到陈景书的制艺和策论上之后,便时不时给陈景书拟几个题,让他作诗,陈景书写了黛玉便帮他改,何处好何处不好,古人的名句典故也都细细给他写上。
陈景书虽然多了一份功课难免劳累些,不过他这两年锻炼身体也是没偷懒的,倒也没什么妨碍。
等出了正月,吴氏便开始给陈景书收拾东西了,因他们家祖籍不是扬州,只是老家那里几代都没有人了,要说起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当年陈孝祖考科举的时候短暂的回去了几天呢。
这么说着,陈景书还是得去外地考试,吴氏不由抱怨陈孝宗:“老家那里多少年没有人了,连个房子都没有的,早知如此,该把哥儿的籍贯迁到扬州来,倒也不必麻烦了。”
陈孝宗道:“不过是去几天罢了,他日后要是有运道封官,遇上外放的,几年不得见都有,那你可又怎么办?”
这话看似有理却半点不能打动吴氏:“我管那会子干什么?如今哥儿才十一岁,哪怕离了我眼前一日,哪有不担心的,但凡他长到二十岁上头,你就是把他放到天边去,看我抱怨不抱怨?老爷这话说的好似我不讲理似的。”
陈孝宗顿时一噎:“这……那我这回多给他带点银钱,租个好些的院子,既清净又舒服,好不好?”
陈景书这回出门,陈孝宗给他批的银子是三十两,其中二十两用作吃住一类的考试花用,剩下的十两则是想着科举中读书人也常有结交的,喝茶吃酒都得要钱。
三十两银子不过半个月的花用,这算是相当富余了,不过租几日的院子,几两银子就能租来很好的,然而对于陈景书来说,难得有能理直气壮的从陈孝宗手里抠银子的时候,自然不能轻易放弃,这会儿也不管什么内里是个成年人的脸面了,当即去找吴氏撒娇。
别看陈孝宗平日里在家是个一言九鼎的大男子样,实际上陈景书知道,陈孝宗在不少事情上是很谦让吴氏的。
果然,如今吴氏把眼睛一瞪,陈孝宗立马投降:“让账上给他支五十两!”
于是陈景书心满意足的多得了二十两银子。
菖蒲原以为陈景书这回出门还带上她,哪知道陈景书只带了一个松烟,菖蒲不由道:“大爷这就不对了,松烟再如何也不是平日房里伺候你的,他粗手粗脚,叫他做外面的事情倒也罢了,如何能叫他伺候你?童试是要紧的大事,大爷那会儿子难道还要为这些小事不顺心不成?”
陈景书笑道:“哪里就这样了,我现在又不是三岁的时候,吃饭穿衣自己哪样不能做?其他的杂活儿到时候临时雇几个婆子也使得,这回不带你也不为其他的,一则不是去京城那会儿那么悠闲,二来,我这次出门可不打算大手大脚的花钱,你跟着,恐怕要吃苦呢。”
菖蒲道:“大爷这话说的就没道理,我平日里难道是个偷懒享福的?大爷只管带上我,但凡我叫一句苦,回来大爷就把我撵出去,再不要我。”
陈景书无法,只好带上她。
好在就算加上菖蒲他们这一路人也不多,主仆加起来也不过三人。
陈家祖籍原在通州府的旸兴县,陈景书这回就是要去那里。
早在去之前陈孝宗就已经把通州府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如今通州府的提学使姓王,当年也是进士出身,更有林如海通过官场关系打听,将这王提学的爱好也弄得清清楚楚,并数篇文章一起给陈景书,方便他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