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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脆响, 贤妃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身子都被打的一个趔趄。
“你做什么!”萧老夫人变色,过去扶住女儿,怒视儿媳妇葛氏:“简直放肆!”
“我放肆?”虽然是出手打人的,但葛氏的脸色,瞧起来比贤妃这个挨了一巴掌的还要难看, 身体哆嗦着, 似乎随时都能昏过去, 怨声道:“娘,你怎么不说她过分!”
“阿循是萧家的嫡长子, 嫡长子!”她声嘶力竭道:“倘若叫他尚主, 你打算叫谁继承萧家?又打算叫我们娘俩去哪儿喝西北风?!”
萧老夫人讷讷无言。
贤妃出嫁之前是名门贵女,出嫁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更是养尊处优, 被人一记耳光打在脸上,还是头一遭, 说半分都不恼怒,那是骗人的。
然而毕竟理亏, 她脸皮抽动几下,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嫂嫂, ”贤妃满心苦涩, 温声劝道:“我也是没有法子,实在找不到别的人选……”
“所以就拿我的阿循来充数吗?”葛氏并不买账,厉声反驳一句, 随即恍然冷笑:“哦,我明白了。”
“赵王殿下要纳淑燕了,万一将来有个干系,总归是淑燕的同母弟弟更亲近些,”她目光冷冷的扫一扫贤妃,再去看婆母萧老夫人:“所以,即使我的阿循是嫡长子,也要给萧延那个庶子挪位置?”
“叫阿循娶二公主,即使是继承家主之位,也是不能登上朝堂的傀儡,好啊,真好,”葛氏连连冷笑:“娘娘想的可真是好,万无一失啊。”
上天作证,贤妃委实是没有想的这样远,更没有因为一个庶出的侄女,而得罪嫂嫂葛氏的意思。
萧淑燕的生母是贵妾,也是官家千金,但母家官位也是十分低微,要不然,也不能嫁出去做妾。
为了这样的人去得罪门生极广的葛家,贤妃如何做的出来。
“嫂嫂,来日方长,”她将自己语气放的柔和,轻声道:“家业究竟与谁继承,还不是大哥一句话的事儿?再者,还有娘在边上呢,最不济,等阿循有了子嗣,便叫他接掌萧家也就是了。”
“是啊,”萧老夫人心疼女儿,跟着劝道:“娘娘说的在理,你别钻牛角尖。”
“我怎么听着,不是那么回事儿呢,”葛氏讥讽道:“阿循没有官位,妻族那边,二公主已然恶了圣上,便是做了家主,又能有几人认可?”
“至于叫阿循的儿子接掌萧家,这话娘娘自己信吗?吃进嘴的肉,还能叫人再吐出来?”
“等阿循的儿子能接掌家业,那会儿我指不定都死了,躺在坟墓里,都合不上眼!”
“容秋,”萧老夫人叫长媳,不满道:“你这么说话,可就太不中听了。”
“火都烧到眉毛了,娘想叫我说话怎么中听?”葛氏怒极反笑:“我儿子的下半生毁了,我丈夫,婆母和小姑想扶持庶子继承家业,叫我们娘俩出去喝风,娘,换了你,你怎么想啊?”
“我跟阿鉴商量过了,”萧老夫人也知道这是委屈了儿媳妇,柔声劝道:“便将阿延过继到你膝下,做你的儿子,也好帮衬阿循一二。”
“娘,你是在说笑吗,”葛氏眼睛酸的想流泪,只是强撑着不叫自己在她们面前示弱:“萧延十四了,他知道自己亲娘是谁,知道自己亲姐姐就要嫁给赵王做侧妃了,你们凭什么觉得,他抢了阿循的宗子之位后,我还得叫他踩着我们娘俩的脊梁,站的更高一点?”
“嫂嫂……”贤妃动了动嘴,想要再劝,却被葛氏打断了。
“娘娘是意思我明白,左右您已经同圣上说了,夫君也首肯,娘也愿意,这事儿肯定是板上钉钉,我认了。”
“娘娘的恩情,我记住了,娘在其中调和,也辛苦的很。”
她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出来,神情之中有种叫人打战的阴冷,在贤妃与萧老夫人脸上依次转了转:“娘娘此前说的话,我也回敬给您——咱们来日方长。”
一句话说完,葛氏不看萧老夫人神色,也没搭理贤妃的挽留,搭着嬷嬷的手,转身出了披香殿,出宫去了。
“夫人,”陪着她的嬷嬷是她奶娘,最是明了她心性,等到出了宫门,上了轿,才在她边上道:“您方才,可是跟老夫人和娘娘撕破脸了,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奶娘,”葛氏此前的强硬消失,顾不得世家贵女的气度,抽空力气一般,靠在轿内流泪:“我的阿循,这辈子都毁了,都毁了啊!你叫我怎么跟他说,怎么跟他开口!”
“夫人哎,您别哭啊,”嬷嬷心疼的给她擦泪:“待会儿出去还要见人,您这样,指不定传出什么话呢。”
“他们爱传就传吧,我都不在乎了,”葛氏以手扶额,眼泪止不住的流:“前些天阿循还跟我说,先生夸他文章写得好,下一场春闱便要入场一试,说他要做状元,叫我在他骑马游街的时候,记得去捧场,扔花给他,这会儿什么都没了,你叫我怎么跟他说……”
母亲对于孩子,总是有万般期待的,谁也不会例外。
葛氏眼泪流的这样凶,嬷嬷感同身受的看着,也觉得难受,跟着垂泪起来:“老夫人也真是糊涂,怎么就首肯此事了,老爷也是……”
“这有什么奇怪的,能叫圣上满意,连带着喜欢赵王,牺牲一个阿循有什么。”
葛氏只是伤心,并不是蠢,随即便苦笑道:“夫君有好几个儿子,老夫人有好几个孙子,没了我的阿循,也会有别的人代替。”
“可是,”她合上眼,眉心抖动,心如刀绞:“我只有我的阿循啊……”
“夫人,快别这样,奴婢看了难受,”嬷嬷难得的冒犯一次,像葛氏小时候那样,叫她靠在自己怀里,温声安抚:“他们没心肝,您何必这样伤怀……”
“嬷嬷说的对,”葛氏哭了一会儿,又笑了,随手拿帕子擦了泪,她冷冷道:“萧家把我用完了,就扔出去最后铺一次路,还害了我的阿循,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赵王也只是赵王,又不是太子,怎么就值得这样劳心劳力,拼死扶持。”
“还有二公主,”她目光冷的吓人:“该死!”
“夫人,您可别走错了路,”嬷嬷见她这样,吓了一跳:“您还有阿循公子呢,可不能胡来。”
“我没疯,清醒的很,”葛氏从她怀里起身,略整了整发髻,苦笑之中带着冷意:“我嫁给萧鉴这些年,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他有宠妾,我没害过,有庶子庶女,我也没打压过,好啊,到头来,他这么对我和阿循,真当我们是桌子上的碗筷,说扔就扔了。”
那嬷嬷被她连珠炮一般的一席话惹得发愣:“……夫人。”
葛氏却没回答,只是凝神细思一会儿,吩咐道:“嬷嬷,待会儿回府后,差人去请母亲过府,就说我有事要讲,片刻耽搁不得,再吩咐人去挑几个模样俊的侍女,要温柔小意的。”
看一眼目露担忧的乳母,她勉强一笑:“宽心吧,我有分寸的。”
葛氏是葛家的嫡长女,现任葛家家主的胞妹,消息送过去,又说是急的很,葛老夫人自然心急,忙不迭往萧家去了。
出宫已经有一会儿,葛氏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镇定,可是一见自己母亲面容,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女儿素来要强,葛老夫人见她这样,心更慌了,心疼道:“有话好好说,别哭啊。”
葛氏见了母亲,满腹委屈都有了地方倾诉,眼泪流的不停,嬷嬷在边上劝着,将今日贤妃所说之事同葛老夫人讲了。
“这如何使得!”葛老夫人勃然变色:“哪有放着嫡长子不要,叫庶子继承家业的,萧家也是大族,荒唐!”
“娘,我心里苦啊,”葛氏勉强停了眼泪,恨声道:“这些年里,葛家来来往往帮衬萧家多少,可是这会儿,居然将我和阿循一脚踢开,全然不顾我们死活!”
她书念的多,人也聪慧,示意守在仆妇婆子出去,只留葛老夫人一人:“娘,萧家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无非是指望赵王罢了,可是这光景,无论如何,葛家只怕都讨不了好了。”
“圣上年富力强,亲自栽培太子,想要成事何其不易,赵王到死,只怕都只是赵王,萧淑燕嫁过去做了侧妃,再叫萧延执掌萧家,哪里会善待葛家。”
“另一头说,倘若赵王有这个福气,那萧淑燕就是下一个贤妃,有亲眷关系表哥表妹的连着,贵妃也不是不成,到时候,葛家一样没好果子吃。”
她一席话说的条理分明,葛老夫人也听得蹙眉,深感赞同:“你的意思是?”
“娘,”葛氏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皇后娘娘的幼弟,还没有定亲呢。”
葛老夫人随即反应过来:“你想将明莹,许给皇后的胞弟?”
她口中的明莹,便是葛氏胞兄的嫡长女。
“倒也不是不可以,”她思忖道:“萧家想卸磨杀驴,也别怪葛家另寻盟友,只是姚家那边,却不知是否情愿,毕竟中间还有萧家隔着……”
“成不成都没关系,”葛氏温声道:“只要表示出亲善的意思来,就足够了。”
“姚家愿意结亲,自然很好,若是不愿,也不必强求,逢年过节多走动一下,礼物厚重的送过去,也就是了。”
“好,”葛老夫人沉思一会儿,点头道:“我同你大哥商量过后,便着手去办。”
“阿循的赐婚圣旨,只怕很快就要下来了,”她看着女儿,有些心疼:“你怎么同他说?等二公主进门,又如何同她相处?虽说离结亲还有些时候,但你总该早作打算才是。”
“还能怎么办,今晚我便同他讲,”葛氏有些伤感的低下头,再提起二公主时,目光却转冷:“公主尊贵,大概没试过后宅里磋磨人的手段,我有的是法子将她供起来,叫她坐在上头哭!”
送走了葛老夫人,葛氏便吩咐人沏了盏清茶来,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寒声道:“去,将刘氏给我叫过来!这些年她日子过得太自在了,我这个主母,也该叫她立立规矩了。”
她口中的刘氏,便是萧淑燕与萧延的生母,备受萧鉴宠爱的贵妾刘氏。
圣上有意动兵,粮草辎重已然抵达渔阳,整个庞大的国度都像是一台被运转起的机器一样,齿轮一个挨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工作起来。
萧鉴今日与同僚一道往长安城外巡查去了,傍晚才满心疲惫的归家,人一回来,便听管家回禀,说夫人和老夫人今日入宫去了,夫人早早便自己回来,随即请了娘家母亲过府。
叫萧循娶二公主这事儿,萧鉴其实也不赞同。
葛氏性情温婉,娘家势力不弱,萧循是他嫡长子,人也勤勉聪慧,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舍弃。
只是,在登上夺嫡这艘大船,将赌注压在赵王身上之后,许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他知道这事儿委屈了葛氏母子,所以听说葛氏叫刘氏过去立规矩,这会让还没叫回去,也只是眉头一动,随即就不再说话。
葛氏只有一个儿子,萧循前途没了,她就什么都没了,这样大的恶果吞进肚子里,总要有个人做出气筒的,若是折磨一个刘氏就能了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等到深夜时分,萧鉴在另一个侍妾那儿睡下,却被萧淑燕与萧延姐弟叫醒时,他才觉得,葛氏心里那股火气,也许比他此前想象的还要大些。
“父亲,您去看看吧,求您了,”萧淑燕哭的眼睛都肿了,同萧延一道跪在地上:“我们进不了母亲院子,只能来找您了!”
麻烦。
萧鉴在心里骂了一句,便在那妾室小心的侍奉下穿了衣袍,带着一双儿女往葛氏院子里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葛氏院子里却还掌着灯,萧鉴带着萧淑燕与萧延姐弟过去,也只是见葛氏在灯下看书,刘氏侍立一侧,正伸着腕子研墨。
想象中的凄惨,似乎并没有出现。
然而,也只有刘氏自己知道,研了一个多时辰的墨,她养尊处优的胳膊,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萧淑燕与萧延一道松了口气,目露庆幸与喜意,一起唤了一声:“娘!”
葛氏抬起眼来,对着萧鉴看了看:“这么晚了,夫君怎么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她将手中书卷放下,脸上在笑,语气却讽刺:“抄家吗?”
“也没什么,”萧鉴心怀歉意,总归是有些心虚的,听闻葛氏话里带刺,也一笑置之:“只是两个孩子没见到娘,心里惦记罢了。”
“哦,”葛氏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她看向一侧研墨的刘氏,虽然年华易逝,那份明艳动人却也未曾消去,只是随之时间打磨,愈发光彩动人。
如此看了一会儿,葛氏方才冷声吩咐:“掌嘴!”
这一声来的叫人猝不及防,别说是刘氏和她的一双儿女,连萧鉴都愣住了。
然而,守在刘氏身边的嬷嬷却没愣住,袖子一挽,耳光便打了过去,那声音闷闷的,似乎不重,但刘氏的脸,却显而易见的肿了。
在萧鉴开口之前,葛氏吩咐道:“好了,停下吧。”
她站起身,走到萧淑燕姐弟面前去,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温声道:“你们也真是,在萧家呆了这么些年,却连最基础的规矩都不知道。”
指了指脸颊红肿,嘴角出血的刘氏,她笑吟吟道:“这是贵妾,可也是妾,那就只是半个主子,说白了,就是奴才,哪里有资格叫你们这些正经姑娘公子叫一声娘,一个贱婢,她也配。”
葛氏转头去看萧鉴:“夫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鉴虽然决定叫葛氏拿刘氏消气,却也没真打算叫她将刘氏折辱死,毕竟刘氏还有一双儿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刚刚一见葛氏当着他与刘氏一双儿女的面儿,打刘氏耳光,刻意折辱时,他便有些恼火,只是葛氏一开口就将他堵得严严实实,委实挑不出什么错来,忍了忍,只得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是我和姐姐这么叫的,关姨娘什么事?”萧淑燕还能忍得住,萧延性情却急躁些:“母亲做什么罚姨娘。”
“阿延,你又忘了,”葛氏目光慈爱的看着他,轻轻摇头道:“主子是不会错的,要是错了,也是奴才撺掇着的,宫里头皇子公主犯了错,太傅会直接打骂吗?还不是要罚伴读,和他们身边的奴才。”
看一眼刘氏,她淡淡道:“刘氏活了一把年纪,却连这点儿小事都教不好,不打她打谁。”
“夫君,”葛氏又一次去看萧鉴:“你说呢?”
萧鉴被她接连两次问话惹得心火暴起,只是葛氏究竟占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夫人言之有理。”
“夫君近来事忙,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淑燕和阿延也一样,我便不送了。”
葛氏端茶送客,随即又笑着问萧鉴:“纵然阿循要尚主,我也是萧家的主母,夫君不会叫一个贱婢,骑到我头上来吧?”
“当然,”她一口一个贱婢叫的毫不客气,萧鉴听得不快,硬邦邦道:“嫡庶分明,不可轻乱。”
“以妾充妻,是犯了大周律的,好在夫君想的明白,”葛氏将茶盏搁到桌上,扫一眼刘氏,漠然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屋里缺个奴婢伺候,便叫她留下了,哪个不愿意,只管到我面前来说,我都等着。”
这句话出来,莫说是性情急躁的萧延,便是萧淑燕,也有些忍不住了。
“母亲,”她急忙道:“姨娘近来也病着,可别再过了病气给您,我房里还有几个婆子,侍奉的仔细,也会说话,便叫她们来伺候就是。”
“我看起来,像是缺几个婆子么,”葛氏不看她,只冷冷的瞧着萧鉴发笑:“我只是想叫你姨娘陪着我说说话,解闷罢了。”
萧淑燕还待开口,却被萧鉴制止了。
他看出来了,葛氏根本没打算好好谈,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叫整个萧家都跟着不好过了。
“你们先回去,”萧鉴凝声吩咐:“我同你们母亲说说话。”
他脸上全然是不容拒绝,萧淑燕与萧延对视一眼,也没敢再多说,在几个婆子护送下离开了。
屋里只剩了萧鉴与葛氏二人,他才沉声道:“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你和阿循了,但我也是无可奈何,我……”
“明人不说暗话,”葛氏面上笑意收起,开门见山道:“萧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只怕比你自己还要清楚。”
不理会萧鉴骤然变色的脸,她继续道:“没什么好谈的了。”
“你们萧家毁了我的阿循,就是毁了我嫁到萧家的的前半生,和阿循本来应该无限光彩的后半生,更不必说这些年来葛家对你们的帮扶。”
葛氏语气有种叫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你们毁了我的全部。”
萧鉴看出她语气中的决绝,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了。
“你疯了。”他这样讲。
“不,我很清醒,”葛氏抬眼看他,哂笑道:“萧鉴,我把话放在这儿,咱们两个人,鱼会死,网不会破。”
“你瞪我也没用,”忍了这么多年,能有机会全部说出来,她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我祖父给圣上做过二十年的太傅,恩遇之深,不是你们萧家能比的,我便是犯了再大的事儿,到了圣上那儿,也祸害不到葛家。”
“我儿子尚主,虽然没了前途,但既然是圣上女婿,只要别去谋反,怎么能不会死。”
“我没什么牵挂了,”葛氏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的盯着萧鉴:“你呢,也跟我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