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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而又愚蠢的盗头子这时才明白,不是对所有人、在所有时候都要讲耿直,一边咒骂荼天尺不耿直,一边拼了老命向之前就选好的山路里撤,跑出不远,句氏武士已从山后包抄下来,两面夹攻。
盗头儿挥剑开路,人不敢当,咬牙切齿,杀开血路,然后又亲自断后,仍避免不了大败,杀出包围,留下十五六具尸体。
荼天尺、句思祖追入后山十数里,直到不知盗儿所踪。
荼天尺、句思祖率众人回到锅圈寨,寻了个遍,只有少量的财物,统统没收了。原来这伙盗,探听到盘瓠湖舟师荼天尺率兵来剿,明知大祸临头,预先将老少妇孺、财物转移进了秘密之处。
锅圈寨盗儿窝前的土坝上,血腥味仍飘散。
舟师武士丁衍脚长,大步跑来对荼天尺道:“捉了几个活的,如何办?”
天尺喝道:“这也用问!”
荼七道:“提回句氏寨,他一定要来救人,到时一网打尽。”
句施祖急忙无奈道:“不可,不可!要么当场就杀了,要么劝归乡里。提到句氏寨,盗儿必然等你们走了,再来救人。他在暗处,我在明处,防不胜防,说不定又如数年前,故技重演,绑了我寨中的人来交换,不放人,他就撕人,那时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两头为难。”
天尺点头,道:“锅圈历来是个盗窝,分不清捉来的是新来的,还是本就在这盗窝生的。盗儿之所以屡剿不尽,正是心太软。盗儿无好货,杀了断根!”
荼氏寨荼四道:“这窝盗儿在丹涪水欠下多少条人命,不如将盗俘提到丹涪水边,供给那些冤魂。”
天尺喜道:“大妙!”
句思祖令句氏寨中人打扫收拾,掩埋盗儿尸体,收走己方尸体,打包财物。
快要干完,句思祖之子苟骜对一个人道:“你们去,点火把盗窝烧了!”
正要点火,一名舟师武士边跑边叫道:“莫忙,寨后面还有一个人。”
众人心疑。荼天尺见说话的正是母青山,道:“什么人?在哪里,走,去看看。”
母青山领路,荼天尺、句思祖父子、相真进洞,原来这洞后面还有一个小草坝,后面有几间草棚,再后面才是悬崖。
几人进了一间草棚,只见有一张塌,还有几个大木柜子。有一人在塌上,身盖粗布衾,面容怪异。
荼天尺惊道:“你是何人?”
那人未说话,句思祖道:“这人我认识。来人,和榻板一起先抬出去!”
四名武士掀开有些脏臭的粗被,将榻上的人抬走。
突然,一名句氏武士道:“这里还有一个!”
边说话,边从木柜中拖出一人,那人紧喊饶命。
母青山道:“刚才搜过的,里面怎会还有个人。难道有鬼!”
荼天尺道:“母青山,先提出去!”
回到寨外大坝,荼天尺见母青山提出来的是个男人,年纪较大,身材还较高长,只是瘦得皮包骨头。
那人垫起一只脚,走了两步,靠近荼天尺。天尺才看出他有点脚陂,道:“你好胆大,怎会不跑?”
“将军饶命!探到舟师要来清剿,大哥让把老人妇女孩儿和财宝转移到山中,我和另一人负责转走塌上的这个怪人,想不到他不肯走,因此未能成行。今日我又去劝他走,你们就已经追上来了,我来不及跑,只得躲到另外一间棚子里, 当你们搜过之后,又才跑回去藏在大木柜里。”
天尺见这人面相老实,道:“盗儿转移到何处去了?”
“我实不知。”
相真喝道:“老实点!”
“我只负责收拾捆装,最后才走,因此不知。”
句思祖道:“你脚上有伤?”
“不是,早就跛了。”
“看他脚陂,行动不便,应是实话。”句思祖道。
荼天尺来看从塌上抬出来的人,躺在地上,形象与本地人大有不同,手、脚、脸、脖子,伤痕累累,双眼轻闭,身体微抖。
荼天尺暗暗叹异,听句思祖道:“去把布被拿出来给他盖上。”句氏一名武士应声去了。
荼天尺道:“寨主,此人是谁?形容如此怪异,浑身是伤。”
句思祖叹一口长气,道:“他弄成这副样子,是我的错。”
“此话怎讲?”天尺惊讶。
“说来话长。此人并非本地人氏,听说来自很远的国度,他说是叫什么勐泐国,名字极怪异。”据后来有人查阅:“勐泐”者,或是今云南省西双版纳。
句思祖吞咽了一口口水,续道:“四五年前的春中,这人从外地来到水巴山,我见他容貌怪异,与本地人不同,独自一人,可怜于他,便想收留他,不料他在山上转了几日,看中的却是望天坪。不知天尺将军去过望天坪没有?”
“没有,听说过。”
“望天坪是水巴山顶峰, 地势平坦,是瞫氏境内视线最好的地方,对面可看到虎安山,四面可看到大溪河的一部分、丹涪水上的昝氏部族、荼氏部族。
“于是,他就在望天坪住了下来,也不知他在山顶做些什么。我想他在山顶之上,春夏还好,到了秋冬,风吹雪大,如何过活,因此时常让人给他送些粮草、用品。
“第二年夏,不知何因,我得了一种怪病,浑身软绵,说死又不得死,想活又活不出来,滋味十分难受,想尽办法均不能治好,这人得知,采了几种草药来见我,又教我一个秘诀。”
“什么秘诀?”荼天尺问。
“就是治病的,伊里哇啦一句话,不知是什么意思,估计是他故乡的话。”
天尺笑道:“且念来听听。”
句思祖念了出来,果然不知所云,荼天尺猜想是求那怪人的什么神灵保佑,因为巴人有一些求神求鬼的话,估计除了巫师自己,连巴人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句思祖继续道:“当时,我死馬当活馬医,吃了他的草药,念了他的秘诀,果然好了起来。
“于是,晓得他原来懂医。有了怪病难治,水巴山人便去找他,不说十次之中十次治好,也有八九次吧,渐渐,当地人把他奉为神医。
“又过了一年,正是夏日一个晚上,我寨后的向阳岭突然燃起大火,吞没了的一个村子,还烧死四人,众人赶去全力救火,却越烧越旺。
“我寨的一个子部族中有个觋师对众人道:‘这场火是因为望天坪被异师所占,得罪了上天,就是那个怪人在作祟’于是,有人上望天坪将他捆到我的寨子中。”
在相信神龟、相信怪异的巴人听来,这故事好听,众人都屏住呼吸听句思祖讲。
“奇怪的是,第二日下午,下了一场偏动雨,雨势很大,便将大火淋息了。出现这个状况,无人不信觋师之言,我也当然完全相信。
“那觋师说:‘还须将这个怪物祭鬼神,才能保平安,不然将有更大的灾难’。
“于是,我令将这怪人架在寨子中央火化祭鬼神,全寨子的人都来看火化他。正当柴火点燃后烧到一半,突然有人报盗儿来了。正是锅圈岩的盗儿闯入寨中,众人惊谎四散。不料盗儿并未抢财物,而是将怪人抢走。”
说话时,有人取了一床被子,给怪人盖上。
荼天尺道:“盗儿为何抢他?”
“当时估计抢他去,是为了让灾祸再次降到句氏,后来想,也可能是怪人医治过盗儿的病。”
从柜子里提出来的那跛子道:“正是如此。几年前,锅圈寨中人吃了一种野果,那果平时是可吃的,没想到这次吃了之后,多人得病,估计是被什么毒物爬了,上吐下泻,死了两人,其余的奄奄一息,用了多种药草,又求神鬼,并不能好,打算等死,这时,有人提出去找怪人试试。他听了情形,给了一个偏方,果然治好了。
“句氏寨火烧他的当日,我们本来是准准备备要去打劫的,进了寨,发现正在火烧他,大哥说:‘此人曾救过我等性命,若不相救,是为负义’。一声令下,将他抢走。抢回去后,已成昏死,居然活下来了,但已成残疾。”
句思祖道:“原来还真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大约到了当年底,才有人对我秘报说夏天向阳岭的大火是那个觋师放的,捉来觋师一审,果然是事实。我大怒,下令借个理由将觋师处死。虽是我明知听了小人之言,心中后悔,但为免人心浮动,也只能不再重提。”
天尺、相真等人听了,十分诧异。
句思祖对那跛子道:“你若肯服侍他送个终,我留你一条性命。”
跛子道:“他自到锅圈寨中,本就是我服侍。我的命也是他给的,自然愿去服侍他。”
句思祖道:“好!看他伤病已缠身,没有多少时日了,把他带回我寨中,你到寨子上去服侍他,一切用度由我负担。服侍得好,自有奖赏。”
跛子倒地,叩头如捣蒜:“多谢寨主不杀之恩!多谢寨主不杀之恩!”
句思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幸福。”
句思祖笑了一声:“名取得好。哪里人氏?”
“此时实言相告,也无妨了。我是枳都郑氏人。本是多年前随将军驰远送枳侯长女巴永秋到虎安山完婚的武士。”
句思祖听他说到当年轰动全巴国的那件疑案,心中一怔,道:“你且慢慢说来听听。”
“当时,我在万风林海中追盗,不小心叉虚了脚,摔下一个深沟里,昏了过去。在哪里又饿又冷呆了两三日,才被也在搜索盗儿的虎安宫的侍卫发现,把我救了出来。”
句思祖更疑道:“你的同伴没有找你?就是驰远他们。”
“一定不会不找,但我昏迷了,不能作答,因此没有找到。醒来后,发现一只膝盖破了,另外多处有伤,不能行路。”
“就算如此,也没有理由到水巴山来为盗儿,你在说谎!”句思祖道。
“我没有说一句谎话。可是,有些事,只能烂在我的肚子里。”
句思祖对多年前的那件疑案,并不真正关心,只是这跛子提起,顺便多问了几句,听他如此说,也不想细问。
正这时,门板上的怪人突然咕哝了一声,天尺道:“他说什么?”
跛子转个身,走近怪人,腑下身去,听他又说了一句话,起身对荼天尺、句思祖道:“他说要送,就送他到望天坪。”
句思祖道:“就按他的意思,回去正好要经过望天坪下面,顺路送他去,把缴获的用得着的东西留在望天坪,差的东西我再派人送去。”
跛子又道:“寨主,要保他的命,有一样宝物必须还给他?”
“什么宝物?”
“有个武士将他的金像拿走了。”
句思祖叫道:“谁拿走他的金像?”
母青山笑道:“在我这呢!我看稀奇,就取了。”
荼天尺恨了母青山一眼:“快还他!”
母青山从身上取出一个物件,众人一看,只见是一个小金人像,且是个女人,十分美丽,那女人手里抱有一颗小树枝。
荼天尺笑道:“原来是个美人,难怪你小子悄悄藏了。”众人笑。
母青山将金像还给跛子郑幸福。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句思祖对句骜道:“快点收拾,时辰不早了,我们要顺路去望天坪。”
句骜道:“差不多了。”
思祖道:“你领大队人馬直接回寨,我们去望天坪。放火!”
几把火将寨子点燃。
句思祖对荼天尺道:“将军,你是直接回寨中,还是顺路去一下望天坪?”
“早听说过那地方,有些神秘,顺路去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