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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好几年了。”水融女人轻轻笑道。
进了天坑,巫夫人已是无数次吃惊了:“这么大的事,姐姐你还笑得出来?”
“好姐姐,我还能日日哭啊?怕是没有那么多眼睛水。”水融女人笑答。
“姐姐你说得倒是轻巧,我怕是扁担上睡觉,想得宽。”
水融夫人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说实话,哪里能放心得下。”又叹息道:“我那个儿子,有点装怪。”
“怎么个装怪法?”巫夫人道。
水和女人放下手中的一个木芍儿,插嘴道:“一句话,不做正事。”
巫夫人呵呵笑道:“有几个小儿做正事的。你们看那边那个偏颈,常烂酒,就没做过一件让我宽心的事。”
水融夫人道:“夫人这话说到家了。我那个儿,也不省心。以前,兴龙湾虢氏有一个子弟,不晓得有不有大号,人们称他为獠巴二,因为成天只练武,还有就是啃竹子。”
“什么是啃竹子?”巫夫人看着水融女人问道。
水和女人道:“就是读竹片刻的书。”巫夫人点了点头。
水融女人继续道:“獠巴二不务农事、猎事、渔事,又不学虢氏传家的医术,两张肩膀抬张嘴,白吃白喝,游手好闲。有一次,他到醉龙湾,大吃大喝了主人的,还喝醉了,把醉龙湾的人攆得鸡飞狗跳。这还不算,还打伤了三个人。出了这件事,他还咬起牙巴不悔过,獠巴二就被虢氏人赶出了兴龙湾,没有人愿意收留他。
“獠巴二到处诓骗,打野食度日,最后人们一见到他就像躲瘟神一样,他只好独子一人到澹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住宿,那里称为蚩坪,有澹子留下的草房,不晓得靠什么生活。几十年里,没有人过问他的死活。直到有一日,他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来到龙宝寨,说他已经七旬了,按规矩应当到龙宝寨来养老,就收留了他。
“那一年,水澹不到五岁,不知他被獠巴二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跟他学武、读书。常说,跟好人学好人,跟恶人学恶人,担心他同獠巴二也学得游人好闲,我们想尽多种办法,打、骂、饿、站,都改不了。只要一转背,他就跑到獠巴二那里去了,不晓得做些啥子,只晓得每日里起早贪黑。有些日子,我硬是想把獠巴二赶走,他们又都不同意,说是坏了规矩。
“水澹越长越大,越是管不住,后来就只好不管了。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獠巴二终于死了。我想,水澹要学好了。不想,又没几年,就失踪了。我看,就是被獠巴二教坏了”。
说到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像打开了的闸门一样,女人就停不住口,巫夫人认真听水融女人讲他的儿子,这时道:“听说巴人不读书,想不到这里居然会有人读书。”
水和女人道:“听说兴龙湾虢氏的先人在外面有个公国,因此也有读书的,可是极少,最要怪的是澹子到龙宝坑来,帯来一些书,我看这是澹子做过的最呆火的事。”她当然不会明白,如果没有澹子、郑柏的教化,龙宝坑人的生活更加原始。
巫夫人道:“他能读书,也是好事。”
水和女人撇了撇嘴,道:“哪里会是什么好事!吃不得,穿不得,用不得,还害人呆性。有一次路过,我看过獠巴二的竹子书,上面弯弯拐拐,既不像花,又不像树,我看就是引人走火入魔的。”
水融女人伸了个懒腰道:“算了,不说他,说起气人,又伤人心。说这些闲话,菜都快凉了。我们各人专心吃喝。”
水香、水仙听大人们说话,不敢插嘴,听水融女人这样说,几乎同时道:“我去热来。”起身来做事。
巫夫人见水融女人有点倦意,水和女人又不太爱说话,主动同她说话:“妹妹一子一女?”
“还有个小女,叫水萍,前几日我弟媳来,带她去兴龙旺耍去了。”原来水和女人是兴龙湾虢氏女。龙宝坑中人不多,因 此各湾之间如竹根一样,转过来转过去都是亲戚。女人之间的事多,不一一细表。
这边,巫贞与水融等越谈越投机,这时问道:“在我们来的半山之上,为何会挂一口钟?”
水融道:“那钟原不在后山上,是在澹子住的蚩坪。后来澹子死了,当时人就把那口钟抬过来安置在后山上以作纪念,说是澹子的魂定然是先要回故乡,从他的来路而去。为此,还专门修了一个小亭子,称为初阳亭,每年澹子的祭日,要去敲响。”
巫贞道:“前些日犬子不知,误去敲了三下,得罪澹子了。”
水融笑道:“不知者不罪。当时听到钟声,我说多半是什么野物乱撞的,水民哥不信,说是有人来,仍是去接人,果然他是对的。”
巫贞对今天也来小酌的水民施了个礼,然后道:“原来是这样。那口钟从何而来,听声音制作得极其高妙。”
水融道:“传说是澹子、郑伯两位神人下坑时带来的,说是敲那钟可以吓走妖魔鬼怪。也正是因此,再加是澹子之物,否则早溶化做农具用了。”
巫贞点头道:“巴人制作金器(青铜)的技艺很高,他们制作的编钟也很有名。”
水融道:“听传说那钟是庸国人所制。”
巫贞道:“这也对的,庸国、穈国差不多同时被楚国所灭,而穈国境内有著名的金(青铜)矿,庸国人则是制作钟的高手,庸钟名燥一时。那亭子,为何叫初阳亭?”
“澹子名熙,字初阳。听说他是立春前出生的。”
论喝酒,水和的儿子水华根本不是巫城的挨家,不一时便被灌麻了,随后巫城自己放开喝,也醉了,都被请回了房间里。
走了这个现世宝物,巫贞继续提问新一个问题:“有个事,早想问,又怕不妥。敢问,你们这个部族的人,是从何处来到天坑,依你们说法,叫龙宝坑的?”
水融道:“这件事,更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老人讲的。”水融又讲了一个以前的故事——
原来,龙宝坑中的这个部族,是虎安山最早的土著,属于濮人,像后来的白虎族瞫氏一样,他们以鹰为图腾,自称为鹰部族。但他们最早什么时间、从哪里进入虎安山的,就无可考证了。
后来,郁水的巫臷国被白虎巴人打败,巫臷国的盐部族和丹部族沿丹涪水逃窜,最后在无奈中进了虎安山草原,打败草原上的鹰部族,占了草原———这段事,前面有过交待。
鹰部族是虎安山最早最原始的土著人,由于封闭和财富不足,远远落后于控制有盐、丹之宝的巫臷国人,与白虎族人更不可同日而主,其兵器、生活、生产工具更加落后。
他们知道根本无法与比自己先进和人数更多的部族抗争。于是,在每一次战败后,他们都无可选择地利用对虎安山地形最为熟悉的这个优势,或许是唯一的优势,逃离到更加隐蔽的,但也更加恶劣的环境中生存。
在这一次战败后,鹰部族余部转移到万风林海中的龙峡(又称龙水峡,瞫氏五大险地之第二险)之中苟延。
再后,白虎人瞫氏的一支又来攻占了虎安山草原,打败原巫臷国的盐部族和丹部族,丹部族再次走投无路,也在无意中进了龙峡(而盐部族则逃到梦幻谷中,这一点,除了他们自己,其他部族都不知道,甚至以为灭绝了)。
就像天生的冤家一样,丹部族进入龙峡,再次与鹰部族争夺狭小的生存空间,鹰部族再次失败,只得逃进更加隐蔽的,也被人认为没有人居的天坑(龙宝坑)。
————水融讲完,众人齐喝了一盏酒。
松老哥道:“说去说来,都是可恶的巫臷国人惹的事。”
巫贞笑道:“要说惹祸事的,当属白虎人。按你们讲的,我也听说过一些,丹部族人抢你们虎安山、再抢龙峡,都是因为败给了白虎人。”
兴龙湾虢长老道:“不晓得白虎人如今还在丹涪水像螃蠏一样,横行没有?”
“如今,外面大乱,天都要榻了,那些国君、卿士、武将,就像人人都遭疯犬咬了一样,逮谁咬谁,唯利是图。天下是楚、秦、魏、赵、韩、齐、燕七大国纷争,白虎人的巴国,如西山之日,连高声大气的份都没有,灭国是迟早的事。”巫贞慢条斯理道。
在座诸人听说白虎人要倒霉了,都咧开嘴满意地笑,水融兴奋得请大家共饮一盏酒——他们今日用的酒器、食器、水器,半数是水融亲手烧制的陶器,上面有他雕刻的不同纹饰,有的几何纹,有的花儿纹,有的波浪纹,有的动物纹,还有的是绳纹,而且器形、大小、容量也不够统一。
龙宝坑是完全自给自足的猎、渔、采、耕相结合的经济体系。在青铜稀缺的龙宝坑,他们的青铜工具,主要来自以前战场中缴获以及后来下天坑的人帯进来的兵器融化而制作的。
因此,水融这个制陶专家有重大作用,其弟水和的木匠活做得最好,其族兄水民则是一个高超的蔑匠。
直到此时,做过史官的巫贞心中想到,这才第一次理络清了虎安山各部族的来历及其相互关系(实际上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因为他不知盐部族在哪里)。
想到这,巫贞不由感叹道:“乱世之中,人不如犬。天下方大乱,安不平一张悠闲的酒几。说不定,龙宝坑是唯一没有受战乱影响的地方。”
在座的人都点头。
巫贞手中的酒器是今晚上最有档次的,里外都有纹饰,里壁底部是一个小美人,外壁是一圈的水波纹。他喝完又一盏酒,看了看,想起水融讲过的郑柏与水姑的故事,心想,这或是表示纪念“水姑”之意。
想到水姑,巫贞想到自己的女儿,如今如阴阳两隔,便问道:“如此说来,实际上,龙宝坑是有出入的道路的?只是外面的人不知道而已。出去的路,也就是你们的先人进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