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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帐外, 岑彦抱着冗长的寺庙布施名单大声颂读。
幔帐内,苏妁惊骇且畏缩的侧头望着床上的男人。
“你想做什么?”谢正卿将左臂蜷起撑高了头,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 只是投向她的眼神愈发凌厉。
苏妁颤颤巍巍, 心中还在暗暗权衡着冲出去与留下来的利弊得失。
既然有他的属下在, 若她此时冲出去,那人的诧异可想而知。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堵在男人床上, 这种事哪怕仅有一人知,事后亦会是一传十,十传百。
是以, 定然是不能冲的。
她只得先解释一下寻求包庇:“我是来找书的, 你昨晚说我可以随意出入任一个房间。”说这话时,苏妁的声音可怜巴巴。
“嗯。”男人双眸缓缓阖上,无所谓道:“你找吧。”
苏妁咬了咬下唇, 近乎是哀求的语气问:“大人, 不能让您的属下先行出去吗?换个时辰再念那些名单。”
男人双眸复又微启, 眯蒙困惑的凝着她:“灾民流离失所,寺庙慷慨布施,我又怎可因私废公, 拖延政务。”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苏妁竟无言以对。只暗暗忖着既然眼下出不去, 也遣不走, 那不如就找找, 总好过这样四目相对的耗着。
“那大人,我可找了……”
“请便。”
谢正卿在最外侧,苏妁先前跳上床时步子急,跨着他就迈到了床里侧,如今他身子朝里倾着,她一举一动都觉不自在。所幸床够大,想避嫌,她便使劲往里爬去。
看着她那缓慢稚拙的动作,谢正卿不由得唇边淡出抹玩味笑意。心道这丫头不过就是生了副娩媚皮相罢了,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
翻翻床尾没有,翻翻床首也没有,点灯橱里没有,二斗小柜里也没有……
苏妁回头看看床外侧的那个男人,心想他会藏哪儿呢?看着看着,竟出了神儿。
几回见面不是被他挟持就是装小丫鬟,她还真没机会仔细瞧过这张脸。如今同趴在一张床上也不必分什么尊卑,细端之下竟生出丝莫名的好感。
若是他不处处难为她,看起来倒也似个姿容俊逸的淑人君子。特别这会儿在床上少了平日里的衣冠伪装,那抹让人难以接近的冷傲孤清似也消散了许多。
“我脸上有字?”谢正卿蓦然张口询道。
这话显然带着奚落,苏妁也自知方才失了分寸,只惭仄的摇摇头便深深垂下。
他却似定要戏侮她到底:“那为何盯着我看?”
苏妁蹙眉抬起头,心知她越躲闪,他便越想讥刺。“我刚刚只是在想你会将东西藏在哪儿。”
“在哪儿都不会在我脸上。”寡淡似水的语气,却噎极了人。
饶是苏妁气不过,却也无言以对,只一抹粉霞掠过桃腮,早就红透的脸蛋儿上又明艳了两分。
不知为何,帐子外的颂读声愈渐低矮,以至帐内的任何一点窸窸窣窣都显得突兀。
“过来。”谢正卿的声音只余气息,如蚊呐,如细丝,连床里侧的苏妁也是堪堪听见。
她怔了下,这是想要说秘密的架势。稍一迟疑,她乖乖爬近了些,一双暗噙云水的桃花眸子带着几分希冀:“大人可是有何要明示的?”
谢正卿突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是何种香?”
他的房里从来都只有檀香,如今却混进了股莫名的花香,想是帐外的岑彦业已察觉了。
苏妁见他没正经,便伸手去摆脱,一只手拗不过就两只,怎奈身子趴着本就支撑不住,被他捉着两手轻轻一扯,身子不设防的就栽进他的怀里!
而谢正卿顺势一个侧翻,将她整个人罩进了锦被里。苏妁还来不及反抗,他便俯下头在她脸颊仔细品闻了番。
“这就是那雪莲香脂?”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到她的肌肤上,染出一片嫣红。
“这是……昨晚千秋节时涂的,但早已经洗过了,不知为何香气就是不散。”苏妁半垂着眼睑,纤长的睫羽笼下一小片妙曼的阴影。
见她此时居然意外的乖顺,谢正卿便有心逗弄道:“这雪莲花香脂乃是西域进贡,据说香气可弥漫多日而不散。苏姑娘可知这雪莲为何如此之香?”
苏妁的手脚早已紧紧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自知挣扎亦是徒劳,只得摇摇头。
“因为雪莲生长在天山之巅,蜂蝶难寻,只有令自己更加芬芳,方能招蜂引蝶为自己授粉。”
苏妁再不出闺阁也知‘招蜂引蝶’四字何意,不禁移开视线,逃开与他的对视。他这是在暗示她招惹的他么?
谢正卿目光徐徐下滑,由那双好看的眼睛滑至殷红的嘴唇。苏妁单凭余光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眼神,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自觉的咬住下唇,那充血过后的唇瓣儿变得越发红艳诱人。
她忐忑道:“大人,您官居礼部尚书,还请自重。”
伴着一抹浅笑,谢正卿松开手中的被角,如此苏妁的身子便如卸了枷般自在。几番交道打下来,她对他倒也有了一丝信任,纵是强势,却也不至做强人之事。
偏巧这时幔帐外的颂读声息了,看来那两百多间寺庙终是念完了。苏妁也不由得心下舒了口气,暗暗盼着外面的人快些出去。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谢正卿倒也不迂缓,直接冲着帐外命道:“好了,下去吧。”
“是,大人。”岑彦领命退出卧房。
撩开一丝幔帐,从缝隙窥了窥屋里当真没什么人了,苏妁立马逃也似的下了床,在床前粗略屈了屈膝,边丢下一句“民女告退。”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谢正卿也直起身子,单手将那层层幔帐撩开,望着门口一溜烟儿闪出去的倩影,眼中噙着融融的温度。
离开谢正卿的卧房后,苏妁也不敢空耗费时日,随便钻进了间厢房就开始搜寻。只有两日的时间,纵是不能把这褚玉苑翻个底儿朝天,也要尽最大可能多搜几间。
***
学士府内,曹管家刚接了下人自府外带回的一份名单,便疾步往老爷的书房小跑而去。
老爷一夜未睡,白日里也仅在夫人和小姐的再三劝慰下睡了两个时辰,曹管家知道,老爷从早到晚一直在等这份名单。
连门都没叩,他直接就推门进入:“老爷!苏大人所赠样册的十位大人名单在此。”
原本一夜苍老数载的汪萼闻声立马振奋起来,“快,快给我。”
接过名单来打眼儿扫了下,汪萼便将书案上并排摆着的十份信笺分别依名单署了名,既而交到曹管家手里,郑重吩咐道:“一定让人将信送达,切不可出纰漏!”
“老爷放心!您的亲笔信函谁敢偷懒耍滑。”曹管家信誓旦旦的应着,接了那信出去派发。
其实那十封信中的内容一致,皆是要借阅苏明堂的《鹊华辞》。如此一来十位大人哪个府上有,哪个府上无,以及是怎样无的,他都将很快了解详尽。
***
这厢苏妁用了一日的时间,翻了不下二十间厢房并偏堂,甚至连灶房柴房未放过,可仍是一无所获。
如今前院儿和左右跨院儿已搜的彻底,若是再查,便只能往中院儿和后院儿查去。只是如今暮色沉沉,后院儿的下人们也都到了歇息的时辰,若是再去,便要搅扰到旁人的休息。
而中院儿,最好也待明日早朝的时机再去搜。身为礼部尚书,总不至一连两日不上早朝吧。
边往正堂的方向走去,苏妁边本能的用手摸了摸小腹。而肚子也很配合的‘咕噜’一声适时叫屈。
因着早上撞到那人床上引发了一系列的不快,故而出来后她只想快些找到书走人,原以为一日的时间豁出去找总能找到,故而她朝飧未用,晌午饭未用,晚饭也未用……
可如今仍是两手空空,一本也未能找到。
所幸的是待苏妁回到正堂,竟发现几个方几上各摆着两盘儿点心。显然是今晚待客时摆的,但不知何故未撤,不过既然是剩下的,她偷偷吃两块应是也无妨。
苏妁挑了一块杏仁酥送到嘴边儿咬了口,顿觉满心甜蜜。不愧是尚书府的厨子,随便一道待客的点心都不输给杜府的千秋寿诞宴!
这些点些说是剩下的,其实分明就没有人动过。那些大人们议事顶多是抿一口茶,糕点全然只是摆设陪衬。
这般用了四块点心,苏妁才心满意足的将那碟子合了合,然后抽出三张干净的方几拼在一起,爬上去就这样合衣睡了。
因着一日的疲累,她入睡的极易。
……
乌云蔽月,夜色黑魆魆的看不到边儿。
待二更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淅沥的小雨浸染夜幕。
一个黑影自正堂的大门而入,径直往堂中并列的三只方几处去。他挽上姑娘的脖颈往怀里轻轻一揽,既而一手环着她的腰枝,一手抄进膝窝,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那黑影抱着姑娘步出堂外时,恰巧一道闷声的闪电映亮了他的面容。
高贵清华,神采英拔。
姑娘半睡半醒间在他怀里哼唧了两声,既而迷蒙着眼,感受着他的体温。这个怀抱何等熟悉……
未几,娇中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你才是那晚闯我闺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