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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吱呀”一声响, 木门被推开, 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单瘦的年轻女人,手里拎着一个大木桶, 里头装满了大人小孩的衣裳。
女人吃力的提着木桶走到池塘旁边, 那里已经有几个勤快女人,刚收工就提了衣裳出来洗。她们蹲在石板上,一边说说笑笑,一边用棒槌打着衣裳, 见她过来, 有人吃惊的招呼她:“春花,你咋就出来了?还没出月子吧。”
这个被叫做春花的女人姓陈, 是唐振林家的大媳妇,今年二十六, 上个月才生了个女娃娃, 到现在才二十多天。
“月子里不好好呆家里,出来做啥子哩,你看生产队都不让你去出工,不就是让你多歇息两天?”一个女人放下棒槌走了过来,一手抢过陈春花手里的木桶:“你回去歇着, 我和你婆婆说去,让二根他媳妇来洗。”
陈春花有些发慌, 赶紧抓住了木桶提手:“翠云嫂子, 不用了, 二根媳妇……她……忙着哩, 我呆在家里也没啥事好做,不如帮着做点事。”
“嗐,你和你们家大根都是老实人,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翠云嫂子伸手拍了拍陈春花的肩膀:“你怎么不学着二根媳妇狡猾点?你瞧瞧你,还坐着月子哩,这就出来给家里人洗衣裳了!你们家其余的人哩?这不才收工么,都该回家了不是?”
陈春花觉得心里头有些闷,可又没法子说出口来,这边洗衣裳的女人里头,有一两个嘴碎的,回去跟自己婆婆搬弄是非,那自己少不得又会挨骂。
她不敢多说话,提着桶子走到了青石板那边,蹲下身子开始洗衣裳。
棒槌一下一下的捶下去,“邦邦邦”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好像还有回音,隔着池塘都能听到余音。
“嫂子,嫂子!”
陈春花抬起头,就看到穿着粗布夹棉衣裳的唐细丫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脸慌张模样。
“细丫,咋的啦?”陈春花抬手擦了下溅到脸上的水珠子:“怎么这样慌张?”
“嫂子你快些回家看看,小红好像没气儿了!”唐细丫脸色煞白,嘴唇皮子直哆嗦,看上去很害怕的模样:“嫂子,娘喊我去灶屋里烧火准备煮晚饭,我想着就一阵子的事情,可没想到才那么一会儿,隔壁虎子跑过来扯我去你屋,我看到小红她……”
唐细丫手脚都软了,嫂子出来洗衣裳请她照看下小红,她满口答应下来,才在床边坐了没几分钟,她老子娘就过来喊她去灶屋生火,没想到就这几分钟的功夫就出事了!
听了这话,陈春花身子一软,瘫坐在青石板上,水浸透了她的裤子,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冷。旁边翠云嫂子一手将她拎了起来:“春花,还不快些回家瞧瞧去!”
陈春花这才缓过神来,连桶子都没顾上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家里头跑了去。
“婶子,婶子!”
刚刚到家门口,一个小娃子跑了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衣角:“婶子婶子,小红不好咧!”
小娃子不过三四岁,可那奶声奶气的话听着完全不像个小奶娃儿,竟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
陈春花没顾得上理会这小娃儿,,三步奔做两步冲进了自己房间。
小小的土砖屋里光线昏暗,看什么都不大清楚,晦涩的光影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坐在床边,手里抱着一个小囡。
床边坐着的中年妇女是陈春花的婆婆李阿珍。她剪着一个包菜头,短短的头发到耳垂那里,显得精明干练。她长条儿脸,眼睛朝斜里略微吊起,眼角的皱纹很深,要是有只蚊子从她面前飞过去,保不齐会被皱纹给夹死。
“娘!”陈春花冲到那妇女面前,伸出手想要抱自己女儿,可看着婆婆的脸色沉沉,她畏缩的把手收了回来。
“不是叫你去洗衣裳,咋就回来了?”李阿珍拉长着一张脸,这脸就更长了。
陈春花低着头不敢看婆婆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娘,我好像听着小红在哭哩。”
“哟嚯,你隔那么远还能听到这小丫头片子哭?”李阿珍把小囡扔到了床上,“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去揪陈春花的耳朵:“你分明是想偷懒,还以为我不晓得哩?衣裳洗好了没有?没洗好就别回来!”
“娘,小红……”陈春花没躲没闪,任凭李阿珍拎住她的耳朵,只顾着朝躺在床上那小囡看:“小红没事吧?”
小囡的手脚动了动,陈春花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一口气轻轻的吐了出来。
还好,她的女儿还有气。
陈春花闭上眼睛,咧嘴笑了起来。
李阿珍看到媳妇的笑容,顿时火冒三丈,用力一拧,陈春花的眼泪“唰”的一声掉了下来:“娘,痛!”
“你也晓得痛!我还以为你是根木头哩!”李阿珍一只手叉腰,骂人的话一嘟噜一嘟噜的来了,骂得唾沫星子飞溅,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个小娃子伸手抹了抹脸:“李奶奶,你的口水流出来了,好脏!”
李阿珍低头看到了那个小不点儿,弯腰下去,气哼哼的伸手去抓他的手,没想到小娃子倒是机灵,扭了扭身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床那边去了,一边跑还一边扮鬼脸:“李奶奶,你抓不住我咧!”
李阿珍火冒三丈:“你这死尻的小虎子,跑到我们家来撒野!老娘不好好收拾你,老娘就不姓李!”
“李奶奶,你姓啥不关我的事,你信不信我把你刚刚做的事情说出来?”小娃子抱着床柱子,小小的身子摇过来晃过去,一点也不怕李阿珍的模样,气得她全身直打颤:“你给老娘等着,老娘去告诉你爹听!”
“你去,你去!”小娃子站直了身子,指了指墙上贴着的那张mao主席画像,偏头望着李阿珍,一本正经的说:“我去告诉主席爷爷,你刚刚拿枕头捂着小红的脑袋!”
听了这话,陈春花的脑袋“嗡”的响了一声,脸色煞白。
原来婆婆把她支走,暗地里下了毒手!
她冲到了床边,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抱了起来,小囡的脸上一片潮红,眼睛半开半闭,好像是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惊醒过来。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放在她鼻子底,一点点温热的气息粘在她的指尖,这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你试啥试?”李阿珍有几分心虚,可还是扯着嗓子直吆喝:“你还真信了这毛娃子的话?他晓得个球!”
“我亲眼看见的,那还有假?”那小娃子又灵活的从床那边钻了出来,冲着李阿珍扭了扭身子:“李奶奶,你就是想害死小红!就是就是就是!”
小娃子的声音特别响亮,跟三月里打雷一样,轰轰的炸着人的耳朵。
“吵啥吵哩?”唐振林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着一屋子人,有些奇怪:“都挤在这屋做啥子?嫌这屋子太大了?”
“唐爷爷,小红要被他奶奶捂死了!”小娃子又赶着跑过来告状,眼珠子乌溜溜的转了转:“还好我看见了!”
唐振林冲李阿珍瞪了一眼:“你干啥呢?”
李阿珍气呼呼回了一句:“小虎子的话你也相信?没看这丫头片子还好好的?”
唐振林低头看了看媳妇抱着的那个小女娃,脸色红润,呼吸匀称,跟没事人一样,他这才放下心,伸手摸了摸小娃子的脑袋:“小虎子,你看错了,李奶奶肯定是在给小红盖被子呐,她怎么会想捂死自己孙女呐!”
“我没看错!”小娃子一伸手,忿忿的将唐振林的手拨开:“我知道你们俩想要大根叔叔生个儿子!你们不想要女娃!”
他伸手抹了抹眼睛,哼哼唧唧的哭了。
屋子里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啥哭得这样伤心。
这时,陈春花怀里的小囡扭了扭身子,哇哇大哭起来,顷刻间,屋子里充斥着哭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发不可收拾。
“哭哭哭,赔钱货就会哭!”李阿珍恨恨的看了那个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囡,伸手扯了扯唐振林打着补丁的衣袖:“还杵着看啥哩,去二根那边瞧瞧孙子去。”
走到房门口,李阿珍回过头来,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生不出鸡蛋的母鸡!”
那唾沫刚刚好吐在了唐细丫站着的那地方,她朝旁边闪了闪,一只手拧着衣裳角儿,臊得抬不起头来。
“虎子,虎子!”
门外头传来一阵叫喊声,小娃子伸出脑袋应了一句:“娘,我在这呐!”
“又在这里麻烦婶子!”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小娃子的手:“真是不老实,害得娘到处找你!”
年轻女人名叫林淑英,是小虎子的妈妈,她穿着崭新的深蓝色粗布衣裳,里边是件白色的衬衫,时髦的小圆领,领口的扣子是黑色的塑料扣子,将她细小的脖颈衬得更白皙了。
陈春花望着林淑英身上的衣裳,心中实在羡慕。
人比人,气死人,她和林淑英年纪差不多,可两人的命可是截然不同。
林淑英命好,嫁过来第二年就生了小虎,第四年又生了一个男娃,婆婆把她宠得上天,她坐月子的时候,婆婆托人去城里买来麦乳精,一天给她冲上一大碗,蒸鸡蛋煮鸡蛋变着法子弄没停过,隔得十来天就能闻着他家炖老母鸡的香味。
“春花,我给你带了个鸡蛋过来,你趁热吃了!”
林淑英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圆滚滚的煨鸡蛋,走到陈春花面前朝她手心里塞:“你坐月子,该好好补补身子!”
陈春花本来想拒绝,可这手却不听使唤,颤颤抖抖的接了过来。
人穷志短。
注:女主穿过去时是六十年代末期,挣钱的时候是八十年代,所以这书名叫做《八零年代金满仓》,其实经历了六十、七十和八十三个年代。
唐振林的眼睛盯住她:“老婆子,我问你一句,今个儿你真向小囡下手了?”
李阿珍将脸转了过去,径直走到了灶台旁边,伸手去拿那盏煤油灯。
唐振林“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你咋不说话哩?”
“有什么好说的?我好心好意想帮她看孩子,没想到她还倒打一耙!她那奶娃子吵闹得很,我拿着东西想去哄她哩,被隔壁小虎子看到了,只说我想害小红,那个蠢东西听了这话就跟我来闹腾!”李阿珍拿起煤油灯,“噗”的吹了一口气,灯灭了,瞬间灶屋里一片漆黑。
“哼,你会给她去看小囡?太阳从西边出来你也不会这么干!”
唐振林的声音好像有一种穿透力,穿过黑暗刺了过来:“你这个蠢婆子,你要是真的得了手,大根肯定会咱们离了心,你晓得不哩!”
“我还不是为咱家想?去年生产队收成就不好,队长叫咱们紧巴着点过,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次饥荒哩!要是她生个男娃娃,怎么着也要省出口粮食来,可谁叫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个丫头片子!”李阿珍说着说着忽然声音就哽咽了:“咱们三根……要是他不偷偷把糠饼给细丫吃,或许还在哪!”
唐振林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以前的事,你还说啥哩!”
“还不是你要翻着今天的事情说!”李阿珍气鼓鼓的靠在灶台上,一双手抠着泥灰浆,心里痛得不行。
六零年的时候大家过苦日子,自己偷偷的给几个儿子留了糠饼,没想到三根竟然把自己那份全拿去给病得快要死的细丫吃了。后来细丫慢慢的好了,三根却病倒了,肚子胀鼓鼓的一堆,最后才晓得他是吃了观音土。
最后三根被活活憋死了,李阿珍到现在还记得他走的样子。
面黄肌瘦,肚子大得惊人,像一面锣鼓。他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娘,你不要怪细丫,糠饼是我给她的。”
她抄起棍子狠狠的打了细丫一顿,恨得棍子都打断,可还是没能留住三根的命。
她最小的那个儿子,就这么走了。
“那是什么时候,大ji荒!现在再怎么着也不会是那个时候了,你咋能这样做哩!”黑暗里,唐振林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尘:“你要是不喜欢小囡,咱们找一户人家把她送走也就是了。”
“送走?”李阿珍迟疑了一下:“有谁会要?”
“那些没生娃的,总得要有个后人给他养老送终嘛。”唐振林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咱们得找一户条件好些的,小囡长大的时候还可以帮衬咱们家。”
“对哇!”李阿珍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咋就没想到呐!找一家送了,等这丫头片子长大了再去认回来,出嫁还能挣一笔彩礼!”
她追着上去,掐了一把唐振林:“当家的,你还真是精!”
屋子外头的地坪里摆着一张四方桌子,上边搁着几个碗,桌子旁坐着二根一家子,唐细丫正拿着木头饭瓢添饭,唐大根在一旁哄着女儿唐美丽,让她不要再哭了。
唐二根婆娘李秀云瞥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唐美丽,鼻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对着自己两个儿子说:“建军,建国,以后别去吵着你姐姐了,人家不愿意和你们一起玩,非得凑上去碰一鼻子灰,有意思吗?”
唐建国才三岁,没听懂他娘话里头的意思,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唐美丽,口里含含糊糊的喊“姐姐”,李秀云拿了筷子敲了他一下:“人家不理你,还要喊她,贱得慌!”
“奶奶说了,唐美丽要给我们做牛做马的!”大儿子唐建军嘟起了嘴,看着唐振林和李阿珍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起身“蹬蹬蹬”跑到李阿珍面前,一双手抱住了她的大腿:“奶奶,我想骑马!”
李阿珍朝唐大根那边看了一眼:“唐美丽,你过来!”
唐美丽拧着身子不肯动,唐大根叹了一口气,走到了唐建军面前,慢慢蹲下来:“大伯带你骑马好不好?”
“不要,我就是要唐美丽做牛做马!”唐建军很倔强,一双手叉着腰,学着李阿珍的样子,神气活现的喊了一句:“唐美丽,你过来!”
“算了算了,都要天黑了,还闹腾啥!”唐振林摸了下唐建军的脑袋:“坐回桌子边吃饭去。”
唐建军抬头看了唐振林一眼,见他脸黑黑站在那里,有些害怕,悄悄的溜回了桌子旁边坐好,不敢再乱跑。
“都什么时候了,赶紧趁着有光亮吃饭!”
唐振林的话在这个家里有至高无上的威权,他说完这句话,唐家老小都端起了饭碗。
桌子上有两个菜碗,一个青菜,还有一个是蒸鸡蛋,黄澄澄的一碗,闻着味道就特别香。
李阿珍将那个鸡蛋碗朝唐建军唐建国兄弟俩面前推了推:“今天咱们有鸡蛋吃咯!”
唐建军拿了筷子一通乱和,蒸鸡蛋碎成一团。李阿珍笑得合不拢嘴:“大牛真是厉害,晓得用筷子和鸡蛋啦!”
她端起碗,在唐建军碗里倒了些蒸鸡蛋,又倒了一点在唐建国碗里,分了给兄弟俩以后,碗底还剩了一点点鸡蛋,她看着吃得正香的两个孙子,把唐振林的碗拿了过来,假意朝他碗里倒鸡蛋:“今天给爷爷吃一点好不好?”
“不好!”唐建军站起来,伸手就来抢那个饭碗:“剩下的都是我的!”
“好小子,就知道争食了哩!”李阿珍笑得嘴都合不拢:“咱们唐家就是要这强梁角色,免得以后被人欺负!”
“娘,大嫂……还在坐月子哩。”
坐在唐大根身边的唐细丫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家里是穷了点,可二嫂坐月子的时候,隔几天能吃个鸡蛋,大嫂生了二十多天了,连鸡蛋味道都没闻到过。
“坐月子咋的啦?我生你的时候吃了啥?还不是每天糙米煮熟了送进来?我能一个月没吃鸡蛋,她就不能呐?”李阿珍两道眉毛竖了起来,脸色很难看:“生两个丫头片子,还要我夸奖她不成?就是我说给她吃鸡蛋,她也没这个脸吃!”
被她娘好一顿骂,唐细丫讪讪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最后,鸡蛋还是倒进了唐建军的碗里。
唐振林看了一眼低着脑袋坐在那里的唐细丫,闷声道:“细丫,你拿了那个蒸鸡蛋的碗给你大嫂添碗饭进去,多倒点菜汤,要下奶哩。”
“好。”
唐细丫起身,把端着饭碗站在一旁吃饭的唐美丽扯到了凳子上:“美丽,和你爹一块坐着,可要坐稳当了。”
端着一大碗饭,唐细丫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唐大根的屋子。
屋子里头很黑,没有点灯,唐细丫生怕踢到什么东西把饭给洒了,站在门口喊了一句:“大嫂!”
陈春花应了一声,摸索着点亮了桌子上的煤油灯,端在手里把唐细丫迎了进来:“细丫,你吃过饭了?”
“嗯。”唐细丫点了点头:“小红睡了?”
陈春花回头看了看床铺,唐美红正摊手摊脚的躺在那里:“嗯,刚刚睡,开始一直在我怀里扭着身子。”
唐细丫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凑过去看了看那个睡得很香的小人儿:“小红生得真是好看,才二十来天,这眉毛眼睛就跟三四个月的娃娃差不多了。”
“可不是。”陈春花脸上漾起了笑容:“我瞧着她以后肯定会长得俊,眼睛那么大,黑亮亮的,美丽二十多天的时候可老是眯着眼睛在睡觉,眼睛就那么一线儿宽。”
唐细丫伸手摸了摸那小脸蛋:“好嫩的肉,摸着真舒服。”
陈春花端起饭碗扒拉了两口,努力将饭粒吞了下去:“可不是,好在我奶水足,她每天都能吃饱,要不是得皱巴巴几个月。”
“大嫂,我娘她……”唐细丫转过身,眼睛里满满都是歉意:“我娘她就是喜欢男娃娃,你可别往心里头去。”
“我懂。”陈春花沉重的点了点头:“怨不得咱娘,谁不想要个男娃娃?没了男娃娃那不是绝后了?是我肚子不争气,咋能怪娘不看重我哩?只不过……”
她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有些后怕。
“大嫂?”
见着陈春花欲言又止,唐细丫有些好奇:“只不过什么?”
“小红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想好好的养大她……”陈春花端着饭碗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我不想她无缘无故的就没了命。”
“站住,你们站住!”
小虎子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小不丁点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就像一只正在滚动的小皮球。
窝在廖小梅怀里的唐美红居高临下的望着小虎子,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在旺兴村生活的这一个多月里,没有谁像小虎子这样对她细心关照,就是唐大根和陈春花都没有他这样细心。
“美丽,你去打盆水过来,我们给小红洗把脸。”
每天早晨,小虎子都会自带脸盆毛巾,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来看她。要是她醒着,小虎子就会给她洗脸。
“你们家的毛巾太脏了,别把小红的脸给弄花了。”
小虎子直白表达了对唐家那些脏毛巾的厌恶,他举起那块小方巾,用手指了指上边那个小小五角星图案,笑嘻嘻对唐美红说:“小红,你看看这里,有五角星哦。”
这块小方巾是小虎子和他弟弟小豆子共用的洗脸毛巾,林淑英很讲究,洗脸毛巾和洗澡毛巾都是分开的,不像唐家,一块毛巾能有多种功能,洗脸,洗澡,擦脚,另外擦……唐美红觉得有些恶心,要是她能说话,肯定要和陈春花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每次做了那事情以后,陈春花和唐大根随便拿块布擦擦就睡,唐美红很担心那块布就是他们的万用毛巾。
用这么脏的东西,肯定会得妇科病的吧,怎么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唐美红想要弄明白,到底给她擦脸的毛巾是不是他们擦身子的那块,可是晚上瞎灯黑火的,她根本不可能看得清楚,她只能凭借着嗅觉去分辩。
似乎给她擦脸的毛巾上并没有那种特殊的气味,可依旧还是很脏,一看到陈春花拿着那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走到她面前,唐美红就觉得有几分惊恐。
这块毛巾,说不定洗过澡,擦过脚!
陈春花拿着毛巾给她擦脸的时候,唐美红就把脸从这边转到那边,尽量不让毛巾蹭着自己的脸,她实在不敢想象那毛巾到底擦过什么,有没有自己的脸干净。
有一次,小虎子过来得早,看到陈春花正在给唐美红洗脸。
“丈母娘,你咋能用这毛巾呢?小红的脸多嫩啊,你这毛巾是粗布,会不会弄伤她的脸?”
唐美红在一旁点头,热泪盈眶。
尽管不是毛巾粗糙与否的问题,可只要能让陈春花换一块毛巾,她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我每天都是拿这毛巾给小红洗脸哩,也没见擦伤她,哪里就那么嫩了哩?”陈春花很固执,一只手托着唐美红的脸,一只手拿着粗布巾压了下来,唐美红人小力气不够,小胳膊小腿划了好几下,都没能逃脱厄运。
“丈母娘,以后我给小红来洗脸吧。”小虎子很认真的抬起头望着陈春花:“你这毛巾不行,我带我自己的小毛巾过来。”
陈春花目瞪口呆的望着小虎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丈母娘,我娘说过,心疼自己媳妇的才是好男人。”
小虎子说得一本正经,唐美红看着他那圆圆的小脑袋配着一副认真的表情,心里实在有些想不通,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懂这么多?小小年纪就会讨女孩子喜欢,等他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绝对的暖男啊。
从那天以后,早上给唐美红洗脸的任务就由小虎子接管了。
就像上学那样准时,每天八点,村头的广播里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时,小虎子就欢欢喜喜的跑到唐家这边来,自带脸盆小方巾一套整整齐齐。
他给唐美红洗脸的时候,动作很轻柔,如同在擦拭精致的瓷器一样,小虎子用手指夹着小方巾,一点一点的在唐美红脸上移动,擦过一小块地方再另外换一块,动作细致轻柔,完全不像个男娃娃。
对于小虎子的细心照顾,唐美红的回报就是冲他微笑。
每当她咧开嘴表示开心的时候,小虎子就会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脸上有一种很满足的表情。
“美丽,你看小红又笑了!她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洗干净了,对不对?”
小虎子拉着唐美丽,两个人趴在床边看着唐美红,眼睛亮晶晶的,纯真又善良。
在旺兴村,小虎子就是唐美红的靠山,她决定要牢牢的抱住这条金大腿。
可是,今天来的杨树生和廖小梅,却让唐美红改变了立场。
小虎子的金大腿很粗,可杨树生廖小梅的金大腿看起来比小虎子的更粗。小虎子只是邻居小哥哥的身份,即便能照顾她,可那也很有限,而如果自己跟着杨树生廖小梅走了,他们就是自己的爹娘,能够全方位照顾自己。
想到这里,唐美红歉意的看了一眼小虎子,把脑袋转了过去,趴在廖小梅肩膀上,不敢再看小虎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忽然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刚刚她看到了小虎子额头上的汗珠子,迎着太阳光,亮晶晶的一片。
“哟,这是谁家的小娃子哩,虎头虎脑的,怪可爱!”廖小梅看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小虎子,开心的笑了起来:“你是要来跟小红告别的么?”
“你们不能把小红抱走!”小虎子着急得很,跑到廖小梅面前,两只手拉住她的衣裳:“你们抱走了她,她娘回来看不到人会难过的!”
廖小梅怔了怔,望了一眼杨树生,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小红她娘可喜欢她了,每天都抱着她亲个不停!”小虎子看到面前的两个大人好像是通情达理的,赶紧打蛇随棍上:“你们自己想想,要是你们生下来的孩子,忽然有一天被人抱走了,你们心里难受不?”
“树生……”廖小梅艰难的喊了一声,站在这小女娃母亲的立场想,确实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
“小梅,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愿意把孩子给我们的人家,这小娃又生得这样好看,我真舍不得还回去。”杨树生望了望趴在廖小梅肩膀上的唐美红,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听这小娃子的,那个李家婶子不是说全家人都不想要女娃,想送出去再生个男娃娃么。”
听了自家男人的话,廖小梅像是得到了心理安慰一样点了点头。
她和杨树生结婚有十三年了,夫妻恩爱,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孩子。杨树生的爹娘虽然待她宽厚,但她能感觉出来,他们已经心有不满,公公甚至私下里找着杨树生旁敲侧击的说了好几回,大意是既然廖小梅生不出娃来,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赶紧离了再另外娶一个。
好在杨树生一心一意,死活不同意,只说弟弟有孩子也是一样,杨家不缺他的一个后代传下姓氏。虽然口里这么说,可毕竟心里头还是想着要一个娃,每次看着村里的孩子在地坪里玩耍,杨树生的眼神就渐渐浮现出一种失落。
廖小梅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生不出娃儿来她也没一点办法。最开始还每个月盼着那事情不要来就好,可盼来盼去,盼了十来年,该来的还是照常来,而且十分准时,基本上就没推迟过。
今年过年回娘家,廖小梅的娘把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小梅,你和树生咋不去抱一个娃儿来养哩?男娃人家舍不得给,女娃儿肯定能找到的,而且说不定抱了丫头以后能带动运气,马上就能怀上一个哩。”
她娘这一句话,好像打开了一扇门。
从那天开始,廖小梅就心心念念的想找个没人要的娃儿抱着当自己亲生的养。找了一个多月,前两日总算是有了个准信,说隔壁大队有个人家想送掉一个孩子,她急不可耐,等着杨树生休假,两人一块儿赶到了旺兴村。
盼了这么久的孩子,怎么能因为那小娃子一句话就不抱了呢?廖小梅搂紧了怀里的唐美红,把腰杆挺直了些:“小红的奶奶自己跟我们说的,他们家穷,养不起这么多娃,是诚心要送给我们养的。你小孩子家家,知道啥哩?”
“不,你们千万别听李奶奶的!她不喜欢小红,她只喜欢男娃娃!”小虎子着急得跳脚,抓住廖小梅的衣裳不放,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你快把小红放下来!小红,小红!”
一声声呼唤在耳边响起,唐美红觉得分外扎心,可她一想到自己回唐家将要过的生活,那颗心就慢慢的硬了起来,索性趴在廖小梅肩膀上,闭着眼睛不再睁开。
“小虎子,你这是在干啥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阿珍三步奔做两步跑到了廖小梅面前,伸出一双手去掰小虎子手:“我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哩?年纪小小就学着管东管西的,你以为你是谁哇?你爷爷都没管得你这么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