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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驶在迷蒙大雾中,只有水声回荡其间,风浪作响,仿佛天地间一切沉寂归于这滔滔汹涌间。风刮得耳边细索,时而如情人低语呢喃,时而又如怒狮狂啸,冬风于景里又于心里。甘青司听过许多的声音,可无论风再喧嚣都敌不过他心间回响无数次的名字。为了转心思数过路经的礁石,身后走过的人,无论何种方法,止不住的欢喜都让他无法抑住不远千里的相思。
“我这是病了吧?”他突地自言自语又长长叹了一声,“完蛋了,真的病了。”他看着白茫茫的大雾叹道,“席听欢,我怎么又在想你。”唇边的笑总是会随他念叨的名字悄悄扬起,没有一次例外。
“你又在这傻站干嘛?”甘云归走到船边问道。
“就是想看看还有多远,应该快了吧?”
甘云归噎气,“什么都看不清,看你个脑袋,你就是到了金华还不是有好几日路程?着什么急。”
“说的也是。”甘青司索性坐在船板上一躺,整个人又不知把思绪放到哪边。
望着刚才甘青司所见的朦胧风景,甘云归开口,“夙冶,我们就要下船了。”
他一抬眼皮,回道,“是啊,这浪来浪去的日子总算是要结束了。”
甘云归闷闷应了声,“是要结束了。”
“怎么听着你好像舍不得的样子?”
“哪有?”甘云归踹他一脚,“回去别光顾着找你的小仙使,也记得帮我找找魂魄,不然你可就没机会召我了。”
“召你做什么?你现在好不容易成人了,还做什么召鬼?等找到你的魂魄,逍遥自在多好。”
甘云归踩着小步子走到他身旁落座,“若是我聚魂了,是否还记得我是甘云归?”
“若你聚魂了,怎么可能是甘云归?”
魂魄所经之事不过尔尔,原主所经才是本身,他要是魂归,也就不是甘云归了。想起种种他难免有些落寞。
甘青司瞄了他一眼道,“记得的,放心。”
“你怎么知道?”
“我不就记得。”
甘云归顿了顿,“光你记得有个屁用。”他轻哼口气也往后躺,“你说我生前会不会是什么王公贵族?”
甘青司扑哧一笑,“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怎么?我就还不能有点幻想?”
“不不不,可以的,谁还不能是个贵族了是吧?”
甘云归又踹过去,半晌道,“其实很想知道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有时觉得就这样挺好,可每当回想起来我什么都没有,就感觉什么都没有了。我是残魂,可我从前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如今这样重回世上,更想知道过去是怎样活着又是怎样死去的。”
“当初答应帮你寻,以后也不会变。”甘青司笑道,“残魂也好,甘云归也好,你的原身也好,都是活着。”
甘云归轻轻点了点头,“若是我生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才遭破魂离体那该怎么办?”
“甘云归是好人,生前也应是。”
“你越这样安慰我,我越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了。姓甚名谁,生辰几何,家住哪方,有无双亲兄弟姐妹,是个怎样的人,想想都很期待。”甘云归低笑几声,“夙冶,你说我的亲友还在世吗?我要是作古了几百年,那是不是也算个小祖宗了?”
甘青司正儿八经的点头道,“哪能啊,如今都是个小祖宗了,要搁以前那不得是个老祖?”
一个喊叫响彻琼霄,听到的人无不哀叹,都知道又是某人嘴欠了。
束束日光打破云层,换得水光滟滟,薄雾霏霏。听到不绝于耳的招呼声,顿时冷清的船活络起来,船缓缓归岸,停靠的瞬间甘青司和甘云归两人就疾步离开船往码头上跑,阔别多日的人气让他们舒畅许多。
“司兄!云弟!你们别走散了!”明景一边追前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向。
“好!”甘青司回了他又往人群里挤,路过裹得像粽子的人小声道,“路上小心。”
万俟云寥颔首后就在侍卫的保护下顺着人潮离去,等明景门人在码头集合早已熙攘。肩并肩挨着人走,这才让甘青司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忙跟着明景一行人往道上赶的他也没多想。
城门未出一刻,连几阚就泄了气,“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恰巧同路而已,还望莫见怪。”侯陆峯鞠了一躬。
易呈珏也作了一礼道,“怎知几位也是走这条道,互相有个照应不是挺好?”
“易师弟说得是。”华凌教吕宗带笑附和,装作看不见连几阚的哼笑。
“我们几家向来争着生意,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何时这般团结了。”连几阚一话把三人听得耳朵痒,虽说他们几门与清高寡淡的仙门不同,但明面说出生意这话,谁都无法苟同,无论谁都觉得不中听,可真要说异议大家又都无说辞,心里头也就更不自在。
见势明景把甘云归和甘青司唤到旁边,悄声道,“他们或许是看中你们的身份,想要你们带路进鬼宿洞,这一路千万不要独自行动。”
“好,明白了,多谢明兄提醒。”甘青司也算是摸透了三家的心思,可实在没空理会,就担心他们占道,好在几家安分跟在后边,不然他毛起来非得用鬼宿砸他们一脸,谁说就能灵珠砸人,他们鬼珠照样上道!
小夜临,无睡意的人也无打搅之心,忍住四处乱窜心情的甘青司还是规矩躺在原处,等他睁眼就见黑林子里红光点点,淡然一笑他也未动作。
不少人被急促的脚步声倒腾醒,甘青司见甘云归迷糊起身,轻道,“待会莫慌。”
甘云归还没闹腾明白就见四面剑光凛凛,大家神色琢磨不明,放眼一看,几十个人被上百具尸者围在中心,大家表情严谨至极,唯有甘青司十分乐呵。
虽不觉慌张,可甘云归也不把眼前的事当作寻常,当即问道,“有何蹊跷?”
“老朋友。”
听清他的话后,甘云归也懒得理会,捂住耳朵又趴在包袱上昏昏欲睡。
在大家兢兢战战之时,林子岑十分兴奋,表情就像是千百张银票平白无故塞到他手中一样,他大喊道,“都是上好的行尸,大家千万别毁了!”
他这一声着实把甘云归瞌睡吵醒,气得他怒吼,“瞎了你的两颗招子!睁大眼睛看好哪里来的行尸?”
话完,尸者竟然各自有了不同神情仿若活物,就连肢体的动作都极为流畅,能做到这般的又怎会是行尸,莫说行尸,就是活尸也不可能!
大家想着会不会是夜里看花了眼,可再怎么走眼那扑鼻的尸气怎么都不会错,这分明就是尸者!
林子岑被甘云归这一吼心里也是不爽快,道,“小弟弟,没见过世面就别胡乱开口。”
甘云归正愁没地方撒火,气极之下一道雪青灵光绕在众人之外,“让你看看什么叫世面。”
灵光骤起,所有人愣得不知所措,纷纷将视线放到甘云归身上,雪青灵光?玄法四段?众人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不是北楚人吗?这是在做梦?
“你不是北楚人吗?”
“你们何方神圣?”
“你们兄弟俩搞什么鬼?”
突如其来的注目让甘青司讶然,随即问道,“我们长得像?”
说好听一点,一个美若天仙,一个气宇轩昂,说的难听一点,一朵高岭之花,一朵淤泥奇葩,说像的他们提剑自刎!废话!当然谁看都不像!
甘青司摊开手无所谓道,“那你们为什么这么吃惊?”
你真当我们吃惊是是因为你们不是兄弟?
大哥们你真当我们瞎?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他他他他……他可是玄法四段!”
甘青司点点头若无其事道,“哦。”
“哦?你就一个哦?”
“你知道?”
他摇头,“不知道,和你们一样,这是头一回。”
“你懂这是什么概念吗?”
这回就轮到甘青司吃惊了,“这还要有概念?”
“你这个没见识的愚蠢之人!”
“当初谁瞎了眼说你有见识?”
“年纪轻轻玄法四段的道家人当世不出十,与其相当的就西越仙门席家四子,烟万重五人,你竟然哦?”
“不然呢?用啊会好一点?”甘青司很迷茫的看向对方。
“你可知道我说的谁?”
甘青司抬眉,“四子不就是席真大师兄,席子期二师兄,席杳和席听欢,五人不就是池九霄、公良殊、风月闲、单水寒和师弟吗?”
大家气得就差没掐他脖子把他摇醒,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他到底以为他是谁啊?
“你你你!你知道?你认识?”
甘青司点头,“认识。”
“嗬!认识你个头,我们都没见过,你见过?”
他还真见过。
大家气得都忘了如今处境,徒留哀叹声此起彼伏,累心的样活像与行尸大战了几百场。
甘青司恍然大悟,“你们早说不就好了,不就没见过人吗?四更天都在,到时候去见不就成了。”
见你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等大家气到头脑清醒才看见四周尸者仍不断接近,若是普通行尸面对如此强悍的灵光必会退避三舍,但现在看来,这些只有可能是他们从未遇过的活尸,想着大家又把眼光投向林子岑,他此时也是十分尴尬,后悔不已,恨不得直接钻到地缝里头。
怎么办?
能怎么办?
当然是杀了!
几家人不由分说疾冲向前,可奇怪的是活尸如同兜圈子似的与他们玩起追逐游戏,未曾与对方正面冲突。见活尸动向大家也不敢松懈,明景四处斩杀也不见其消退心中有些急躁,这时就听得两声熟悉的喊叫。
长枪掷出从甘青司脚边擦过,几名弟子抬头就见活尸挟持了甘青司和甘云归,虽然平日里觉着讨嫌却也是纷纷出手。抓住他们的活尸一袭白衣,脸上挂着个狐狸面具,在深夜里看上去诡异至极,未等众家弟子赶到一个个活尸就拦在他们身前阻拦,而三人身影也逐渐隐去。
“司兄!云弟!”声音破喉,明景猛冲几步栽倒落地,待他抬头面前早已不见二人。
未几,活尸朝各个方向退散,恍若未曾到来。
一行人实在没闹明白,他们当中没有一人受伤,可偏偏被掳走两个人。
“为什么要逮他们俩?”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他们最弱了啊。”
一堆眼光投视,“你确实?”
“我……不太确定。”
玄法四段要是弱,那他不就是天下无敌了。
脚步悬浮在草地间,远行许久,白衣人才放下手中的二人。
等他们站定就见周围满是活尸,未喘过气来的甘青司猛咳几声,埋怨道,“你非得这么膈应人吗?”
“他们人多。”清冷的声音如空谷泉响极为清澈,与周身阴寒气息实不相符。
这回轮到甘青司翻白眼,他道,“这样暴露,消息一旦散出去仙家人道家人不得大肆搜捕?这么多活尸你也真不客气,好歹宫泠知道藏好,你倒是直接大大方方全放出来。还有啊,你光把我们抓出来就不怕人起疑心?你知道我要多费劲才能装出害怕吗?”
对方身形未动,道,“吵。”
“什么?”甘青司一脸疑问就差没把耳根子凑到人眼前。
“你吵。”
甘青司听清后恨不得好好和他打一架,怒道,“你做事不顾后果还嫌我朝吵?”
“是。”
“老三你脾气见长啊!”
“是。”
他选择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