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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府到镜花谢,路过寿中居,恰见到梅儿领小丫头端糕点米粥到里头。庒琂知是老太太醒了。进去问过了安,老太太留下吃了些东西,庒琂全当是陪着。完毕后,老太太又觉得乏,要躺一会子,庒琂识趣,就退回镜花谢不提。
竹儿和兰儿、菊儿三个丫头伺候老太太把发饰拆下,才动手来,老太太又觉着精神好些,竟要跟她们说说话。竹儿想老太太高兴,就把头夜里众位太太私自议论的事和湘莲被撵的事给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听了,正乐得高兴。
竹儿道:“老太太听着就高兴了,人家三太太可不太高兴呢。”
老太太道:“傻丫头,要知道我就看上琂姑娘的稳重,知礼。”
竹儿道:“平时瞧着琂姑娘也瞧不出,竟有这样的能耐。”
老太太一笑:“这丫头的脾性跟当年没出阁的姑太太一样,所以,瞧着熟悉。”
兰儿道:“老太太喜欢,还不如自己认作闺女儿,犯不着给了三老爷府上。”
老太太僵住笑了。
竹儿打兰儿一手,和声对老太太说:“又说错话了,老太太恕她的罪吧。”
老太太又笑:“那湘莲后来怎么处置了?”
竹儿道:“得了琂姑娘的情,三太太自然不会为难了。还是留在二爷处伺候,二爷倒是收敛了不少。”
老太太频频点头:“嗯!极好。”
待再问头夜太太们都在西府议论什么,竹儿等人不太敢多舌。老太太心里明白,只说“二老爷的事了”便不说了,只叹息。到底,又差梅儿拿几样糕点送去镜花谢给庒琂。
梅儿得令,细细拿了好几样中看又好吃的端去,到了镜花谢,看到庒琂主仆三人逗鹦鹉说话。再略坐一会子,梅儿告辞走了。
梅儿前脚才走,庄璞房里的湘莲后脚就来。
三喜打趣道:“你们一道过来才闹热,一会子来一个一会子来一个,好是烦人。”
湘莲进来先施了礼,再道:“如此说,姑娘人缘好才这般。”
庒琂让湘莲坐,湘莲不敢,再三让了几回,她才坐下。
才坐下,慧缘已端来茶水给她,略抿了半口,她才思想说:“要是没有姑娘直言太太,我就被打发出去。所以,我得空就马上过来面谢。”
庒琂道:“湘莲姐姐不必客气,二哥哥平日也待我们极好,想必你也不是那种人。举手之劳而已。”
湘莲听庒琂这么说,流下眼泪,从凳子上站起,给庒琂跪下。
庒琂连忙扶起。
庒琂道:“姐姐使不得,我也没做什么大功劳的事。”
湘莲泪水涟涟,幽声说道:“我几岁就被卖进府里做丫头,打小位低言轻。只有旁人栽赃诬陷,落井下石的。从没见过有仗义相救的。姑娘的大恩,湘莲没齿难忘。”
庒琂莞尔一笑:“谁人无过,谁人一辈子能求得平平安安?有时,机缘巧合,举手之劳。今日他人之过,我们冷眼旁观,他日你我之过,谁敢仗言?”
湘莲道:“我们二爷虽不常来姑娘这儿,也常说姑娘比府里其他姑娘伶俐。二爷知道姑娘替我求的情,说改日也要谢姑娘来着。”
庒琂忙不迭拉过湘莲的手,道:“姐姐且回去给二哥哥说,这么着就见外了。”
湘莲低着头,然后掏出方手绢儿包。打开,里面是一把碎银子和几个银镯子。
湘莲把手绢放在桌子上,推给庒琂。
庒琂诧异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湘莲道:“湘莲没有什么东西作谢礼,攒了这么些个,权谢姑娘。”
庒琂包好,推回去:“姐姐如此,把我当做什么人了。二回我还敢说一句半句不敢了。”
湘莲笑得泪雨梨花的,慢慢收了回去:“姑娘这么着,免不得以后别人知道了,都要来劳烦姑娘很多事。”
庒琂奇怪看了一眼三喜和慧缘。
慧缘道:“为何呀?”
湘莲捂住嘴巴,羞口难开,终究也解释说了:“我们下人的有规矩,这是‘打魔礼’。去了钱财,消灾消难。大家现在都知道姑娘说得上话,以后出个什么事儿都往姑娘这儿跑。”
三喜笑出了声音,道:“可是把灾难都抵送给我们姑娘了?”
庒琂扯了下三喜,三喜住口。
湘莲尴尬低头,道:“这是规矩。”
庒琂再拍拍湘莲的手,凛然道:“我这儿没那规矩,你收回去。”
湘莲起身再些:“谢谢姑娘。”
再客气言说其他碎事,不大相关的时常话,湘莲便起身告辞,三喜和慧缘送了出去。
三喜走回来就说道:“这种规矩要放在我们卓府给老爷知道,不打断腿,也要砍了手……”
庒琂听她如此说,忙喝住:“三喜!”
三喜说错了话,呆一边去。
慧缘道:“姑娘,三喜也只是嘴巴快。”
庒琂道:“古往今来,祸端起口,一切都坏在嘴上。来这么些日子,你竟一点长进都没有。害了谁不打紧,害你自己到时莫追悔。”
这般说,慧缘也不敢帮说话,三喜蔫蔫儿地在一侧。
至六月见底,庄府又接到庄熹派回的家书,告知不日要前往奉天热河一带查实案情。该事起因热河地域,有一金理教团众反洋教会,遭洋教人等屠杀,民声积怨甚重,皇帝及重臣商议,源祖之地不安,国家将不安等云云。遂调庄熹继而行进北上,给予安抚平定事宜不提。
七月初,庄熹陆续来家书,告知奉天一地的民心安抚有成效,不日将回京复命。另皇帝已颁了嘉奖上谕,特此告知家人。
庄府合府听得家书传报,皆大欢喜。东府更是因大老爷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得了体面,姑爷查士德多次向秦氏提议,合该为之庆贺。于是,七月初七鹊桥之节,秦氏作东,邀各府家众内眷作了一席,略表庆贺之意。
此次祝贺宴席,可谓几家欢喜几家忧。
首先,秦氏、熹姨娘、小姨娘、庄瑚查士德夫妇欢喜理所当然,老太太更是喜上加喜。
其次,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又见兄长越发能耐,暗自是高兴。
其三,内眷郡主、凤仙、幺姨娘附和,也是见得欢喜。
最后,独独是曹氏跟大爷庄顼是高兴不起来。曹氏因二老爷得了老太太的应允,可名正言顺把回疆旧部女子纳进府里,并添了肚子。东府大爷庄顼被关,即便他父亲得朝廷荣宠,终究觉着与自己无关,整日跟秦氏哄闹,秦氏怕他再有好歹,宁愿关着不给出来。
再有,庄顼被关,沁园住的碧池更是炎凉惨淡,无人问管。此次宴席大贺,就此三人过得凄凉无比。
里头关系,府内众人不能知得详细,独是庒琂心里是明明白白。
七月初三,庄瑜与庄瑛来镜花谢小坐,赏画作诗,说些摆席家常。庄瑛爱提及她母亲曹氏,便是把她母亲一肚子不舒坦给说了出来。当了解到曹氏近些时日不大进食,等庄瑜和庄瑛离去,庒琂命慧缘、三喜赶做几道菜肴送去,是想用心计讨好曹氏,好免去旧日结下的偏见。
在南边,庒琂有一相好金兰叫子素的姑娘,她有一手的好厨艺,做的一种“土味鸡”十分味香,旧时,贵人去她家,皆要吃她做的这道菜。殊不知,此菜系南粤菜变换而来,将鸡清水煮六七分熟,再用芭蕉叶包起来,里头灌了肥姜、嫩姜、老姜,芯蒜,瓣蒜、红枣,八角,桂皮,陈皮,山楂,牛角橘,香草等香料;再用深土红泥糊在蕉叶外头,泡入深井水半日,再将捞放入瓮中埋一夜,次日挖一土窑,将土包蕉叶的鸡放入,便在上头烧大火,待烧几个时辰,才从土窑里挖出来,另起一个土搭窑,用木材烧红化了土,再将原先的土包蕉叶鸡放入其中,最后把烧化的泥打烂捂好,过半个时辰才出土,将得这么一盘鲜香无比的菜。
这其中煞费苦心。
子素这道菜并非自创,是一位百岁老者传授与她。每每做此菜,她不愿给人探视,便叫庒琂帮忙。因此,庒琂知这菜的做法。今日,就此炮制,给曹氏送去。
岂料,这菜好吃不假,工序上出的食是热性,因曹氏连日火气攻心,食用后,没过半日,口干目赤,喉咙疼肿,到夜里竟说不出话来。后来,请大夫来诊治,开了方子吃才好。
曹氏原本对庒琂是感激,就因这事上,心中更加不待见庒琂,比此前更甚。
慧缘都觉得不值,日里夜里感叹道:“好心好肺,浪费那么好的菜,还遭人不喜欢。”
庒琂听了也不在意,只道:“孝心是表完了,天意如此,我又有什么法子?”
她想着自己好心办坏事,总归是自己担着,是无妨。可谁知,这等事牵扯出去,哪里是她自己的脸面了?老太太和郡主的脸面都搭在里头。
之后想想,自己太过天真鲁莽,太过无知。
所幸的是竹儿知晓,给老太太说,老太太怎不知曹氏的心眼,便让竹儿去北府给曹氏知会说,那是她有意让庒琂费心思去做的,想心疼心疼曹氏。听得这些,曹氏心里才舒服。记恨庒琂的心,少了几分,可隐隐约约又疑影起庒琂嫉妒老太太这份对自己的情意,暗中放了什么毒药给自己。总之,无论老太太怎么帮庒琂撇开,都落下个不好。
之后,郡主知晓了,把庒琂叫到西府,也不是十分严厉对她说话。淡淡的点提了下,大致说:“姑娘有这样的好意,不如给老太太那儿使。有些好,别人未必见是好。”
庒琂无地自容,私自做那样的事,又被传出来。不说自己来府里没这样孝敬过老太太,连过了礼做父母的郡主都没这待遇。
可见郡主心里是不舒坦。
郡主又道:“心思少,烦恼自然就少,一味想着跟谁好跟谁不好,落下整日为难自己罢了。”
这些话郡主不止指责庒琂的行为不太检点,还顺骂了曹氏这类人。
庒琂听毕,脸一阵红一阵辣。
郡主点到为止,想听庒琂有何话说,好在庒琂脾性稳住,没个言语,皆虚心领教。
直至初六,到老太太处请安,众人都没时常日里那么待见庒琂。里头,庒琂是明白缘故。姊妹们也心照不宣,彼此淡淡的,都有“明哲保身”的疏远界线。
到夜里回镜花谢,三喜按不住火气,忿忿不平道:“平日里,姐姐妹妹的忒是亲热,瞧这些个嘴脸,一到有个什么,个个跟躲瘟神似的,竟提着眼睛不认识人了。”
慧缘道:“也没那么严重,左不过大家不大好意思说什么。总归二太太在场。”
庒琂冷冷的坐着,也不关心这些。日里其实没怎么着,姑娘们不像以往那么热络,庒琂打招呼什么的,她们都有意无意躲闪开些而已。
三喜又道:“谁知道哪个又说我们姑娘什么坏话了。别落下什么下毒之类的恶名才好。”
庒琂听三喜的话,道:“脑袋在别人脖子上,嘴长在别人牙齿上。你这晃脑嚼舌,比下毒的厉害。这会子这般不快活,不如痛痛快快去睡一觉,睡好了还是你自个儿的。”
言语刚停,三喜笑了,拉住慧缘道:“瞧,这才是我家姑娘。又回来了。”
至初七日,合府众人去东府赴宴,万喜同杯,极乐的光景不提。那一日,巧因此前这几日庒琂不受待见,故淡淡的去,淡淡的入席,应了门面虚礼。待那一日宴席将散,庒琂便戚然然离席,其它人到不曾发觉似的,只见她主仆三人从东府宴厅出来。
庒琂此刻镜花谢不想回,落寞神伤想起一个同病相怜的人来,那就是碧池了。正想往那边去,谁料,庄玳没事由跟出来,一个劲儿扭住她,非要给她一样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