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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少爷们,都下车,都下车!”二腚从一辆越野车里跳了出来。
坐在“猎豹”里的三兄弟都乐了,几辆拖拉机、七八辆三轮车拉着的几车男女老少,吵吵嚷嚷着都下了车。
“外面冷,都到大厅里去。”大灰狼也跳下车,大手一挥。
“哎,郎哥,亲自来啊。”黑八忙不迭跑过去。
“这岳主任的事就是兄弟们的事!”大灰狼似乎觉着仍不能表达胸中的意思,“在开发区地面上,岳文就是我亲兄弟,”他扭头看看这气派的大楼,“特么地,我姥姥家就是这个村的,二腚也是这个村的,弄个加油站挡在路口,路就是一直不通,我们都想给他拆了!我回去一说,老少爷们就都过来了!”
“郎哥,辛苦!”岳文现在才下了车,挨个与大灰狼、二腚等村民握着手,看到孩子还要逗几句,弄得活象领导接见似的,“兄弟们,辛苦啊,外面天冷,里面有热水,都到里面去!呵呵,我们就不进去了,得注意影响!”
“兄弟,进来吧,我们有理,在哪都不怕!”大灰狼一甩头发,“走!”
大楼宽敞明亮的大厅里马上涌进一群扶老携幼的人,几个保安急忙走过来,大灰狼迎上去,那目光吓得保安一缩脖子,又退了回去。
“爽,让他们也尝尝堵门的滋味。”门外,黑八笑得肚子上的肉直颤。
“什么?多少人?一百多人?”十六楼的办公室里,武胖子也接到了保安的电话,“好,维持秩序,不要冲突,我知道了,好,千万不能冲突。”
他下意识地还是先给派出所打电话,可是派出所根本不管。
他一阵牙疼,眼前马上又浮现出那张年轻的笑脸,这咬人的狗不叫,早就听说这小子是个狠茬,在金鸡岭把名震开发区的施忠孝都送进了监狱,晾了他五天,果然不肯善罢干休。
他操起电话,想了想,还是直接拨通了区委常委、秘书长蔡永进的电话,“秘书长,你好啊,有件事还得麻烦你啊……噢,是这样,我们中国油化的办公大楼现在被堵上了……好好,好,那谢谢秘书长了,好,好,……”
放下电话,武胖子松了口气,这堵门求访以前不是没有过,但区里都会出面,这次,在他看来,顶多也是乱一时,乱不了一世,“等会儿,芙蓉街道就会来人把村民带回去,维持好秩序,千万不能出乱子。”语气却不象刚才与蔡永进通话时那样谦虚,而是有些刻意模仿王瑜亮居高临下的神态。
“武主任,芙蓉街道的人已经来了。”保安队队长汇报着。
“来了?”武胖子坐不住了,放下电话,扭着肥胖的身躯就进了电梯。
这王瑜亮马上就要回来了,这大门都被堵了,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也是兔子的尾巴,干到头了!
“人呢?”大厅里只听得吵吵嚷嚷成一片,大人小孩都有,男人女人都在,武胖子只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象浆糊搅在了一块。
“在这呢。”岳文笑眯眯地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武胖子吓了一跳,“岳主任,这——是怎么回事?”他明知故问。
“受委曲了吧,心里没有委曲,谁来求访?”岳文看看大厅里喜笑颜开的老少爷们,“武主任,能不能不说普通话?你一个土生土长的平州人,拽什么普通话!”
“要求访也要到工委大院去啊,”武胖子仍是一口气急败坏的普通话,“别废话,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去?这都快下班了!”
“啊,我们正在做工作。”岳文也学着他说起普通话来,“看,我都让你带坏了。”
人群里,这几天来的那两人正分头做着工作,可是武胖子算是看出来了,这哪是做工作,简直是在鼓劲加油,这不,人群里开始有人喊上了——
“拆掉加油站!”
“还我土地!”
“我们不要断头路!”
……
呼喊声高亢激昂,口号声此起彼伏,在大厅里不断回荡,中国油化分公司的职员却好似看到了西洋景,都走出办公室来看热闹。
武胖子的脑袋都短路了,“喂,”他顺手接起手机,声音马上又降下来,电话里传来王瑜亮明显压抑着火气的低沉嗓音,“武忠树,……丢人丢到家门口了,……给你两小时,两小时解决不了,你不用干了!”
办公楼里的暖气烧得很好,武胖子却觉着如同在火上烤着一般,“兄弟哎,我的亲兄弟!”一张黑脸马上换上了白脸,朝着确实最象他兄弟的黑八走过去。
“亲兄弟?!”黑八异样地上下打量着武胖子,“我们很象吗?”宝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嗯,象,真象!”
“象也没用,别说亲兄弟,叫亲哥哥都没用!”黑八阴阳怪气道,“这们在走廊上站了五天,也没看你给亲兄弟倒杯水喝,也没管过亲兄弟一个馒头……”
“兄弟,消消气,哥哥这几天忙,你看,刚过完年,事也多,”办公室主任能屈能伸,跟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人称兄道弟了,从这一点上,武胖子就是合格的,“得,今天一定得给哥哥个机会,晚上找个地方,老哥哥当面给兄弟几个陪个不是。”
“吃饭啊!请的人太多,我们吃得过来吗?”宝宝看着黑八神气活现地接过武胖子的烟,暗骂一句,“不装逼能死吗?”这几天吃食堂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好在黑八明白兄弟的意思,“哪,我们领导在那,他决定。”黑八一指岳文。
“兄弟,兄弟,看我昏了头,……”话音未落,武胖子已朝岳文冲了过去,惊得黑八瞠目结舌,“我靠,还要不要face了?”
“八哥,瞧,人家这脸皮,是不是比你的还厚!”宝宝笑着一把搂住黑八的脖子,顺手捏了捏黑八的肥腮,“呵呵,这face皮,还真厚!”
看着武胖子热情洋溢地冲过来,岳文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左右摇了摇。
武胖子却蓦地停住了,一堵墙瞬间挡在了自己前面。
“怎么,你是中国油化的领导,告诉俺,这这断头路什么时候能通,加油站什么时候拆?……”
看着大灰狼狰狞的表情,武胖子的笑更浓了,唐塞着,左支右绌,好不容易摆脱了大灰狼,狼狈地回到办公室,“蔡秘书长吗?咱侄女的事,省公司已经批了,对,对,对——中国油化正式员工,……好,好,”他抬眼看看时钟,“还有一个小时王总就回来了,真心不希望因为这事再横生枝节,噢,好,好,那麻烦秘书长了。”
打完电话,武胖子长叹口气,这利益交换,整个社会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可是,这话已说出去,省公司那边的工作还没做通,也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他犹豫着,又拨通了陶沙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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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刚才武忠树给我打电话了,”陶沙的电话直接打到岳文的手机上,“靠,我又不是他家的法律顾问,就是沾点远亲……好,你放开手脚,有事给哥哥打电话……”
刚放下电话,陈江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让撤吗?是不是区里的意思,噢,我知道,马上撤!”
陈江平瞬时感觉那个认识之初的岳文又回来了,虽然桀骜不驯,却仿似胸有丘壑,俯瞰全局,“那你这一出唱得还有什么意义?”事先没有汇报,但马走日字,象走田字,一看就是岳文的招数,陈江平看看坐在对面的蒋胜,此时他正在老上级办公室里。
“我知道解决不了问题,就是想让他们求我们,主动权应该在我们手里,……从今天开始到加油站拆除,我要让他们知道,在开发区地面上,到底谁说了算!”
蒋胜一张黑脸面无表情,陈江平开了免提,他认真听着。
“这个思路好,这是在开发区地面上,我们怎么一直象孙子似的,”蒋胜大口地喝着滚烫的热茶,“江平,不要管他,让他闹,他还是知道分寸的!”
陈江平也笑了,“王瑜亮这货,把他晾了五天,就岳文这脑子,什么办法想不出来?!”
“他不就是拿着项目卡我们的脖子吗,廖书记早有想法了,有央企背景怎么了?到底也是企业,也得守法守纪,也得讲良心,不能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掰掰腕子,是好钢还是废铁,在炉子里一放就知道!”
蒋胜看着陈江平,黑脸上难得绽开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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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主任,领导让我们把人领回去。”岳文看见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武胖子了,这下胸有成竹,脸上又换回了原来倨傲的表情。
“哼!”话都没有一句,只是鼻子里发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岳文心里一阵气火,“老哥,算了,看你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事,我们不管了,八哥、宝宝,我们走!”
“你们领导可是专门打过电话的,领导的话你们不听?”武胖子有些急。
“你应该这样讲,领导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听过?”宝宝笑着怼了一句。
“放心啊,亲哥哥,”黑八笑着接了一句,“马上下班了,你人又这么扣,也不管饭,他们等会就自己回去了。”
“别价,别价,”武胖子马上意识到街道上这三人要扯皮了,领导发话归领导发话,真正办事的还是他们三个,“兄弟,帮帮忙,帮帮忙……”
“忙,可以帮,”岳文吡笑道,“这刚过完年,又是大冷天,啊,也不能白来吧,……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怎么个意思?”武胖子还没明白过来。
“一人发点补贴吧!”黑八笑呵呵地靠上来了,“大家都不容易,这往这走的油费、误工费,你说得算谁头上,”他看看岳文,“哥几个在这站了五天了,腿都站细了,亲哥哥,呵呵,我不明说了,你懂得。”
堵我的门还管我要补贴?武胖子鼻子都气歪了。
“行了,我们的话带到了,这社会啊,钱不是万能的,不花钱也是不能的,走,把手机关了,吃火锅去!”岳文再也不看他,抬步就朝外面走。
“补贴不行,我没地方下账。”武胖子犹豫着,见岳文不理他,马上道,“一人十块!”
“打发要饭的哪!”岳文脚也不停,“一百!没商量!”
“行,一人算一百块怎么样?”妥协也是门艺术,更是一门修养——从政者的修养。
“好,那谢谢亲哥哥了,”岳文突然回过身来,亲热地握住武胖子的胳膊,把手往前一拉,就开始握手。
尼玛,这是演川剧哪!
武胖子呼哧呼哧喘着气,这手往后缩着,愣是拽不过岳文,这幸亏老爹老娘没给他生这么个弟弟,要是真有这么个亲弟弟,估计自己活不到退休。
一众村民乐喽,“郎哥,半天就是一百,一天就是二百,比上班还挣钱哪,明儿我们还来吗?”
武胖子差点吐血。
大灰狼顺手把手里的一百块钱递给黑八,“这事,领导定,”他看看岳文,“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这位大叔不是说了吗?有钱赚为嘛不来,”岳文带头走出大厅,“来,能赚几天是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