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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两人已经熟识多年,郝淳风也是第一回看见傅思哲这般神态,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只能说,刚才自己怕是触了傅思哲的逆鳞。
一个平常从来不苟言笑,古井无波的双眼毫无波澜的男子,该是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世间一切于他来说不必挂心的。
可郝淳风居然发现了傅思哲的逆鳞,还好巧不巧地碰了上去,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甫一下飞机,印象中的海岛气味扑面而来,像是发霉的海藻细细地缠绕着身体,潮湿席卷而来,直让人脑袋发闷。
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嗤——”地停在两人面前。
“傅总,抱歉,我来晚了。”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朝傅思哲微鞠了一躬,神色紧张,“您是先去酒店,还是直接去码头坐船?”
“坐船,去哪儿?”郝淳风眉间闪过不悦,看着男子的眼神增添了几分责备之意,“你以为我和傅总过来,是为了给你的错误买单么?”
身边的气温骤然降低,傅思哲漠然地看了郝淳风一眼,语气里染了肃杀:“他有错,你就可以免责了吗?”
心头一顿,郝淳风推了推金丝边镜框,顺从地坐进年轻男子拉开车门的宾利后座,只是眼神却停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要不是坐了太久时间的飞机,傅思哲早就把这个临时总监“请”下司机的位置,亲自开车了。
速度慢的堪比蜗牛,要开到什么时候才能去码头。
然而事实上临时总监的车速,在斯里兰卡来说已经很快了。毕竟这是一个十分推崇信仰佛教的国家,人们的性子也趋向平和些,自然不喜欢国内飙车的那一套。
车窗外的树木朝后飞驰而去,一朵街边的睡莲却忽然映入了眼帘,星状的花分散却不零星,静静地在路边的水塘中沉睡着,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入不了它的心,万般皆无味。
这样淡漠疏离的姿态,像极了夏禾。
置于膝上的手指忽然攥紧,那股汹涌的不安又一次突破了压抑的防线,直朝心口而来:“还有多久能到?”
“半小时。”
夏禾,不过半个小时而已,你肯定能撑住的。
傅思哲突然觉得自己太聒噪了,尽管这些话都是在心里默念,可哪里像是他往日的做风。
“什么!”总监沉稳的面孔总算露出了裂缝,“你是说,最快也得等到明天下午,才会有去岛上的游船?”
闻言,傅思哲舒展的眉头倏然皱紧:“联系Lerit,准备一艘半小时内能自由航行的快艇。”
被抢走的电话重新回到手中,总监低头一看,已经挂断了。
紧张爬上后背,极力掩饰的声音中含着一丝颤抖:“傅总,据说这片海域最近极易涨潮,现在这个时候出海,恐怕……”
“极易涨潮?”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令人恐惧的威慑,“所以,市场二部把这么十几个人才交给你,是让你往海里送的?”
听起来不过是一句极为平常的疑问句,可总监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寒刃般凌厉,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
鬓边冷汗涔涔,他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擦,可刚举到半空中就硬生生被傅思哲身后不远处的人,示意放下。
“你先去酒店,一旦那边收到什么消息,及时汇报过来。”郝淳风眼中划过警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前来站在傅思哲身边,正好隔开了两人。
巨大的压力消失掉,总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把车钥匙递给郝淳风,便赶紧离开了。
“你真的考虑好了,等会儿就要出海?”郝淳风踱步走到傅思哲面前,正对着他,语气严肃地仿佛对面的人一位即将赴险的挚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有几分能力的花瓶,至于你但这么大的风险吗?”
有几分能力的花瓶?如果是在这次海岛调研之前,如果现在失踪的人不是夏禾,傅思哲肯定毫不犹豫地否定这个问题。
震动声从口袋传来,傅思哲接通电话,一直紧抿着的唇总算有了一丝缝隙:“是不是花瓶不重要,我只知道,她值得我这么做。”
后来郝淳风再想起这一天时,唯一记得的不是傅思哲的话,而是他说那句“她值得”时,坚定的眼神,由不得你不信。
郝淳风接到临时总监打来的电话时,距离傅思哲开着快艇出去,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郝总,傅总已经回酒店了,需要我过去接您回来吗?”
凛冽的海风吹在脸上,郝淳风说话的速度明显减慢了不少:“不用了,看着傅总,别让他再出去。”
“你在跟谁打电话?”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临时总监手一抖,电话就掉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捡,谁知竟然被傅思哲抢了先。
看着已经碎裂的屏幕,傅思哲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这事情,不准对外散播任何消息,包括调研的进度。我想你该清楚,傅氏会如何处置违反公司规定的员工。尤其,是你这种。”
眼前的男人神情冷峻肃杀,眸中的光若锋利的薄刃,猛然间穿透皮肤,刺到脊梁骨上,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喉咙阵阵发紧,不安的情绪笼上心头。
四十九个小时。
夏禾已经失踪了整整四十九个小时,甚至超过了警察局立案的时限。
看着窗外斑斓的星光,无尽的恐慌袭来,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傅思哲只觉得眼前开始发黑,猛地甩了甩,稍稍清明了点,这才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没有。”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砸在傅思哲的心口,不亚于巨石之力。
缄默的气氛传来,陈肖伸手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明显急躁起来:“Lerit那边呢,也什么消息都没有?”
“嗯。咚……”
一声砸玻璃的响动传了过去,陈肖立刻移开了手机,几秒钟后才又放到耳边:“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傅思哲,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别人道歉的么,那夏禾呢,你该不该跟她道歉!如果不是你把她派去市场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傅思哲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陈肖,下意识地又要挥拳砸向玻璃,可是想到那张从来都是一片淡漠的脸,拳风竟然止住了。
“你说得对。”布满血丝的双眸忽然有了零星的神彩,傅思哲的声音也稍稍轻快了些,“我去找她,跟她道歉。”
然后,他会牢牢的守住她,再也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挂了电话,陈肖的脸上的神色停滞了两秒,随后才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白米粥,朝厨房走去倒进垃圾桶,重新拿了碗盛好粥,复又上了二楼。
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虚弱的女声,陈肖便推开门进去。
“睡了一天该饿了,给你熬了点白米粥,先暖暖胃。”举了举手中的碗,陈肖踱步朝床边走去,每走一步,虚弱苍白的面容就越清晰一份。
空气中的粥香味钻进鼻腔,夏禾的肚子适时“咕咕”了两声,有点尴尬地看了陈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碗:“这么晚你不睡觉,怎么还去熬粥了。”
“他刚才打电话了。”陈肖把手插进裤袋,掩饰了一瞬的不快,指骨却依旧蜷缩着,“你就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哦,那他说了什么?”看都不看陈肖一眼,夏禾一勺接一勺地朝嘴里送着软糯的白粥,似乎品尝到了山珍海味般满足。
的确,对于一个在陌生海岛上呆了两天一夜,还昏迷了半天的人来说,能吃到国内最平常的白粥,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好得多。那种亲切的感觉,是珍馐佳肴替代不了的。
见夏禾似乎对知道傅思哲来电话的消息并不讶异,陈肖的心情却更差了。她是早就料到他会找自己帮忙,还是说,在夏禾心里,傅思哲才是那个一直会守护着她的人——即便两人之间,隔着是比山川湖海还要无法跨越的,血海深仇。
放下已经空了的碗,夏禾眸中的探寻不加掩饰:“怎么不说了?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陈肖哪会听不出来夏禾话里的意思,嘴角扯了扯,从她手中拿过粥碗:“这次的事的确超出了我的预计,你要是不信我的解释,不如就当做是我一手策划的。不过都是为了报仇,多一两件算在我头上,无所谓。”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禾没想到陈肖会这么说,下意识便住陈肖的胳膊,“我有多恨傅思哲你不知道吗,哪还能为他……”
“有多恨?”陈肖胳膊一动,反倒抓住夏禾的,好看的眸子直视着她的褐色瞳仁,“夏禾,你跟我说实话,昨天看见我之前,你一直喊的是谁的名字?”
傅思哲。
夏禾当时虽然在昏迷中,可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叫了傅思哲的名字,这一点无可辩驳。
见她偏开头去,陈肖握着夏禾胳膊的手,忽然就没了力气,只好松了开来。
陈肖走得很快,好像再多留下一秒也受不了似的。
夏禾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陈肖落寞的背影,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手臂便垂了下来,摔在软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