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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佳妤一路小跑着, 跌跌撞撞的冲进人群里, 周围都是人, 用奇怪的目光看向这个面色焦灼满头大汗的女孩子。
她打了个车, 但是车子去突然熄了火, 司机问她要不要帮她再叫一辆来, 她看了看表, 拒绝了,这才跑成了这副模样。
她需要争取时间, 不仅为自己, 也要为卢比他们的埋伏争取更多的机会。
这里香港最大的住宅区之一的天水围,放眼望去,密集的楼群犹如水泥森林, 一幢一幢竖在那里, 连绵不绝, 遮天蔽日。
这个地方远离市中心, 住着很多从内地移民香港不久的新移民、还有还多低收入务工人员, 可以说, 住在天水围的人们, 基本上都处于香港社会底层。
这里都是公屋, 靠领取综援维生、各种矛盾不停的家庭比比皆是,而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里的乱和穷。
问了好几个人, 叶佳妤才找到了那条信息里讲的天晴邨晴碧楼, 她停下来, 大大的喘了几口气, 抹了把汗,这才继续在附近找那栋烂尾楼。
“大姐,麻烦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烂尾楼啊?”她原地转了半圈,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心里越来越着急,不能再慢慢找了,她必须马上找到那里去。
被拉住的大姐先是点点头,有些疑惑道:“后生女,你去那里做什么啊?”
“我跟朋友约了在那里,大姐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叶佳妤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还得好声好气的求人家。
大姐哦了一声,转过身去指指前面,“呐,你从前面一直走,到路口往右拐个弯,走过个水塘仔就到啦。”
叶佳妤忙道谢就要走,却被大姐又拉住了,“哎呀,后生女,我同你讲啊,不要在那里待太久啊,那里死过人的,阴气很重的啊,知道没有?”
人家是好心,叶佳妤只能连连道谢,“知道知道,多谢大姐啊,谢谢您!”
说完她就立刻跑开了,跑出了老远,还能听到热心肠的大姐在背后叫她慢点跑的声音。
拐过弯,叶佳妤一边跑一边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尽头就是个小水塘,其实只是个废弃的假山池子,池子背后赫然是成片的烂尾楼。
叶佳妤怔在了原地,这么多栋楼,她怎么知道是在哪栋呢?
她抬起头四处打量,心里举棋不定,不知该先进哪栋才是对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她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强烈。
额头上的汗顺着皮肤往下流淌,滴进了眼睛里,刺激得她紧紧闭上眼。
此时的沈砚行已经被零控制住了,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脸似乎被扇了两下,但对方用的力气不大,没肿,就是留了两道粉红的指印。
“……你是方茹?”他睁着眼看面前这个拿枪指着他的女人,有些茫然。
方茹面色潮红,神情狰狞,他终于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直观的看到使用LSD之后的反应。
她眼神狠厉,“是啊,是我,没想吧沈老师?”
“他们让你来杀我?”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沈砚行再蠢,也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这群人已经被逼进了死角。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他知道,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
这几天,他已经知道当年那场绑架,壹是策划者,负责执行统筹的那个人和欺负荥禹的那个人渣不知怎么不见,至于虹影几个,不过是听从他们命令行事的喽啰,只可惜隐藏在背后的那个老不死他没见过。
“你为什么会听他们的话,我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背后的基斯一言不发,既然没人阻止他,那他想说什么就随心所欲了。
方茹哈哈笑了两声,拿着枪的手抖了一抖,“沈老师,谁说的我们无怨无仇?”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娇媚,“我喜欢你啊,向你示好,你总是不理我。”
“是么,方小姐,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哥哥方鹤而来么?”沈砚行冷笑了一声,抬眼望进她的眼里。
他嘲弄的语气让方茹有一瞬间的怔愣,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茫来,她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想法了。
“哼,死鸭子嘴硬,姓沈的,别得意,很快你的叶小姐就会来了。”虹影走了过来,伸手掐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往自己这边扳了扳,“我记得在延和居那天,你们真的很恩爱,这次可以当一对死鸳鸯了。”
她有些气急败坏,盯着沈砚行的目光像一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舌。
果然,沈砚行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虹影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我说,我们已经通知了叶佳妤,你说她会不会为了你一个人来这里?”
“你休想!不可能!”沈砚行顿时挣扎了起来,声音提高了些,不知是想肯定什么,才说完就呛咳起来。
基斯反剪着他的双手,推搡了他一把,再也没有往日假模假式的喜爱,变得凶狠起来,“你给我老实点。”
“……你们太小看叶家了。”沈砚行忽然想起了和叶锐渊商定的事,心里安定了一些,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叶锐渊是什么人,他再疼爱叶佳妤,也不能让她来香港涉险,所以他们说的只能是假话。
但事到如今,虹影也不用再骗他,“你以为我们在骗你?哼,沈砚行,你未免太小看你自己了。”
她说完这句话,离开了沈砚行跟前,凑到没有玻璃的大窗口那里往外看了看,然后回头面色阴沉的说了句,“她来了。”
就是这么一伸头,站在楼下空地处的叶佳妤就看见了她的影子,那里有人!
她毫不犹豫的往那栋楼冲进去。
烂尾楼是没有电梯的,只能靠自己两条腿往上爬,好在这栋楼不高,六层楼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
可是她已经跑了很久,已经很累很累了,越是靠近目的地,她就觉得双腿越是沉重。
她爬上了六楼,水泥地面凹凸不平,还留有很多的混凝土碎块,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不被绊倒。
这里很空,她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和加速的心跳声,以及吞咽口水时发出的咕咚声。
她身上沾满了汗水,原本还觉得热,可是此时却觉得有些发冷,额头和脸上还不断的有冷汗渗出。
不知走了多久,她绕过了一堵墙,看见几米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其中四个明显就是头头,面目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一个面容有些阴柔的男人扶着一个男人的肩膀,将他用力推出去,说了声:“十二点到了。”
叶佳妤一怔,随即看见了和她面对面的举起了枪的那个女人,惊讶之下失声高喊了一声:“……方茹!”
怎么会是她?她突然想起在片场时方茹的表现,她曾经讨厌过她,也曾经怜悯过她,可是没想到,今天却要被她主宰生死。
很多时候,我们的动作永远都比想法还要快,叶佳妤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去,将被推出去的那个男人抱住滚在了地上。
她紧盯着和自己紧贴着的那张脸,待看清他熟悉的眉眼,心里最后的不确定也落了下来。
紧接着就觉得腹部一痛,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身体里有一股热流不停地涌了出来,她觉得更冷了。
她疼得要晕过去,很勉强才能够到他的脸,她似乎看见他错愕又悔恨的表情,又好像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阿渝……”
他是不是有话想说?叶佳妤闭着眼睛笑了笑。
他一定是想骂她傻,骂她不听话,她也想骂他啊,骂他什么都瞒着自己,自以为是对她好,却不知道她在看到他留下的信时有多难过。
她早就想好了,等见到他,一定要打骂他一顿,他亏了心,一定不敢还手还口的。
然而待见到他,想到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想说,“你瘦了……”
他瘦了,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时候,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害怕得睡不着?像她一样。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会有人带她回去……
她还有些意识,又接连听见了两声枪响,一声很近,一声远一点。
沈砚行倒在地上,迟迟没能反应过来,他没想到阿渝竟然这么固执,能让叶锐渊对她退步。
他想说她真傻,何必来呢,他本来就是个该死去的人。
“阿渝……”才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觉得心口一痛,他勉力低下头去看,看见自己的胸口处迅速氤氲开大片的红。
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也穿过了叶佳妤抵在他心口处的肩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背后是虹影对方茹的破口大骂,“你这个蠢货!”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刚说完话的虹影突然一声不吭的倒了下来。
暗影和其他人一起转过头去看,只见周围的手下都倒在了地上,一道道血水蜿蜒着流淌在地面上。
顾伯璋举着枪对他们瞄准,枪口似乎还冒着烟。
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顾先生,你这是……”
所有人的脸色都在这一刻变得沉重起来,只有顾伯璋依旧满脸带笑,“想不到是么?”
“你们真傻,居然真的相信我会死心塌地的帮你们。”顾伯璋笑了笑,把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
暗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壹的声音沉沉的在空气中回荡,“你骗了我们十几年。”
顾伯璋来的时候他们其实并不相信他,但那时他的身份是因为贩毒被通缉的逃亡犯,他们觉得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回去就得死。
于是他们留下了他,他替他们尽心尽力的赚钱,他们保护他的安全,互相牵制,慢慢就成了伙伴,甚至听到他说恨当年带他儿子出去的那些人,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还觉得高兴。
后来他们怕顾伯璋反水,于是给他下了□□,早晚他都要死。
“真是一伙不称职的歹徒。”顾伯璋冷笑,“我是恨他们没错,但我更恨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儿子未必会死。”
“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卖毒/品本来就罪无可恕,现在拉上你们,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好事,我能下辈子投个人胎。”说着他叩动了扳机,却是对准了他自己的眉心。
枪声响起,随即有其他细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穿过来,顾伯璋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这才闭上了眼。
这是叶佳妤提前安排好的,叶大小姐带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神枪手。
他想起尘封在回忆里的往事,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他以为可以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娶妻生子,然后他会慢慢的老去,直到死亡来临。
可是命运何其残忍,他失去了此生最完美的作品和最爱的人,他看见妻儿墓碑旁开得热烈的凤凰花,写满了人世的苦泪和无奈。
他远走它城,在边陲加入了贩毒集团,只因为知道那伙人太狡猾,只有这样,才可能迅速接近他们——有传言,老鬼是个毒枭。
就为了这么个传言,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警方?那更不可信,他们只会把这起案子当做悬案,什么时候重启调查都是未知数,他不想等。
他都忘了得知他们要找沈砚行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高兴吧,终于有机可乘了。
他见到他,那个叫他顾叔叔的孩子,长大了,却还是有点点单纯,轻易就相信他。
心里的恨年深日久,如潮水连绵不绝,可是他又怕,如果不管他,荥禹知道了,会埋怨他。
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互相许诺过要保护对方。
窗外的风呼呼的吹着,顾伯璋最后看了一眼叠在一起已经昏迷不醒的两个血人,他们手碰着手。
他突然想笑笑,年轻时读过的诗歌闯入脑海,“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可惜了,他的荥禹只做到了第一句,他没有心上人,没有和她一起走在街上看过阳光,他夭折于1993年的春天,和他的妈妈一起离开了他。
而现在,他也要去找他们了。
楼梯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一切苦难,都即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