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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行并没有骗辜俸清, 他这段时间的的确确迷上了刻印,原因是他凑巧得到了一块艾叶绿。
那天他在城南的旧货市场瞎逛,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在门口遇到个大花臂, “哎哟,沈老板来啦, 见到什么好东西没?”
他笑着摇摇头,对方哦了声, 对身后两个小弟道:“留点儿神,小心别让人坑了沈老板。”
H市的城南有一片灰色地带,不是彻底的三不管,但治安的确不怎么好, 时有打架斗殴什么的, 人群组成非常复杂, 地痞流氓有,高级点混帮派的也有, 很多大花臂的年轻人都是混道上的, 又或者是给人做打手的。
在很多城市中都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官方管是管过的,但始终无法杜绝他们的痕迹, 于是就有了一种默契, 一种黑与白之间的默契。
在双方默认的灰色规则中, 只要这些人不做得太离谱, 一般都可以酌情给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利,如果是帮派之争,只要不出人命,也没人会来管他们,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还能给警方提供一些案件的线索。
但就在这样一片要交保护费才能获得几分平安的地方,有个只有在周末才开门的旧货市场,在这里摆地摊却是不用缴纳保护费的,而且相当安全。
“流氓有流氓的生存规则,他们虽然形象不大好,但很多人都是义字当先的。”辜俸清曾经对沈砚行如此评价过在这里生存的一群人。
辜俸清跟他们打交道的次数随着当警察的年份加长而变多,交集多了,了解也就变多,他深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他们虽然渺小如蝼蚁,可却不应被忽视和小看。
南城旧货交易市场是个摆地摊的地方,在这里有专门倒卖古董的,有急着用钱来卖家传之宝的,卖的东西不知真假,全凭买家自己的眼力,运气好的时候,说不定会捡到个漏。
沈砚行有时候会来这里逛逛,也没什么不安全的,凭着辜俸清的面子,几个地头蛇都认得他,见他来了,也愿意打声招呼卖个面子。
那天他照样这样瞎逛,一圈下来只买了本旧书,一本不知什么年代出的竖排繁体版《医林改错》,纸张泛黄脆弱,看起来很需要修补,他从一个旧书贩子手上买下来,小心翼翼的揣进手里拎着的袋子里。
自觉已经没什么好看了的沈砚行从市场的西边绕道走向门口,快要走到门口时却发现了一个蹲在角落里的男人,他五十多岁,干瘪黑瘦,裹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蜷缩在角落里,就着一瓶矿泉水啃一个干馒头。
他面前的地上铺了一张小小的油毡布,上面摆了几件玉石制的摆件,还有几块未经雕琢的玉石,沈砚行驻足看了起来,男人也没有招呼他,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啃馒头,不过啃馒头的速度变快了。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沈砚行看着一个玉石笔筒问道。
男人搓搓手,应道:“老家房子塌了,收拾废墟的时候找到的,可能是我爹留的东西,这是原石来的,我们也没去开。”
东西都不是特别好的东西,玉有很多的杂质,并不值钱,但做工很不错,倒有几分雅趣,但沈砚行对成品没什么兴趣,倒是对几块原石起了点心思。
他二话不说买下了那三块原石,都是脏兮兮的,跟工地上的石头有一拼,很明显就是放得久了又没人打理的模样,他随便跟摊主要了个塑料袋,买菜似的拎了就走。
等回到延和居仔细擦洗干净之后,看着三块原石沉吟老半天,决定让人开了它们,他买来可不是给旺财当球踢的。
三块原石只有一块开出了东西,可沈砚行却觉得十分值得,盖因开出了一块艾叶绿,虽然体积很小,也有些杂质,并不是艾叶绿里的上品,可那绿中透出点黄的艾叶绿本来就已经是寿山石中的极品了,些许瑕疵并不影响它的价值,自然比沈砚行买来时的价值要高得多了。
他欣喜若狂,虽然手心里这块只有两指宽中指高的艾叶绿很小,但他知道,自己实在是捡了个漏。
沈砚行很快就决定用它来刻一枚印章,只是却没想好刻什么,他兴致勃勃的拿回家去给家人看,如艾叶般青翠嫩绿的玉石在几个人手里来回接送,老爷子叹了句:“不错,这个不错。”
“这次运气是好。”沈兆轩难得对小儿子逛城南旧货市场的行为露出了笑脸,他一向反对沈砚行单独去那里,不为其他,就因为那里不安全。
沈砚行笑笑,说决定用它刻一枚印章,老爷子道:“你不大懂刻印,先去老冯那里学学,免得刻坏了。”
老爷子说的老冯名叫冯玉山,是他的老朋友了,沈砚行要去的是他的店,恰好也是在城南,却不是在旧货市场那边,而是在个菜市场边上,一个十平米见方的临街小房子,是个帮人打钥匙和刻印章的小店。
沈砚行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到达那里,跟冯玉山学刻印,太阳下山的时候回去。
叶佳妤这天在延和居一直等到他回来,和她一起等的还有辜俸清和冯薪,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冯薪了,正在和他聊天,问他带高三的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啊,是总算能理解以前老师骂我们傻叉时候的感觉了,真特么恨铁不成钢。”冯薪苦笑着摇头。
叶佳妤咯咯的笑了起来,继续幸灾乐祸,“冯老师,要淡定,以后这种情况还会很多很多。”
冯薪嗤的失笑,“根本就气不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辜俸清身上,有点不满,“喂,说好了给我剥橘子,你就给我留了橘子皮?”
辜俸清愣了愣,然后讪讪的笑笑,“都怪沈二,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饿了你回家吃饭去啊。”一声轻嘲传进了大家的耳膜,似乎还有些微嗔,叶佳妤闻声望过去,是沈砚行回来了。
她的表情在微愣之后再度变得雀跃,但又好像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你回来啦?”
她明亮的眼睛泄露她的真实情绪,沈砚行笑笑,声音都柔和下来了,“是不是等很久了,要知道你过来吃饭,我就早点回来了。”
辜俸清吃了瓣橘子,本来橘子挺甜的,怎么突然觉得有点酸了呢,可能是吃多了牙有点软?
他吸了口凉气,冯薪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勾起唇笑笑,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辜俸清愣了愣,转头打断沈砚行同叶佳妤的交流,问道:“你去跟谁学的刻印?”
“冯玉山老爷子。”沈砚行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了。
辜俸清眉头一皱,“这是谁?”
“是不是以前小学的时候教过我们书法课的那位?”冯薪反应比他快多了,一下就想起是谁了。
沈砚行点点头,“他还是我家老爷子的同学,金石大家,大隐隐于市的那种。”
叶佳妤听完他这句话,不由得啧了声,“你们的老师都这么厉害的么?”
“托沈二他爷爷的福罢了。”冯薪笑笑,那个时候沈老爷子还醉心于学术,又希望沈砚行不要总是待在家里不出门,才想了个送他们几个到自己老同学那里学书法的主意。
辜俸清此时才终于想起来他们说的是谁,想到那个时候被迫坐下来练大字的日子就觉得屁股生疼,他就不是坐得住的性子,偏偏冯老头要他写两页纸才能去玩,差点没把他给憋屈死。
“记性这么好,显得你们读书多脑子好用啊?”他低着头嘀咕一句。
沈砚行笑笑,想调侃回去,却被穆牧从厨房一边走一边喊大家开饭的声音打断了。
莫桦的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沈砚行刚回来就开饭,刚刚好。
菜盘子中间的是用一口铸铁锅盛上来的什锦海鲜锅,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鱿鱼、草虾、蛋卷、菌菇、蔬菜和各类丸子,一股咸鲜的香味扑鼻而来。
莫桦指了指那锅汤,“这道菜可是佳妤带了材料过来才有得吃,汤都是用上好的三文鱼骨熬的。”
辜俸清呲溜了一口热汤,长长的叹了声气,“这时候喝口热汤真是再舒服不过了,想想办案蹲点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辜警官又有案子要破啦?”莫桦顺口就问了句。
辜俸清摇摇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事,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了眼沈砚行,然后才继续喝汤。
沈砚行端着汤碗,看了眼叶佳妤,“这次要做什锦海鲜锅?”
“嗯,今天试菜,还剩了点材料,拿来大家吃了省得浪费。”叶佳妤笑着点头,因中午在工作室已经试吃过,她只是喝了小半碗汤就不再碰这道菜了。
沈砚行了然的笑笑,听见莫桦道:“看来以后我们会常有新菜吃了。”
他低下头看看碗里的汤,忽然想起下午冯老爷子问他的问题,“你的印是刻给自己,还是给别人,若是给别人,是给什么人,刻什么东西,你想过没有?”
当老爷子问完这话,沈砚行是愣了一阵的,最开始他是想给自己刻一方小印的,可是昨天他见了叶佳妤,心里却又萌生出另一个念头来——他想给叶佳妤刻一方印,只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他想问问她喜欢什么花或者什么动物之类的,可是左右看看,却不是个提问题的合适时候,只好将问题往心里掖了掖。
延和居的饭桌上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大家在一起吃饭就是图个开心热闹,只要是个话题就能聊起来。
叶佳妤问坐她对面的穆牧:“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众人都附和应是,穆牧脸上却露出了点苦涩的表情,“不会来了,昨天我们刚分手。”
“啊?不是上次都说要买房了么?”莫桦大惊,忙追问缘由。
穆牧老实道:“她让我辞职跟她回她老家,说回去干活离家近,我不肯,她就说我不爱她,爱她就是要愿意付出一切,我说你要什么都行,但这个不行,我是沈老板救回来的,说了跟他不能反悔,她就说我傻,我不高兴,她说那分手吧,我问她是不是和她好就一定要去她老家那里,她说是,我就答应分手了。”
“……这是入赘吧?”大家都惊呆了,辜俸清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挫着牙花子哭笑不得,“欺负人没爹妈啊?”
穆牧低头不回答,沈砚行就道:“穆牧,你想跟她走吗?”
“我当然……”穆牧摇摇头,连忙回答。
沈砚行却摆摆手阻止了他,“别着急回答我,你今晚好好想想,想去就去,万一错过了一个合适的人,以后未必还有一个。”
穆牧却依旧摇摇头,“我答应的时候就想好了的,我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并不是他的故乡,可是在多年前他被沈砚行从大西北的山沟里捡到又带回来那天开始,延和居和这座城就是他的故乡他的家,他此生都不会离开。
沈砚行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想想又补充强调一句,“要是真爱她,跟她走也没什么关系的。”
穆牧点点头,叶佳妤却忽然咦了一声,“这要是性别互换一下,会被骂渣男的罢?”
众人一愣,又仔细想想,发现还真是,要是有个男的要求女朋友如果在一起就必须回他家不然就分手什么的,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就算不换性别,也未必不被网友喷啊。”莫桦紧接着就道。
话题一下就又变了,已经往网友为什么会双标键盘侠怎么就这么多上拐了,初初听闻穆牧分手了的惊讶和沉闷一扫而空,辜俸清起身去拿了两罐啤酒,和穆牧干起杯来,“喝了这杯酒,从此不回头一直走!”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沈砚行透过汤锅的丝缕烟雾,看见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外面天已经黑了,可是屋里却灯光明亮依旧,一室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