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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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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家这位老爷子已经是年已九旬的人了,他生于民国十七年,在他出生之前,蒋中正已经发起了第二次北伐的进攻,他出生之后未满百日,张少帅在东北通电东北易帜,宣布效忠南京中央政府,北伐宣布成功。

    时局动荡不安,祖辈很多人除外谋生,却再也没有回来,诠释了那句“你没有如期归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的含义。

    叶家是大户人家,原本老爷子的祖父也就是叶佳妤的高祖父是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可底下很有些危机感的年轻人并不同意,这等时节一家人抱得紧紧的,是要齐齐整整去死么。

    于是仓促分家,这同大多数老式家族一样,族人分散各自保命,是各凭本事,也是留存一寸血脉的法子。

    叶老爷子这一支也是几经波折,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的折腾,在建国后才在H城落脚。

    那时老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娶了亲,虽然还年轻,但生于旧时大户人家,又经过颠沛流离,见识和心智都不同于普通人,到了后来内乱时节,几经丧子丧女,后又丧妻,若是一般人,早便就垮了,更妄论年近六旬才创业,又一手打下整个叶氏根基。

    可能因为这样的经历,他十分看中中年才得的一双龙凤胎儿女,除了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其余从不要求。

    到了叶佳妤这一代,对两个男孩子还好,对这唯一的孙女,简直称得上溺爱,要星星不给月亮,有求必应予取予求,亏得叶庭生和周蕙虽然已经离婚却还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保持默契,否则怕是要长歪了去。

    因此叶佳妤和祖父的感情极好,他今年过寿,她想送他一件称心的礼物,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要买什么。

    公司的实习生孟孟见她叹气,凑过来道:“哎呀,佳妤姐,你爷爷爱好是什么你就送什么嘛。”

    “我也知道,可是……”叶佳妤想到爷爷爱了一辈子文玩就忍不住又叹气,“他爱的我买不起啊……”

    老爷子是见过好东西的,以前忙于生意没空,后来下放权力给了儿子,就又重拾爱好,十来年前开始折腾起古玩来,也是那个时候叶佳妤才知道原来家里还是很有些宝贝的。

    下午没什么事,新的视频要过两天才拍,叶佳妤往老板办公室张望了一眼,“哎,老刀哥人呢?”

    罗老刀是罐头梦工厂的老板,兼导演、制片,以及一切能兼之职,也是叶佳妤二表哥叶锐渊的大学好友。

    孟孟正忙着,闻言转头回道:“洛姐今天拍啊。”

    叶佳妤就哦了一声,孟孟说的洛姐大名叫杨洛,是另一位视频博主,和叶佳妤拍美食制作不同,她专门拍美食探店,公司另还有一组人马专司外出采风,去拍一些传统手艺。

    “那我先……”叶佳妤屈起两根指头,在半空中做了个走的姿势。

    孟孟点了点头,也伸手比划了个OK,叶佳妤便拿了包转身出门。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给爷爷准备什么礼物好,适合老人的礼物很多,但哪一个她似乎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文玩一条街,同商品步行街的热闹繁华不同,这里显得人流稀少,每家店几乎都没几个人,环境也安静得很。

    几乎每家店都有自己专卖的东西,或是瓷器或是金石,又或者是串珠等等,一样或几样,门口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她全然不懂这些,于是不大敢进去。

    她听说卖文玩的人都有一张利索的嘴皮子,能把假的说成真的,她第一回来,有些不知道该进哪个门,哪家都看着很专业的模样,可是她知道,文玩行里水深,她这样的小白进去了,恐怕被骗了还在沾沾自喜。

    就这么一家一家的踌躇路过,没多久她就走到了街尾,在街角将要转弯的地方,一家门口两个门当廊下挂着一对四大美人图六方宫灯的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东西摆放得有些散乱,货架和柜台离门口有些远,她一时不知道里头到底专门卖哪样东西。

    门口略近些的地方放着一张样式别致的花梨木玫瑰椅,她脚步动了动,头一回在文玩街上走进了一家店。

    柜台正对着门,后面坐着一个姑娘,听见脚步声时抬头望了过来,也不招呼她,只是笑着点点头。

    易碎的物品类似瓷器类都在木框架玻璃柜台里,叶佳妤弯着腰凑近了去看,没多久就看上了一把紫砂壶。

    这把壶的壶身似桃形,金黄色的壶身上贴塑了蟠桃和蝙蝠,形制精巧,看起来寓意不错,她便动了心思。

    “我能看看这把壶么?”她一根手指点在柜台上,抬起头问那坐在柜台后的姑娘。

    莫桦笑着点点头,从柜里拿出那把壶来,叶佳妤听祖父说过一些文玩行的行规,等到她把壶放稳了才伸手去拿起来观赏。

    此壶身似桃形,壶盖采用的是嵌入式结构,与壶身浑然一体,口边有一圈线纹,三弯桃桩嘴,卷曲桃枝把,一捺底,浮雕图案是五福捧寿,在壶身一面贴塑桃树一枝,上有五个寿桃,又塑两只蝙蝠在飞舞,又在壶身另一面贴塑三只蝙蝠,壶盖上塑一枝桃树枚为纽,盖上亦塑有三个小桃,壶身金黄色,样式寓意都十分吉祥。

    叶佳妤靠着逛博物馆得来的些许浅薄知识看懂了这把壶的模样和寓意,可是这把壶是什么材质,是谁做的,价值几何,全然是一脸懵。

    可是这把壶很好看,捧在手里触感细腻光滑,她小心翼翼的举高手里的紫砂壶,看见壶底钤有“宜兴蜀山陶业生产合作社出品” 章。

    想了好一会儿,叶佳妤决定买下这把紫砂壶,因为它的图案寓意恰好对应了祖父生日这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即便这是件瞎货,但寓意是好的,大不了当买教训了。

    于是她问:“这件东西能……嗯、能让给我么?”

    她原想说卖,可是又想起祖父曾说过的话,中途又换了个字。

    姑娘笑笑,指指她身后,道:“我们老板在那儿,您跟他聊聊?”

    叶佳妤一愣,下意识转身看了看,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她的视线越过了待客用的桌椅,看见靠墙角的地方有一张紫檀长桌,桌两边各有一个青花瓷缸,一个放了长尺等工具,一个放了卷轴。

    长桌后坐着一个男人,白衬衫的袖子卷起到了手肘处,正低着头一门心思的摆弄跟前的手表,他的手腕上已经佩戴了一枚天梭表。

    叶佳妤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打扰他,一时便讷讷的停在了原地,手里捧着个紫砂壶有些进退两难。

    “莫桦,打电话给快递。”男人抬起头来,面色有些不虞,显然是修表失败需要送厂家维修了。

    叶佳妤看清他的脸孔,眼睛忽的睁大,手里的紫砂壶险些掉下来,吓得她又猛的回过神来。

    “是你啊?”沈砚行看见怔怔看着自己的年轻女郎,立即想起了她是谁,不由得露出些笑来。

    他从长桌后起身向她走来,很快就看见她手里的紫砂壶,“来买东西?”

    虽然只见过两面,勉强算得上是熟脸孔,叶佳妤原本觉得很迷茫的内心忽然就安定了一些。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第一次,而且来得莫名其妙。

    但此时她像是见到了救星,眨了眨眼道:“我爷爷生日,我想给他买把壶做礼物,可是……我不太懂……”

    沈砚行被她面上露出的那点隐约的信赖吓了一跳,他是个商人,是要把这件东西卖给她的,怎么这个小姑娘都不怕的么?

    这想法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显在面上,他只笑了笑,道:“你头一回来罢?”

    叶佳妤点了点头,沈砚行便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她依言坐了,把手里的紫砂壶放到桌上,扭头问沈砚行:“这把壶叫什么名字?”

    “五福蟠桃壶,民国名家裴石民所制。”沈砚行回道,不出预料的看到她面上泛起的疑惑来,心里暗笑,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水鱼嘛。

    叶佳妤又眨了眨眼,道:“可是落款不是这个……”

    “1955年裴石民参加蜀山陶业生产合和社,专门从事紫砂器的生产设计工作,成为著名的紫砂七艺人之一 ,这是社员共享壶款,的确是裴石民的作品,另一件串顶秦权壶倒是落了他的款,前两天已经让出去了。”沈砚行点点头,语气笃定,古玩行当里卖不说卖,而说是让。

    裴石民是民国时代著名的制壶大师,十五岁开始师从姐夫江案卿,曾仿陈鸣远作品几可乱真,被称为“第二陈鸣远”,又曾为供春树瘿壶配盖,为项圣思桃杯做托,皆被传为佳话,他制壶是精益求精,每种样式只做几种。

    以上,是沈砚行善心大发给叶佳妤普及的基本知识,顺道给她说了说裴石民的生平。

    叶佳妤听到最后都不大敢再去碰这把壶了,她隐隐约约的意识到,这把壶的价格恐怕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外。

    “价格……是多少?”她有些小心的看了眼沈砚行。

    沈砚行顿时失笑,“叶小姐,你还真是第一回啊,我先提一句,要是问了价不买,咱们可是有可能交恶的。”

    叶佳妤又一愣,反应过来后,颇有些赧然和不知所措,“那个……老板您……贵姓?”

    “免贵姓沈。”沈砚行笑着应了声。

    叶佳妤抿了抿唇,“沈老板,我能不能先付定金……”

    沈砚行见她实在局促,脸都变得通红了,小巧的琼鼻上沁出了一层汗来,他叹了口气,道:“叶小姐,既是送寿礼,我给你介绍另一款罢?”

    叶佳妤不明所以的愣了愣,“……嗯?”

    “裴石民紫砂壶的拍价已经过百万了。”沈砚行笑着又说了句。

    这回她听明白了,他是说这壶太贵,暗地里劝她放弃。

    她的神情愈发窘迫,沈砚行也不知她到底承不承这个情,他也是好心,看她一脸懵懂什么都不知道,给的价低了他不愿意出手,价高了怕是她也拿不下来,还不如让给懂行的人。

    叶佳妤咬咬唇,犹豫了一阵后,望着他道:“那您给我推荐一款好点儿的?”

    沈砚行看着她一脸真诚的模样,忍不住在心底扶额,这是个大傻妞罢,古玩这玩意,讲究的是货物出门不退不换的,就算买回去发现是个瞎货,也只能生忍,她居然让他推荐,不知哪来的信心自己不会坑她。

    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觉得她孝心可嘉,算了算了,自己给她找一个罢。

    延和居里紫砂壶不多,但把把都是精品,他看了一圈,给叶佳妤拿了把叫紫气东来的壶,同样是名家之作。

    叶佳妤看着也很喜欢,便爽快买下了,走时她兴高采烈的松了口气,总算是了了心里一桩事。

    沈砚行见她高兴,唇角弯了弯,出口却是道:“叶小姐,古玩出门,是不退不换的。”

    “……啊、知、知道了。”她愣了愣,笑容顿了顿,忙应了下来。

    她怀抱着装有紫砂壶的盒子,走出到半路,忽然又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又有些发愣,片刻后又摇摇头。

    她想起他在博物馆讲解时的模样,还有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莫名的就相信,他不会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