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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是很没新意,却的的确确是她此刻真实的想法。
最后雪山那一幕,让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怨他恨他。
她也许早就有反省到,她自己以前也没做得多好。
但那时已经无有岁月可回头。
沈兆麟有点模糊地感觉到,自从上次见面后,李茹就变了许多。
她的刁蛮任性好像都消失不见了,眼前这个大方又明理的人好像才是她真实的性情。
他懂得她想表达的意思,不禁为自己怀疑过她在耍他而感到惭愧。
他平时对着亲人朋友是爱耍宝和玩世不恭,但这种时候他不会试图蒙混过关。
“对不起,我之前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还是打我吧。”说着他拿起根木柴塞到李茹手里,又袒露人最脆弱的后背。
李茹也是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姿态放这么低地跟她道歉,还这么认真地……讨揍。
不过说起来,这个年代的确有它独有的淳朴和自然。
除了少数人以外,大体上的风气还真是:有错就要认,被打要站稳。
她自己也是从这个年代走出来,却从未“带着发现美的眼睛”,认真去发掘这一代人的可爱之处。
直到后来,她偶然翻到某位伟大总理和他爱人的书信合集,信中有他们对共同信念的不懈探索,也有对真理的热切辩论;有同志式的关心与叮嘱,也有爱人间的温柔缱绻;她在那些日常问候中读到他们的情真意切,在字里行间羡慕着他们对彼此的坦诚和信赖。
想着想着,她内心突然温柔无比,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这让她整张脸的明艳就像被突然点亮了一样。
沈兆麟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勺。
不知自己身上哪里好笑,逗笑了她。
但他本身也不习惯长时间的凝重气氛,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能顺利把话说开,又能逗她破涕为笑,他也感到很鼓舞。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而且他第一次发现她笑起来居然有酒窝。
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还不忘赞扬她。
“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就应该多笑。”
李茹也感觉这么开诚布公之后,整个人的确轻松了不少。
过去这几个月,她表面强装豁达,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苦大仇深的意味。
这时她再看沈兆麟,感觉再也没必要特地去回避他或躲着他了,那样很不自然,很刻意。
逃避不是真的放下,坦然面对,才有可能真的做到与自己握手言和,与过去的失败彻底告别。
她庆幸有机会改变当时的选择,才有了不同的局面;
更感谢今天这场雨,没有这个偶然的契机,她未必能这么快走出自己给自己画下的牢笼。
都重活一世了,怎么能继续自欺欺人,而不是努力追求真正开心旷达的人生呢。
尽管有一只脚无法着地使力,她也尽量坐直挺胸抬头,向沈兆麟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沈兆麟也马上坐直了身体,认真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试探着问:“那我们,是朋友吗?”
她想了想:“不然是敌人吗?”
“也是,握手是表示己方没带武器没有恶意。我对你没有恶意。”说着他低下头,似乎感到愧疚。尽管没有恶意,他也的确对她造成了伤害。
而李茹想:这就样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风灌进来,气温比白天低了好几度,沈兆麟虽然现在还没练出一身肌肉,却拍着胸脯说自己不冷,要把他的外套让给受伤并比他更弱小的女同志。
李茹怎么也不肯要,让他自己披着防止着凉。
他不顾她反对,快速把外套盖到她腿上,然后对她敬了个礼:照顾好伤员是我的责任!
李茹:……
沈兆麟此刻内心的确充满了对李茹崇高的敬意。
站在他的角度,他只觉得,这个姑娘原来这么大气。
他差点就误会并错过这么一位大气的同志和朋友。
他对她毁言在先,她却大度地不和他计较;
她一个女同志,受了伤、不得不在这野外等待救援,却能做到不哭不闹,毫无怨言。
他只想尽己之力让她少遭点罪。
……
雨势还是很大。
无聊至极,两人都没什么睡意,又不想就这么傻傻坐着相对无言,只好随便聊了些村里最近发生的事。
他告诉她知青里的新鲜事:新知青们想排挤一个有钱家庭出来的女生,第一天就推她出来负责做饭,结果饭倒是做得挺好,也都吃了个饱,谁知第二天的掌勺人起来做饭才发现,那女孩竟然把他们全班整个月的粮食一下子用去了四分之一。
他的语气十分幸灾乐祸。
李茹说你们老知青就是没安好心,一开始都吃过亏,居然也没人肯去提点一下新来的人。
沈兆麟说就是要让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啊。刚来时饿一顿,以后就有分寸了。
……
说着说着新知青的糗事,也不知怎么,他就说到了他自己刚来的时候——
他声音很低地回忆:“我记得刚来那时轮到苏艺做饭,她根本不会,把第一顿饭煮糊了,其他人都在埋怨她指责她,我就站出来帮她说话,然后我和她就都被排挤了。”
说完他干笑了几声。
她收了收笑意,而他无知无觉,继续回忆。
“然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我发现,很多人居然都已经重新和她说话了,而我却依然是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一个,男女都一个样,我莫名其妙就成为公敌了。”
李茹心想,还不是因为你的宝贝苏艺,男生们嫉妒你可以接近苏艺,女生们讨厌你把苏艺当白天鹅捧着,把其他人衬托成丑小鸭,不讨厌你讨厌谁?
她本来不想接话,但为了不冷场只好随便找句话应付:“我看你现在人缘挺不错的。”
沈兆麟听了抬头笑笑:“那是后来才慢慢变好的,凭借我不懈的努力和超凡的个人魅力,怎么可能混不好?”
前半句李茹还有在认真听,后面一见他又开始耍宝,她就翻个白眼不理他了。
他却似乎受到某种鼓舞,决心把她当做知心好友,把今晚当作一个情绪发泄的窗口。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做她的听众。
“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优势,一穷二白,其实就算你愿意嫁,我也娶不起你。很多人都说我就是个倒插门。我在这里连间房子都没有,连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你不嫁我也是对的,起码不用跟着我一起受苦。”
她正想安慰句什么,他又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苏艺的父母也不待见我,自从长大一点后,见到我就跟看见瘟神似的……”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去看外面的大雨,心想这人是不是被雨淋傻了,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这么话唠。
她不禁为刚才的冲动感到后悔——
说和他一笔勾销就算了,为什么要主动和他握手?
为什么以为能和他做朋友?
差点演得把她自己都骗过去了。
好像她真能做到似的。
她自回来以后,时不时就会给自己打鸡血,立决心,“我一定要怎么怎么样!”
似乎以为只要自己想到了就一定能够做到一样。
现在看来,很多事她根本就做不到。
比如,她就做不到真的像他的朋友一样,倾听他纠结又深情的青春烦恼。
当然,这也应该感谢他再一次及时地给予她机会,让她不要盲目地高估自己。
什么狗屁豁达和解,什么狗屁改变放下。
她就算能做到,也经不起被这样刺激好吗?
哪怕是听他吐槽白月光对他太渣这种事,她也是很不爽的!
更不要说要在这听他表达自己娶不到心上人的少年烦恼!
李茹觉得自己真的要按耐不住想跳起来暴打他一顿的冲动了。
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重生之神在对她发出嘲笑:哈哈,醒醒吧你,人的性格才没有那么容易改变。不然怎么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呢。
她觉得他俩回去之后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对了,我跟你说这些,你应该不介意吧?”
——现在才来问不觉得晚了一点吗?
“……我都找不到人可以说,今晚才知道你这么大度,所以……”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苏艺。”
——知道你还来恶心我,故意的?
“其实我也越来越弄不懂她,你说女人怎么就那么口是心非,那么善变?明明亲口跟我说她后悔了,怪我不等她,完了又发火,还骂我自私自利。”
——哦,呵呵。
冷飕飕的眼光一道一道刮向他的后背,沈兆麟打了个冷颤,许久听不到回应,他这才想起要转头去看李茹的脸色。
“哎,你说……”
“闭嘴。”
沈兆麟发出疑问的表情。
她没好气:“还没完没了了!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你以为我是你妈啊?”
居然对着她这个前未婚妻来倾诉恋爱烦恼,他到底对她胸襟的广度有多偏的误解?
难道她真的装逼装过头了?!
“我当你是我朋友呀。你怎么了?”他还老实地回答,无辜地发问。
李茹简直都要佩服他了,总是能让她破功,她直接吼了出来:“吵死了。”
沈兆麟:……
他怎么有种错觉,眼前的她好像又变了一个人似的?
女人真的很善变!
……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茹强行终止了他找她聊天这件事,不然只会气坏她自己。
她突然觉得这样等也不是办法,万一真的是特大暴雨连续下三天三夜呢?
万一家里人出来找她找不到呢?
哎,这时候要是有个手机出现在她面前那该有多好啊!
手机不可能有,只有雨水依然噼里啪啦地在外面肆虐,她拍掉衣服上的碎叶,思考着说服沈兆麟背她回去的可能性。
既然他还这么有力气说那么多话,那不如用在有用点的地方。
她不想客气了,就当是抵消以前照顾他的那一次吧。
而就在这时,她在雨声中依稀听到了有人在喊的声音,就是听不清到底是人声还是风声。
“你先别动!”她喊住沈兆麟,沈兆麟刚抱起一捆木头想加柴,这下连动都不敢动僵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他转头问她:“怎么了?”
“嘘!听!”见到她的神情,他很快领会了,也不吱声,和她一样往外伸长了耳朵去聆听。过了一会儿,只听见——
“妹子!老妹!五丫头!”这下声音明显更近了,好像是大哥和二哥的声音,夹在嘈杂的雨声中,要是不仔细听还真的可能会忽略。
他们对视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
不用被困在这里喂野兽和蚊子了!
他俩同时喜出望外。
“大哥,是你吗?我在这!在底下山洞里!”她使出最大的力气喊,然后一下子就激动得想站起来,却过于得意忘形,忘记自己左脚底还有镰刀割出的伤,一站起来踩实了就痛得失去了平衡,朝左脚的方向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啊!”这声音也很大,沈兆麟刚刚还在为有人来救而感到振奋,听到她的惨叫声立马扔掉了手上的木头,冲过去扶起她:“你怎么样?”
谁知李茹却迅速伸出手掌挡在她和他之间,做出让他止步的手势;“别过来!”
她一边撑着地板艰难爬起来坐好,一边因为疼痛而喘着气,继续说:
“我大哥他们很快就要过来,让他们看到我们一起呆在这里会很麻烦。你自己回去应该没问题,要不,你先躲一躲,我们分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