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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聿带着言一色,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山脚下的驻地,而她在半路上就睡着了。
迟聿勒马停下后,正要抱着昏睡的她下去,她却醒了,挣脱迟聿的怀抱,眼眸要睁不睁,神色迷蒙,歪歪斜斜就要往下倒,在她身后的迟聿面无表情,大手一揽她的腰,飞身将她带了下去。
迟聿的唇离她耳边很近,忍不住靠近轻斥一句,嗓音很低,微不可闻,“挣开孤做什么,还不是孤带你下来。”
言一色此时又去见周公了,自然没听见迟聿的话。
迟聿扛着言一色往她所住的地方走,流思和浅落正在外头焦急等待,瞧见被迟聿扛在肩上的言一色,顿时喜笑颜开,但是碍于迟聿的存在,只敢站在原地默默注视,不敢靠近。
迟聿带着言一色进了帐篷,快走到她休憩的贵妃榻时,猛地发现好似有什么不对,脚下一顿。
他回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言一色,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个扛人的法子,她要是醒着,一定很不舒服。
默了默,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迟聿把言一色从肩上放下来,改为公主抱,心底那一丝奇怪的违和感没有了,将她放在榻上,手指挑了一张毯子给她盖上,便转身出去了。
流思和浅落看见迟聿离开,才敢急匆匆进了帐篷,去照顾言一色。
王白等人比迟聿晚了一些,两个随从去找迟聿复命,而他则将言辞带回自己的帐篷,找了军医为他诊治。
迟聿进了一处外表不起眼的帐篷,而内里布置,甚至比言一色所住的还要讲究,里头等候多时的苏玦和墨书同时起身,恭敬见礼,“参见陛下!”
迟聿长腿迈过两人,浑厚气息卷起冷风,逼的两人呼吸滞了下。
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内敛奢华的墨袍轻动,银丝绣线闪耀不羁光泽,一双暗红眸子浮现阴冷碎光,神色凛寒,霸气无双。
瞥了一眼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苏玦,清楚他必有要事,“说。”
“是,陛下。”
苏玦面色和煦,一如往常,但一听迟聿不好的语气,心头便是一紧,回禀起来,更是字斟句酌,“微臣来此,只为两件事情,一是,慕王府世子慕子今,今日回京了,方才听墨书说,陛下已经和他见过了,二是,和言妃娘娘有关……”
苏玦说着,话音一顿,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双手展开,递给迟聿,“这是从言域传过来的消息,陛下请看。”
迟聿抬手接过,一目十行,迅速扫了几眼。
看完后,恶意横生的眼眸,闪过几星嗜血惑人的妖光,唇边浮现冷笑,拿着密信的手指一点点弯曲碾动,凶煞气势如杀神修罗,仿佛不是在毁纸,而是在拧某个人的脖子。
苏玦神色更为肃穆谨慎了,“陛下,这消息本该前日就能收到,但因为遭到慕子今的阻拦,一个时辰前才到我手中。”
迟聿端坐上位,俊美如天神,无需说什么、做什么,他静然不动,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气势,浑然天成,唯我独尊。
他敛下一身磅礴杀意,看似若无其事,但苏玦和墨书却明白,沉默中的迟聿最恐怖。
“凭慕子今一人,不可能拦住孤的消息……南家一定没少出力。”
苏玦和墨书对视一眼,明白迟聿指的是南域的南家本家!
迟聿诡谲的眼中,无情无欲,一脸似笑非笑,磁性冰寒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真是好,孤正打算对南易下手,南家就给孤送了一个正当理由,呵。”
苏玦和墨书眼观鼻鼻观心,清楚自家陛下是记恨上南家了!
不过,‘正打算对南易下手’,是怎么回事?
苏玦心头满是疑问,正常情况下,南易是不能动的,动了就有大麻烦,除非是他做了什么陛下不能容忍的恶事,否则陛下短时间内,是不会要他命的。
那到底南易做了什么事?听陛下那话的意思,是打算处理他了。
苏玦给墨书一个疑问的眼神,墨书还他一个冷眼:不知道。
墨书敷衍完苏玦,闷头一想,忽然隐隐有种预感,陛下想动南易,只怕和言妃有关。
“墨书,花露云雪膏给言妃送去。”
墨书正思索着,忽然听到迟聿的吩咐,眼前一黑,一个药瓶已朝她扔来,她眼疾手快,猛地一抓。
“是,陛下!”
墨书这一声应的铿锵有力。
……
一夜平静过去。
翌日,言一色醒来,意识渐渐归笼,身体四周的触感,让她瞬间察觉到了异常——她不是在床上!
猛地睁眼,明媚春光、草木花丛倏而闯入她眼帘!
言一色一愣,这是……白日,外头?
垂眸看了眼身下,就见她正骑在马背上,马蹄哒哒,不疾不徐地向前迈进,而身后稳稳当当坐着一个人,她不用回头,就知一定是迟聿。
她深吸口气,不禁扶额,“第二天了吗?我为什么和陛下在马背上?其他人呢,这是要去哪儿?”
迟聿没有回答,狭长凉薄的眼眸,暗红妖美,不自觉流露一丝柔色,“醒了?”
“嗯。”
“回宫!”
迟聿话音一落,忽然御马疾驰,朝前飞奔。
温柔和煦的春风,带着自然清香扑面而来,言一色舒适地眯起了眼,一头滑凉青丝,尽情飞舞。
……
迟聿将言一色送回钟灵宫,便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要做什么,他没有理由向言一色交待,而言一色也没那个心思问。
言一色是被迟聿骑马提早送回宫中的,流思、浅落、言辞等人,还都在路上。
而王白,在他所做丑事未爆出之前,仍担任着言家军新兵营的营长,带着手下仅剩的兵卒,准备从雁山撤走。
至于南易,也一早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比迟聿走的晚,比王白撤的早。
……
有小宫女准备好了浴池热水,言一色赤脚走进来,挥退所有人,解了衣裙,发现自己手臂、肩头等处的伤痕已经淡了下去,不靠近看,根本瞧不见。
她柔唇一勾,笑了笑,这伤药够好。
……
言一色沐浴更衣后,慢腾腾吃了午膳,又看书、下棋、浇花、刺绣过了后半日,待太阳快要落山,回到宫中收拾妥当的流思三人才齐齐站在她面前。
“见过娘娘!”
“嗯。”
言一色穿着一袭海棠色的抹胸长裙,坐于美人榻上,怀里抱着眨巴眼睛四处乱看的兔兔,“回来了,便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散了吧。”
流思和浅落应了是,两人正要退下,却见言辞没有动,浅落步子一顿,还不待她揣摩一番言辞的心思,便被流思拽住了衣袖,被带走了。
殿中只剩下了言一色和言辞。
言一色小手握成拳,撑着一侧脑袋,发髻上的珊瑚珠排串步摇,随她歪头的动作倾斜,映着殿内光火摇曳,璀璨晶亮,美不胜收。
她一张精致娇颜,更是人间绝色,国色天香。
言辞目光垂的更低了。
他稳了稳心神,朝言一色双膝跪了下去,“娘娘,奴才斗胆,有一事相求。”
言一色手揉着兔兔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对言辞要求的事儿,她猜到了,倒没什么兴趣。
她是不想理会的,但言辞心境已变,不会安于待在宫中,若任由他瞎折腾,说不准会出事,为了浅落,也为了他曾救过儿时原主,她干脆再帮他一把。
“说来听听。”
“奴才想找到言语害死言家幼子的证据,还我一个清白,恳请娘娘相助……为报娘娘恩情,奴才愿誓死效忠。”
言一色神色淡淡,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誓死效忠?”
她摇摇头,不甚在意道,“这个好处不足以说动我,换一个。”
言辞心一沉,越发冷静,咬字清晰地问,“言家幼子也是娘娘的亲弟弟,您就不想找出害他的真正凶手,给他自己一个交待,给他生身父母一个交待?”
言一色黛眉轻挑,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唇角随意一弯,反问,“你觉得,言大将军夫妇,就算知道了言语是害死他们幼子的人,会拿她怎么样吗?”
言辞想也没想,坚定地张口,“会!”
可这一个字尾音还没落,他自己又先愣住了!先迟疑了!
言辞是极聪明的人,脑子相当好使,只不过因为善心,蒙蔽了他本该更敏锐的感知,在言一色的反问中,他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心中苦涩。
“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言家幼子和言语,都是言将军夫妇的亲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是言语害死了他,但事情已过去三年,死人到底没有活人重要,言将军夫妇或许会对言语失望透顶,但不会要她的命,他们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寄予厚望的女儿。”
言一色笑了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你想明白就好……另外,言语所做之事一旦暴露出来,就是惊天丑闻,坏的是言家名声,言大将军是不会容忍的,换句话说,为了言将军府百年清名,他会包庇言语……你懂若要复仇,自己会面临多凶险的局面吗?”
言辞呼吸一沉,清冷如雪的俊逸脸庞上神情冷凝,少顷,轻声道,“奴才要对抗的不止是言语,还有整个言家。”
言一色微一颔首,清丽眉眼灿若朝霞,“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要花多久时间做到?”
言辞闻言苦笑,神色低落地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很久。”
话落,他又猛然想到什么,眼睛直视言一色,盈盈发亮,“但如果有娘娘相助……”
言一色抬手打断他,声音低缓,“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帮你揭发言语这事,也没有能打动我的好处,别盯着我了,另找一个人助你吧。”
言辞在言一色这里吃了闭门羹,心下并不气馁,神色诚恳地问,“娘娘觉得奴才找谁合适?”
言一色倒还真想了想,末了,确定一个人,眼神幽幽地看着言辞,笑容狡黠,“陛下。”
言辞一愣,脸色更冷凝了,但更多的还是虚心求教,“为何是陛下?”
言一色收回撑脑袋的手,换了坐姿,双腿交叠,两手揉捏着兔兔的耳朵,神色漫不经心,“这宫里没有能瞒住陛下的事,你的背景只怕早就被摸清了,你找陛下,倒省了防备对方探查你身份的心,另外,南易知道你活着,就意味着言语也会知道,两人必然联手要你命,实力资本能抵抗住钰王府和言家的,除了陛下,丛京也没谁了吧?”
言一色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个昨夜言辞曾提到过的人名——慕子今。
她记得言辞一语道出肌肉男背后的主子是慕子今,还说什么知道王白和他谈了什么交易。
“你很熟悉慕子今?”
言辞正认真考虑着言一色的话,忽然听她这般问,忙道,“算不上,他是慕王府世子,才智谋略冠盖天下,有第一公子的美称,从先帝在位时,就长年在外,甚少回京。”
言一色玉白的手指,在兔兔脑袋上点着,“你曾说,他在找王白谈交易前,找过你?”
言辞闻言,渐渐回想起了那段往事,没有遮掩,痛快道,“是。这要从三年前说起,奴才那次是带兵上雁山剿匪,可还没按计划行动,奴才便收到了言将军的紧急传信,命奴才速回大将军府。”
言辞话音顿了顿,才又道,“奴才是在回去的半道上,遇见的慕子今,他说,言大将军传奴才回去,是为了言家幼子被害一事,言语栽赃陷害,让言大将军认定了奴才是凶手,这一次回京,奴才凶多吉少。”
言一色了然,“这事是个契机,他想与你做交易,他可以保下你的命,而你要为他做事。”
言辞道,“娘娘说的没错,他让奴才暗中做的事,与王白所做大同小异,只是奴才那时不知具体细节罢了。”
“奴才没有答应他,还是回了大将军府,后来发生了什么,想必娘娘也知道,奴才最终被言将军打的只剩一口气,丢在荒郊野外,但言语并未放过奴才,她带人来,想要奴才的命,还亲口承认,一切都是她的设计。”
言辞说着,回想起那时发生的事,脸色渐渐煞白,“奴才身边当时只有一个人,是奴才的好兄弟白雪,也是王白的弟弟,多亏有他与言语的人拼杀,为奴才争取了时间,奴才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后来……”
言辞头垂下,克制着某种悲拗,“奴才看准时机,拿住了言语,本可以杀了她!”
言一色眸光一动,看言辞的样子就知,他当时没杀言语,一定酿成了什么悲剧,才叫他如此懊悔悲痛。
“她求奴才放她一命,拿言将军的抚育之恩说情,还说愿意回去向府上人坦白一切,以还奴才清白,奴才当时……”
言辞自嘲一笑,清俊细白的脸上满是阴戾和忧郁,狠狠爆了粗口,“竟然他娘的信了!”
“奴才一时松懈,却被她找到了机会,将奴才和王白推下了一处断崖,断崖并不太深,奴才和王白侥幸活了下来……”
言辞的嘴角一点点下沉,“也是可笑,昏迷的我们竟然被路过的地痞流氓救起,有人清理了奴才满是胡子的脸,见奴才长的好,便将奴才连同王雪一同卖到了宫中……奴才二人醒来时,就在为男人净身的地方,躺在木板上。”
后头发生了什么,言辞不用说,言一色也知道了,她曾从浅落那里听了她和言辞的初遇,倒是能串在一起了。
浅落曾救过言辞一次,便是在他被净身这事上,她是被家中姐妹算计,在宫中迷了路,到了这脏污之地,听见言辞闹出的动静,便闯了进去,见他有一张过分清俊的脸,又如野兽般双眼发红,不停挣扎。
一时心生怜惜,便将他救了下来,免于被净身的悲惨。
而她救了言辞,却没来得及救他的兄弟白雪,早在她没出现之前,办事太监原本先要给言辞去势,但白雪不忍眼睁睁看着,便求了办事的太监,让他先来!
就是他先一步的献身,倒让言辞等来了浅落,得以保全自身。
后来在浅落的帮助下,言辞掩下自己没净身的真相,与王雪混入宫中,在最底层苟且偷生。
“你三年前进的宫,身体修整好后,为什么不出去,暗中谋划找言语报仇?反而在宫中行尸走肉的过日子。”
言辞头垂的很低,看不清他的神色,嗓音低哑,“因为奴才一时心软放过言语,才遭成了被卖进宫的局面,也害的王雪成了太监,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奴才恨言语,更恨自己,哪怕变成厉鬼,奴才也想报仇,但是……”
“王雪每日郁郁寡欢,伤情非但没好转,反而越发糟糕,不过半月,他便去了,临死前,他让奴才不要找言语报仇!这是他的遗言,所以奴才不得不……”
言辞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异常沉重。
言一色听到此处,倒明白了之前的言辞为何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渴望报仇,却又因好兄弟的遗言,压制着自己,陷入纠结挣扎,久而久之,人就变的麻木了。
她琢磨着王雪不让言语报仇的话,盈盈一笑,“你口中的王雪倒是个通透的人。”
言辞闻言一愣,不解地抬头。
“他比你看的深,那个时候就明白,言将军夫妇即便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言语,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换句话说,你想报仇,想让言语得到应有的惩罚,言将军夫妇不会是你的助力,反而是你的阻力,即便惨死的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与言家为敌,他知道你哪怕耗尽一生,都不可能赢!人生苦短,倒不如放下,海阔天空。”
言辞已经傻住了,脑中一片混乱,“是这样吗?可王雪临死前对奴才说,他是因为有私心,爱慕言语,才不让奴才杀她!”
“那他平日有表现出喜欢言语的意思吗?”
“没有,一点迹象也没有,他平日藏的太深。”
“啊哈哈……”
言一色忍不住笑出声,“这理由一听就很假行不行!你不是见到了王白?他们是兄弟,一定了解彼此,王雪到底是在撒谎,还是平日藏的深,你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言辞神情呆滞,配着他那张漂亮清冷的脸,倒有些萌。
言一色端起旁边案几上的茶,喝了一口,“去找浅落,她会安排你出宫。”
言辞一惊,他心中的确急切想见到王白,但言一色肯如此帮他,在他意料之外,忍不住回以一笑,笑容格外真诚清爽,“谢娘娘!奴才告退!”
言辞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言一色似是才想起来,懒懒道了一句,“你若愿意找陛下助你,我可以帮你试探一下陛下的口风,在我得到答案之前,你和王白可别死了。”
如今南易知道言辞活着,必然会伙同言语再次对他下死手,而王白早就是慕子今要做掉的人,只怕不会容忍他活着,言辞和王白,这两人处境都很危险。
言辞脚步一顿,双手攥紧,‘谢’字他已经对娘娘说的够多,终有一日,他会用自己的一切报答她!
“谢娘娘!”
……
言辞走后,流思进来给言一色抹药,见到她身上伤痕已经近乎没有,笑得开心,“娘娘,陛下送来的药果然是好,再用一次,您的伤就能恢复如初了。”
言一色闻言,瞅了眼那药瓶,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去打听一下陛下在哪儿,说我想答谢陛下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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