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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郡主大怒的原因,不仅庄婉仪猜着了,连廷哥儿也都猜着了。
他原本就想着,商不换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劝服老夫人同意这桩婚事。
没想到他竟然拿嗣子一事,来威胁明川郡主和老夫人。
如今的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
廷哥儿颇有些不以为然,想着老夫人那样骄傲的老封君,明川郡主出身皇族,就更加是了。
两个骄傲到云端的人,怎么可能受他的威胁?
只怕这威胁不但起不到作用,反而会产生某种负面的影响。
他对这种可能产生的影响,倒是颇为欢喜。
商不换娶不到庄婉仪,那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待在将军府,可以一直陪着自己了。
“哥儿在做什么呢?今日怎么没在读书?”
顾妈妈到书房换茶的时候,看见廷哥儿拿着小改刀和一段木头,手上正卯足了劲。
见着顾妈妈进来,他便把东西藏到了桌子底下。
他一向是个有主意的,顾妈妈也不敢多话,只是劝了一句。
“哥儿适当地玩一玩才好,只是小心别划伤了手。三奶奶常说,让哥儿别整日窝在书房里头,也该去外头透透气。”
顾妈妈把庄婉仪的话,当成佛语纶音一般。
自打庄婉仪接手了将军府的庶务,湖心岛上就有了生气,人人面上都有喜色了。
从前只觉得在岛上伺候,就跟发配边疆似的。
廷哥儿是个永无出头之日的主子,跟着他的下人,还能有什么指望?
而今不同了,岛上的吃穿供应,和府中其他处都一样了。
陈旧的屋子也都整修了起来,真正有了主子的屋子该有的模样。
月例银子也比从前多了许多,廷哥儿想要买什么纸笔,也都有了着落。
更要紧的是,就连老夫人那边的人,对他们这处都客气了不少。
湖心岛上伺候的人,终于挺直了腰杆一回。
廷哥儿听见她提及庄婉仪,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既然庄婉仪这么说,那他就出去走走好了。
这样下次顾妈妈告诉她的时候,她一定会高兴的。
他便捏着小改刀和木头,跑出了书房,坐在院中的石头上继续雕弄。
头上一颗槐树挡住了大半的日头,又从缝隙中漏下星星点点的阳光,随着风吹树动而摇晃。
坐在这里既晒不着,又能呼吸外头的空气。
他难得放肆地摊开了手脚,抓着那一小段木头,认真地雕刻了起来。
手上的工夫很熟练,不像是头一次刻木头。
再看他白嫩的手指上,一道又一道的划痕,便可看出是事先练习过许多遍的。
他正刻得专注的时候,忽然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你在做什么?”
廷哥儿却动都没有动,双眼仍然盯着那段木头。
那道声音不禁轻轻叹息。
“老夫人,廷哥儿他……”
张管事从身后走上来一步,正想解释一句。
老夫人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她当然不会忘记,廷哥儿是个聋子,听不见她在背后说话。
这是她一时忘情了。
又或者说,她只是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廷哥儿能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
可惜,她的希望终究是落空了。
张管事走上前去,拍了拍廷哥儿的肩膀。
廷哥儿这才回过头来,见到老夫人站在后头,吓了一跳。
他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石头上,站了起来朝老夫人行礼。
“在做什么呢?”
老夫人多年来没和这个孙子亲近过,而今硬要挤出慈爱的笑容,着实难为她了。
廷哥儿像是没注意到她笑容的坚硬似的,只是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起了字来。
“回老夫人,廷哥儿在刻人偶,要送给母亲。”
他随手捡起树枝,都可以把字写得十分好看,老夫人心中越发可惜了起来。
这样漂亮的字,应该写在昂贵的金笺上头,而不是泥地上。
这样品貌双全的孩子,更不应该耳聋口哑。
但凡他是个健全人,那老夫人也不必四处奔走,为将军府过嗣之事操劳了……
“哦,送给婉仪吗?”
她一瞬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廷哥儿说的母亲是谁。
而后才想起来,庄婉仪待这个庶子,的确是极好的。
不仅在财物上没有亏待他,还冒着危险带他去看岳连铮的尸首,就为了全他的孝子之心。
怪不得廷哥儿要雕刻木偶送给她。
张管事在后头悄声道:“老夫人,七月二十是三奶奶的生辰。”
老夫人恍然大悟。
这是廷哥儿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
“真是孝顺孩子,让我看看。”
廷哥儿微微咬唇,犹疑了片刻,将那段木头递给了老夫人。
等老夫人接过手来细看,才知道他为何犹疑。
那段木头,竟是上好的沉香木。
掂在手上不枯不涩,一脉清雅微冷的香气就逸了出来,着实是上品。
这样的品质是宫中的贡品才能达到的,外头买都不到。
廷哥儿又是何处来的?
迎着老夫人狐疑的目光,廷哥儿心中一凛,而后故作天真地笑了起来。
“老夫人替廷哥儿看看,这个送给母亲,会不会太简薄了?”
他抹去了地上的字迹,重新写了起来。
老夫人眉梢一挑,原来他并不知道这段沉香木是什么好东西。
“不会,这个很好。”
她耐心地安抚廷哥儿,又故作不经意地一问。
“不过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是用月例银子,命人去外头买的吗?”
廷哥儿听见她说是好东西,笑得欢喜。
待听得后一句,便摇了摇头,继续在地上写着。
“从前爹爹的外书房里头,搬进来许多书给我。这是书箱里发现的,想来是爹爹用来熏书的。”
原来是岳连铮给他的。
不过用沉香木熏书,这种文人雅士做的事,可不像岳连铮做出来的。
大约就是他得了这好东西,一时不知做何用,便随意丢在书房了吧?
老夫人也没有揭穿,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希望廷哥儿的心中保留着岳连铮的光辉形象。
她的手试图抬起,在半空中怔了怔。
廷哥儿似乎预料到她要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良久,她苍老的手,终于抚上了廷哥儿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