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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孙叶熠诛了反军首领宿晏, 自称正统,与此同时, 京城里的朝臣拥立了宗室旁支的幼子为新帝。
接着,叶熠就在北地城池都发布了宿央和沉夜的悬赏令。
沉夜成亲之前被喂了散功散,没有拿到解药,就一直是毫无内力的普通人状态。悬赏令的赏金越加越重,即使改头换面遮掩行踪,他们也数次差点被官兵擒拿到。有一箭射中了沉夜的小腿, 导致他们不能再不进城镇买药。之后翻山越岭连夜赶路,沉夜更是不小心发起了烧。
宿央竭尽全力,背着她跋山涉水而行,半个月有余才离开叶熠的领地。他们在临江的城镇里稍歇了几天, 宿央去租了马车,向华山附近他之前的临时住所出发。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华山派掌门带着一群各派人士围在此地。
何朝露被掌门拦在身后, 泪眼盈盈:“师哥,你为什么要犯傻, 去救这妖女!”
“妖女?”
何掌门一派正道高人的风范, 长须飘飘,负手而立,“自然,你这车里坐的女子,乃是我曾亲手杀死的, 如今却死而复生, 多年来更是容貌未变, 不是妖女又是什么?宿央,念在你一向懂事,不过被妖女迷惑了心神,把她同剑法秘籍交出来,我仍当你是座下的大弟子。”
其他的人也都附和起来:“是,交出妖女!交出秘籍!”
宿央嗤笑,拔剑做防御态势,“痴人说梦!”
沉夜被他护在身后,有点讶然:“他们……在说什么?”
宿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环视众人一圈,冷声说:“家内绝非什么妖女,你们所求不过是秘籍和悬赏的赏金,所谓死而复生、长生不老,不过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诸位过去都曾是我师叔师伯,如今也都要仗势欺人,图什么神丹妙药、高官厚禄或者是金玉秘籍么?”
有几个略受不住的,已经难堪地错开视线,却仍然持剑立着,不曾撤下。更多的人仍然是一派道貌岸然,叫嚣着叫他“交出妖女”、“交出神功”、“速速求饶”之类的浑话。
“莫要狡辩了,你这逆徒!”何掌门沉脸大喝:“还不认罪求饶!休怪我剑下无情——”
何朝露就扑上去哭泣:“爹、爹——莫怪师哥,师哥只是一时糊涂……”她又转过脸来,冲着宿央哭:“师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爹都说了,只要你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就会原谅你……”
可是宿央根本就不看她。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剑。
宿央是百年来天分最好的剑客。
他的手天生就是握剑的手。手指修长有力,剑尖指向地面,然后微微抬起,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是蜻蜓于雨前掠过水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轻巧、利落、干净的剑锋划破沉闷聒噪的空气。
他从前学剑,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为了身份,为了周围人的赞叹。
此刻他拿起剑,却只为了胜利。
——绝对不可以后退。绝对不能够失败。
空气愈发凝重,英俊冰冷的剑客抿起嘴唇,低声说:“我意已决。”
利剑扬起鲜血。锋锐割开皮肤与筋膜、血管的感触,全都清晰地传到他的手里。局势尽在掌握之中。
他的武功也许还没有到达天下第一,经验也没有老道到战无不胜,只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是世界上最为一流的剑客所有的了。
随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起初还不断向前涌去的众人都渐渐踟蹰起来,攻势暂停。宿央见状收势,倚剑而立,退回马车旁边。
他毕竟重修内力时日尚浅,此刻看起来仍然精神,实际上已经几近力竭了。
看到众人退却,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却没忘记何掌门至今都没有出手。
何掌门自矜于正道第一人的身份,仙风道骨地站着主持大局,见到带来的人都畏葸不前,不禁有些恼怒,上前一步,“逆徒,杀了这么多往日的同门,看来你已经完全被妖女迷惑了!为师今天就替天行道,先杀了你再说!”
沉夜有些担心地握住宿央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的手。
宿央有些熨帖,低垂眼睫掩饰去神色,又转回剑客的气势:“老道废话好多。不知道你多年没动过的老骨头,还动不动得了一把废剑。”
大概是根据身体的本能,沉夜此刻虽然只是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却能清晰地看懂两人的交锋。两个人动起手来,剑气直扫方圆十数尺,你来我往之间众人纷纷退却,不敢掠其锋芒。这动荡之中,沉夜一时没注意,竟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大力推了她一把——
长剑穿透少女的身躯。
沉夜看到宿央惊慌失措的表情。
“……沉夜?”
他慌乱的抱住她,“我怎么会伤到你?……”他不敢置信,接着就看到何朝露站在马车的车架上哭,“师哥,你早把她交出来不就好了,爹爹都答应我了不会伤你的……”
何掌门见他弃剑,心下松了一口气,也顺势说道:“不错,宿央。把这妖女的尸身交予为师处置吧。”
……尸身?
尸、身?
这个人在说什么?
宿央茫然地抬起头环视四周,众人却因为他过于狰狞的面部表情被连连逼退,不敢上前。
耳朵里一片轰鸣。怀里的少女的体温迅速流失。温热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来,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衫。
已经干涸的力气像是突然回到身体里了。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把心上人死死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向马车。
他温柔地把沉夜放在车上,亲吻她的额头,“等一等我,沉夜。”
然后转身,挥剑杀人。
——是的。
人总是在失去什么东西的时候,变得更加强大。
而宿央,此刻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
*
【您终于醒了,已经过去十二年了!】梅菲斯特说。
【没想到网络流行语竟然真的能应用上,我感觉自己的资料库里堆灰了的一些储存没有了删除的必要。】
沉夜震惊的问:【我以为我领便当了?】
梅菲斯特说:【没有的呢,看来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也是受了致命伤之后陷入了沉睡状态,耗费了十几年修复身体来着。】
沉夜说:【也就是说,按道理讲这具身体不会真正的死亡?】
梅菲斯特说:【应该是有什么别的限制的,但是我没有采集充足的数据做前后对比。十二年前大战的时候您跟命运之子的能量场同化程度还没有达到最高,所以咱们相当于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充能的时间……噢顺便一提,命运之子现在已经一统天下成为皇帝了。】
【这会对我们脱离这个世界造成影响吗?】
【大概会有一些,但不是很困难。】梅菲斯特略有些自得:【只是会留下这个躯壳而已,就像所谓的植物人状态。】
【那就没有问题啦。】
四肢躯体的动作要过了很久才能迟缓地链接到神经一般,沉夜感觉自己像一个卡顿到爆炸的Windows 98系统。吃力地做了起来之后,她发现四周的景色同之前她在山洞里的居室别无二致。如果不是梅菲斯特告诉她现在的坐标是皇宫地下密室,她都以为宿央做皇帝不成回老家隐居了。
前面的朝堂上,大臣们正在议政。龙椅上的男人神情被冕旒上的垂珠遮住,辨别不出喜怒。
然而群臣都战战兢兢,肃容而立,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位当今是半路出家的,却绝非昏君。他手段暴戾严苛,脾气阴晴不定,连当年的恩师与同门师妹都施以车裂之酷刑,虽然政治清明,却叫人难以亲近。更别提他是个极为记仇的人。按理说开国的新帝若抓到前朝余孽,往往是秘密处刑的,他却将前朝的皇太孙叶熠处以宫刑,把他公然摆在众人面前,当作近身的太监使唤。
这是何等的傲慢与狠辣。
龙椅边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巨兽,体型有如猛虎,外型却像犬类,皇帝一直很爱重这个宠物,不允许任何人有所不敬,甚至连朝堂都让一届牲畜旁听。
往常它是从来没有动静的,此时却突然耸立起来,咬着宿央的衣角往殿后拖。
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宿央后宫一个人也没有,连宫女都全遣散出宫了。他不需要什么人伺候,更无法相信任何亲近的人,只有军队和剑守着他,而他守在沉夜的床前。
此刻这巨犬异动起来,还朝着后宫的方向去——
想到某种可能性,宿央骤然站起来,打断大臣的话,“散朝。”接着就步履匆匆,赶往了寝殿内的密室。
石壁洞开,阳光涌入内室。明珠之光幽幽,白衣的少女一如往昔,回眸看过来,有点疑惑地微笑,“……是,宿央么?”
她还记得他。
她说:“我是不是睡了好久?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宿央的眼眸深沉,带着一点复杂得让人难以读懂的情绪,回答她:“……是啊,你睡了好久。”
他表现得丝毫没有情绪失控。果然当了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沉夜这么想着,有点发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是不是也变老了?”
宿央微笑,提步向她走过来,低声说,“没有,我的沉夜依然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沉夜却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会讨好人啦?”
“不是讨好,我说的都是真话。”他也在寒玉床边上坐下,规规矩矩地,离沉夜有一段距离。
“你叫我等得太久了,沉夜。不过,我给你报了仇,还顺便当了皇帝。以后就没人能欺负咱们了。”
沉夜哇了一声,“真好,我可不想再受伤了,感觉很疼的。”
宿央的手指动了动,说:“嗯。不会叫你再受伤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沉夜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忽然说:“你是不是娶了别的女人?”
宿央慌乱地站起来,却又不敢靠近,有点哭笑不得:“我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沉夜抹着眼泪,“可是……可是你都不来抱抱我啊。”
她稍微靠近了一步,宿央却立即后退。然后就看到少女一脸不开心地瞪着他。
他说:“……对不起。我只是,一碰你……就会醒过来了。”
沉夜破涕为笑。
她冲上去抱住男人的腰,闷声说:“傻瓜。”
宿央迟疑地抬起手,放在她的头顶。
泪水掉了下来。
“……是真的。沉夜。你醒了,这是真的……”
*
宿央开始无法忍受任何一分一秒的分离。
可是最为痛苦的是,即使他拥抱着沉夜,亲吻着她,气息交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不安。
他的沉夜,他的妻子,他的皇后,是此世之人吗?皇帝大多求长生,他也当了皇帝,却日复一日感觉到对求仙问道一事的绝望。唯有她才是仙人,而他不过是凡人。仙人不自知地在红尘里度日,而凡人则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唯恐别离。
宿央甚至不敢太过快乐。所有的快乐都像是预支别离时的伤痛。她的一颦一笑,都叫他立刻联想到别离的感觉。
长相思,摧心肝。最毁人心神的不是不得相见的相思,而是身体上如此之接近,心里却无法停止渴求的相思。
……直到那一天到来。
沉夜毫无征兆地她沉睡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长相思,摧心肝。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直到对镜惊觉苍老病态,直到缠绵病榻不能起,直到阖眼迎来死亡。
他所等的人,始终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