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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她已经知道陆三郎不是大家以为的高岭冰山不可亵渎了。
陆昀再往前走两步,面容能看清了, 罗令妤和陆显才看到他阴沉的脸色。陆二郎吃惊, 看三弟盯着他和表妹的那种灼热目光, 好似他们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一般。陆显他看到陆昀身后突然冒出的小脑袋,招手:“小表妹也来了?妤表妹不是说婳儿在习字么?三弟你怎么把她领过来了?”
陆昀目藏锋芒:“妤表妹?”
叫得好亲热。
陆显被他看得脸热,咳嗽一声:“只是方便分开两位表妹而已。”
罗令妤则拧着眉, 目光在陆昀和罗云婳之间逡巡, 再次产生疑惑。婳儿不应该是那天找麻烦,才见过陆三郎那么一面么?一面之缘,就比她和陆昀还要熟了?
罗令妤对自己的魅力再次产生深深怀疑。
却是罗云婳原本在辛苦练字,三表哥过来逗她, 她求了三表哥一通, 陆三郎就痛快答应给她说情——带她去找罗令妤, 让罗令妤同意小妹妹出去玩。谁想到罗云婳小娘子欢欢喜喜地跟三表哥过来找姐姐了,拉开门第一眼,她就看到姐姐在变戏法给二表哥看。
那朵清新美丽的花在姐姐纤白玉指间娇艳欲滴, 被送给了陆显,陆显还露出了笑。
罗云婳吓得把头缩了回去:变戏法是三表哥教她的!她又教给了姐姐!姐姐显摆时,还被三表哥看到了……
聪慧机灵的小娘子即便不懂大人间的剑拔弩张,也知道当人面被人抓住小辫子不是什么好事。她苦着小脸皱眉思索对策时, 看俊朗的三郎低下头, 眸色清幽、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罗云婳被他这一眼吓得一下子弹开, 含着泪夺门而逃:“我我我还是接着写字好了……”
舍中的陆显和罗令妤诧异地看着小娘子落荒而逃。罗令妤转而看三郎, 目有斥色,但她不敢说。于是她望向陆二郎陆显,目中欲语还休、委屈连连、自怜柔弱……
陆昀心里冷笑。
陆显已经替表妹说话了:“三郎,你又做什么了?婳儿那么小,你是不是吓唬她了?”
陆三郎眼睛看着那给他二哥送秋波的委屈女郎,唇弯了下:“哪有。我和罗妹妹之间的小秘密。”
他声如玉落锦帛,好听又勾人,让听着的人心尖不自在地颤抖。说完话,他漫漫然走来,随意又雍容,雍容又清贵。他话对着陆显说,眼睛看着罗令妤……罗令妤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红,悄悄望他一眼,心里纠结——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陆昀喊的“罗妹妹”是指她妹妹,可是他就是给她一种“我和罗妹妹之间的小秘密”,说的是他和她。
陆昀入了座,等陆显加入话题,罗令妤才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小了些。两位郎君过来探病,又都是博学之人,随便聊些,就可见功底之深。原本被陆三郎目光压得抬不起头的罗令妤坐直,不动声色地往陆二郎那里靠了靠,重新自信满满地加入话题,想要表现自己的才学。她望着陆二郎的笑容真挚了许多,多好的表现机会,陆二郎真是好人。
陆昀瞥到她望着二哥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再看到二哥手里拿着的花。
陆昀眼神微顿,目光时不时落到那花上。这变戏法明明是他教给罗云婳的,偏罗令妤现在跟他二哥表现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她说着说着,身子还不自觉地倾向他二哥。她美目流波,情深义重;陆显一改以往的内敛沉静,温柔地看着表妹,与表妹侃侃而谈。
陆昀时而看他们一眼,时而目光移开,再时而盯着陆显手里的花……
他那阴晴不定的目光大约是盯得太久了,罗令妤一脸欲言又止,陆显也看向三弟。陆显:“三弟,三弟?”
陆昀回过神:“嗯?”
罗令妤眼中写着几多纠结,直面三郎隽永的面孔,问:“三表哥就这么喜欢这花么?”
陆昀目光落到她脸上:“……”
罗令妤下定决心,讨好他道:“那我也送一朵给三表哥好了。”
不给陆昀拒绝的机会,她的手就隔着一张小几,伸到了他眼皮下。陆三郎垂眼,看表妹的手如花开般翻动,少许艰涩,自然是不够熟练的缘故。下一刻,“砰”,一朵玉兰开在了他眼前。
陆昀抬头,眼神晦暗。
罗令妤见他不接,突然想起他一个忌讳:“都是玉兰花。不是独份的。”
她记起了当初陆昀拒绝她送的花笺时,让侍女锦月带给她的话——“独份的东西我不留。”
陆昀心情顿时一言难尽。
……
罗云婳被陆昀表哥吓得逃出门后,原本是要去写字的。但是罗云婳在院子里碰见了灵玉和灵犀两个,领着一众侍女在晒花。这花是照罗令妤吩咐晒的,大约罗令妤又要做什么去讨好陆家人。此时院中花香馥郁,傍晚日影下山,侍女们在忙着收花瓣。
灵犀本是看罗云婳写字的,现在她被灵玉喊去收花瓣……罗云婳眼珠清玉一样滴溜溜转一圈,小手小脚蹑手蹑脚地绕开这些侍女。她从院子后边墙角的狗洞钻了出去,爬出了“雪溯院”,再用草木把狗洞遮掩住。
罗云婳洋洋得意,哼着小鼻子:姐姐在和两个表哥说话,根本顾不上管她。
罗云婳小娘子如放飞小鸟般,直奔陆家宅院的那个大湖。之前姐姐落水,她打听过那湖边有小船,湖心有小亭,她就心向往之,想去玩耍。但是罗云婳整日被姐姐看着,没怎么出过院门。大湖太大太显眼,她找是找到了,却没找到陆表哥那日耍的船。沮丧了一阵子,罗云婳就藏在漫漫芦竹林里玩蚂蚁了。
小孩儿的烦恼来得快也去得快,小娘子津津有味地看“蚂蚁搬家”,忘记了自己原来想找的船。
但是这种快乐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儿,上方的游廊来了一个小郎君,翻开书页,开始磕磕绊绊地背书:
“马,蹄……蹄可以践……什么雪……啊霜雪!毛可、可以御、御风寒。什么草饮水,什么而陆……齕草饮水,翘足而陆!”
罗云婳捂住耳朵:上面那个人好烦!
罗云婳谨记罗令妤的教导,不要在陆家惹事。所以上面的声音吵了一刻之久,她都忍着没出去骂人。那个小郎君嘀嘀咕咕,一篇文章半天背不下来,罗云婳却听得都要背下来了。她玩的蚂蚁大概也被那声音吵得,一个个钻进小洞里不肯出来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陆四郎陆昶还在结结巴巴地背书,廊下的竹林里突然钻出了一个小娘子。他吓得后退,下面一脸灰一块白一块的小娘子叉着腰:“喂!你好烦,又好笨!你能不能去别的地方背书啊,你把我的蚂蚁吓跑了!”
陆昶定睛一看:“你、你是那个心机深沉的表姐的妹妹……”
罗云婳大怒:“你说谁心机深沉呢!”
陆昶:“不不不是我说的啊,是我母亲说的!我母亲说表姐狐狸精……”
罗云婳鼻子气歪了,撸起袖子:“你等着!”
她从芦竹林里冲了出去。
……
同时间,傍晚红霞照满空,陆家两位郎君也起了身,跟罗表妹告别。陆显诚惶诚恐地拿着表妹送他的那朵玉兰,出了舍门就把跟随的仆从唤来:“这是罗表妹送的花,你们知道怎么养吧?土啊水啊都备下……”
陆显回头对罗令妤温声:“表妹放心,我会照顾好你送的花的。”
罗令妤笑盈盈:“二表哥心地真好。”
陆显:“不不不,还是表妹更心善。”
陆昀从罗令妤身后出来,还没穿履,就听到了门外那两人又在虚伪地互相恭维。陆显还一脸郑重其事,要照顾什么花……陆昀看得很刺眼,捏着手里那花的花枝,他随意玩着,都快把花枝折断了。
陆昀忽从后唤了一声:“罗妹妹。”
罗令妤:哼,她妹妹可不在。
脸颊一凉,郎君的袖子拂过她的面。他的气息从后罩来,清香满怀,冽冽霜凉。罗令妤觉得发间一重,她抬目,同时伸手摸自己的头。原来陆昀伸手扬袖,将他手里那花,直接插到了她发鬓间。
他轻轻笑,桃花眼垂下,光华琳琅。陆显背身嘱托他的仆从怎么照顾花,不知道他的三弟陆昀在后调.戏罗令妤:“好看。”
声如夜风,低柔地擦过她的脸:“花还你了……不独份的东西,我更不要啊。”
罗令妤耳根一点点红透了,如相思豆一般。
“你母亲,你母亲,就知道你母亲!你应声虫啊?怪不得你母亲是妾,小家子气,就知道背后说三道四。让陆夫人知道了,哼……”
哪怕罗云婳不出门,也从侍女那里听说陆家主母陆夫人管下人管得很严。管下人都那么严的陆夫人,对妾室绝不可能手软。小四郎陆昶急红了眼,本是讷讷辩不过这个个子比他高一截的小表姐。但是罗云婳巴拉巴拉说得那么畅快,一提到陆昶的那个妾室生母,陆昶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野猫一样炸了:“不许说我母亲!”
罗云婳:“我就说就说!我要告状去,我要去找表伯母,我要说你那个小妾生母教你……”
罗云婳转身要跑上游廊时,陆昶从后扑了上来,双目赤红:“你敢!”
罗云婳扭头,看凶煞无比的表弟冲了过来。她只涩了一下,就撸起袖子揪住了小四郎陆昶的手臂,与这个表弟扭打到了一起。她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个小娘子会打不过小郎君,陆昶也抓着表姐的头发,又掐又打。
一拳又一拳,小女孩和小男孩哼哼唧唧,怒火冲天,在湖边又滚又爬。有时候扭打得不可开交,有时候又你追我赶。平时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小郎君,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打成这样。偏夜凉湖静,周围也没有仆从路过来拦架。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子玲珑秀气的小脸都被打得鼻青眼肿……
陆显提起灯笼一看,大吃一惊:“你们两个干什么?住手!”
然而打架打得全身心投入的两个小孩子根本没听到陆显呵斥的声音。
陆显奔过来,灯笼微光照着一小片天地,他认出了打架的两个小孩子。陆显声音更严厉了:
“四郎!”
“婳儿!”
显然光靠说教,打架的两个小孩子没人听。陆显看他们两人居然扭成一团,如此不像话,当即生气。说话没人听,向来文质彬彬的陆二郎把灯笼扔到了地上,撸起袖子过去,想把两个小孩儿提开:“没听见我说话么?不许打架!”
然罗云婳骨子里野。
陆四郎被激起了火,心中不服输。
文弱的陆显被夹在中间,居然都分不开这两个还在挥着拳头叫嚷的小孩子。两个小孩儿还是不听他说什么,不断地从陆二郎分开的两手边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向对面的小娘子(小郎君)飞扑过去。
陆显头大,满面是汗,骇然地发现两个小孩子凶猛无比,他竟然拦都拦不住。他们又冲到了一起,陆显只好再次吃力地分开他们。陆家的二郎陆显自来儒雅清正,他习文不喜武,除了交际时需要用到的骑射外,他从不练武。满身文气的陆二郎压根想不到他居然连两个打架的小孩儿都压不住。
陆显不得不喊人:“来人!快来人……”
不远处,罗令妤正与侍女们满心焦虑地寻自己的妹妹。因不想让外人觉得“罗氏女又作妖”,连寻人都蹑手蹑脚,不敢大声喊。她们一众女找遍了草丛、树林,也没见到小娘子的身影。这会儿听到陆显的喊声,惊了一下,罗令妤定神再听:“怎么是二表哥的声音?二表哥还没回院子么?”
不曾多想,罗令妤领着侍女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追去。
站在游廊上向下扶拦向下望,罗令妤胸口一滞,冷汗直冒——她竟看到下方两个小孩儿扑在陆二郎身上打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一眼便认出了自家小妹妹。
下面打得激烈的两个小孩儿再一次从陆二郎手边拧到了一起,不光打架,两人还一起推开多管闲事的陆显。陆显竟被这两个小孩推得趔趄后退,连连苦笑。不妨脚下不知是什么草石绊了一下,陆二郎这后退之势便没有收住。
罗令妤在上头游廊里瞪直眼,惨叫道:“表哥——”
她尚未喊完,一声巨大的“噗通”落水声,从扭打成一团的罗云婳和陆昶身后传来。久不见身后烦人的哥哥再过来,身后水浪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后背。陆四郎和罗小娘子呆呆的,手还搅在一起捏着对方的脸呢,猛回头,看向身后咕噜噜冒泡的湖水。
他们可怜的陆二郎陆显费尽力气在水里挥舞着袖子挣扎,视线模糊,不断被水拉下去。恐慌感袭来,脚下无着力点,陆二郎扑腾挣扎着,吃力道:“救、救……我不会游泳……”
罗云婳和陆昶吓傻了,眼睁睁看着二哥在他们眼皮下往水下沉去。上方,罗令妤提起裙裾,“咚咚咚”地跑下了台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两个小孩儿张皇回头,看到美丽的表小姐向他们跑来。
罗令妤根本顾不上理这两个小孩儿,交代后面追她的灵玉一声“看好他们两个”,她就跑到了湖边,动作利索地甩掉鞋袜,脱掉外头的披帛。陆昶看得直了眼,从没见过美人在眼前宽衣解带。他涨红了脸,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时,漂亮的表姐已经扔了鞋袜、卷起了袖子裤腿,人跳到了湖里。
一众侍女神色惶惶地拽着罗云婳、陆昶两个小孩儿,盯着湖中心看,焦急地等着表小姐。时间好似过了很久,等得他们脸色苍白时,才看到水里浮起了人,罗令妤拖着一个人咬着牙往回游。
众女惊喜:“女郎,女郎我们在这边!”
到了岸头,众侍女齐齐过去,帮助罗令妤把陆二郎救上来。陆二郎白着脸闭着眼,长发湿漉,一身袍子湿水后变重,罗令妤费劲地将他带回来后,膝盖发软,趴在地上急喘着气。听到耳边侍女们惊恐地喊“二郎”“二郎”,罗令妤颤着唇,在自己腿上一掐,让自己有点儿力气和精力。她拖着自己的一身水挤进侍女群里,将昏迷不醒的陆二郎抱到怀中,用力拍他的脸:“二表哥、二表哥……”
由远及近,灯笼火光向这处赶来,原来是巡夜的仆从们过来了。看到这边围满了侍女,众仆奔过来。陆昶一个跌,跪到了地上。罗云婳不比他好多少,这时也知道自己闯了祸。陆二郎可是陆家嫡系身份最高的郎君了,要是出了事,陆家、陆家……罗云婳声音带着哭腔:“姐,对不起——”
罗令妤抱着陆二郎,眼看人过来了,她扭头,望着吓傻了的妹妹和小表弟。妹妹泪水打转,表弟仓皇却咬唇不说话……这两个小孩儿……陆昶被陆家厌弃,她懒得理会;但是此事关乎她妹妹,妹妹这么小,不能毁了妹妹的前程。
反正陆夫人讨厌的人是她。再多讨厌一些,也无妨。
再者,这件事出了……就不用去参加大伯母给她安排的打马球了,不用自曝其短了。二表哥这里……只要她认了,表哥仁慈,盼他不说。
心中一狠,罗令妤说:“你们躲进竹林里,等人走了再出来,别说是你们把二表哥推下去的。”
灵玉意识到了什么,厉声:“女郎!”
罗令妤面色沉稳:“谁也不许说出去,就说、说……是我和二表哥发生了口角,不小心推表哥落了水。”
……
当夜,陆府彻夜难眠。
到了后半夜,“清院”早已熄灯睡了,二房的郎主陆昀突然睁开眼,他在帐子里翻身坐起,看到帐外的火光渐次亮起。过半刻,陆昀披衣而起,见堂中灯火大亮,锦月正搂着怀里哭得喘不上气的小娘子柔声安慰。
锦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姐姐说好不好?三郎已经睡下了,我们郎君之前受了伤,夜里不便起来的。哎,你别哭啊……”
罗云婳哽咽着:“锦月姐姐,求你了,让我见三表哥嘛!我姐救过三表哥,三表哥也应该帮我姐的啊。陆家、陆家……我只能求三表哥了!”
虽然她们的真正亲戚是大伯母陆英,但是陆二郎出了事,不说陆夫人,老夫人都震怒。大伯母向来对她们不在意,肯定不会为了保姐姐招惹人……罗云婳哭得双眼肿红,嗓子也要哑了。
下一刻,帘子掀开,哄着小妹妹的锦月和怀里的小娘子一同回头,看到俊美清逸的郎君站在门口。
陆昀耷拉着眼皮:她怎么老出事,总这么多事?
好烦。
“我母亲说你姐故意勾男人……”
“你母亲,你母亲,就知道你母亲!你应声虫啊?怪不得你母亲是妾,小家子气,就知道背后说三道四。让陆夫人知道了,哼……”
哪怕罗云婳不出门,也从侍女那里听说陆家主母陆夫人管下人管得很严。管下人都那么严的陆夫人,对妾室绝不可能手软。小四郎陆昶急红了眼,本是讷讷辩不过这个个子比他高一截的小表姐。但是罗云婳巴拉巴拉说得那么畅快,一提到陆昶的那个妾室生母,陆昶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野猫一样炸了:“不许说我母亲!”
罗云婳:“我就说就说!我要告状去,我要去找表伯母,我要说你那个小妾生母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