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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战果还没有最后统计出来,不过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大胜,可对于这个城市来说胜利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因为城中很多的家庭失去自己的亲人,甚至有些可能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死者已矣,能做的不多,但起码可以收敛遗体告慰亲人,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刘禹深知这种对死者的尊重更能激发生者的军心士气。而他也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否则谁还愿意去拼命?
大宋就是这么一个例子,一方面这些军士拿着可能是本时空最高额的军饷,当然这是纸面上的。另一方面,他们的社会地位却连娼妓都不如,几乎和罪囚是一个等级,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撑了三百多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接到刘禹的指令,胡三省马上交接了城门的防务,找出已方战死者的遗体是重中之重,必须要马上开始。城中大部分军队都出了城,除了必要的防务,就只有城北大营中的那些义勇可堪一用了。
集结起来的义勇拉上牛车,大队人马从西门出去,进入了城外的战场,这还是西门几个月以来的首次开放。没等守军关上门,突然一群百姓自街中涌出,门前的守军见人多不及阻拦,便目视落在队伍最后的胡三省。
“算了,开门放他们出去吧。”从言语中得知这些百姓都有家人在军中,不知道大战之后是死是活,于是想自行出城寻找,胡三省以城外不安全为由劝了几句,见无人听从,也只得由着他们去。
在踏出吊桥之后的那一刻,一股战场上特有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就在护城河的边上,倒毙着两具鞑子的尸体。铁枪一般的弩箭将他们钉在地上,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表情,这一幕让所有出城的人都静寂无声。
往前走了没多远,第一个交战之处便出现在眼前,这里是金明带人阻截鞑子骑兵的地方,倒下的人马随处可见,大多是敌人的尸体。可很快,第一个战死的宋军步卒就被找到了,这是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后面的百姓一拥而上,看了半天最后却无人认领。
“包裹好便装上车,将那些堆做一堆,留下首级,尸身就地焚了。”胡三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见到有宋军小队人马在远处巡视,方才发下命令,几个义勇展开带来的白布,将那名战死者裹好抬上了牛车,其余的则去捡起刀剑挥砍。
百姓们早已四散开来,跑到前面去细细翻找,经过一片没有人烟的开阔地,再前面一点就到了敌人的大营,那外的景象,让心急跑得最快的几个百姓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跑了回来,蹲在地上哇哇一阵大吐。
那营里断臂残肢飞得到处都是,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胡三省带着义勇们到这里的时候,一群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看着前面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除了一个包着头巾的年青妇人。
“可怜哎,听说她家就只有一个男丁,这要是出了事,叫家中的女人怎么活?”一个同住在下江桥的中年女子摇头说道,听到的人都有些戚然,可想一想谁又比谁好多少呢。
从自家男人离家开始,妇人便整夜都未曾入睡,城外传来的每一阵声响都让她心惊不已,次日天一亮便起身来到了城门附近,希望能早早地得到消息。等到城门大开,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胡三省摇摇头不明白这些百姓在想什么,战损还没有出来,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亲人回不来了?如此急匆匆地就跑到这里来。只不过多些人帮忙也好,这么大的战场,光靠那点义勇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别看了,继续行事。”他冲着义勇们喊了一句,领着人向前面的营地里走去。还好这一带几乎没有宋军的遗体,因此干起来就很快,除了头颅,别的都被捡做一堆,倒上火油烧起来,难闻的气味随风飘散,惊得乌鸦呱呱乱叫。
到了码头附近,宋军的战死者就开始多了起来,不远处的一排尸体整整齐齐地仰面倒下,如同参加检阅一般。他们手中的刀枪无一不是穿着一个敌人,而同时敌人的兵器也扎进了他们体内。
同来的百姓中首次出现了嚎哭声,一个母亲模样的老妇抱着个浑身被射得刺猬一般的年青人几乎昏厥,百姓们来不及感概,马上便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胡三省暗暗叹了一口气,指挥着手下的义勇一个个地将他们分开,然后包好抬出来。牛车就停在后面,放满之后就会拉入城中,要等到家人亲属认领之后才会收敛入土,无人认领的那些则会统一火化。
妇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每一具被抬出来的尸体,生怕下一个出现的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两只手不住地绞着衣角,一直到不再有人被抬出来,她仍是独自走上前去查看。
“死汉子,你要敢就这么走了,奴就是化身厉鬼潜下地狱也要将你揪回来!”带着这股子执念,妇人用袖子掩着口鼻,在令人作呕的营地里到处翻找,全然不顾那些平时看都不敢看的东西。
找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妇人站起身,就看到一小队宋军列队朝这边走来,赶紧上前拦下,也顾不得羞涩,就这么怯生生地向人打听。被拦下的步卒听完她的话,便笑了起来,这人他刚好认识,都在同一队中。
“原来是大嫂,你家大郎可算是命大,身上中了几处刀枪仍是硬挺着没倒下。俺们都统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人已经抬到那边,你自己去寻寻吧。”步卒指着城南的方向说道。
“多谢小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妇人惊喜交加,不住口地连连称谢,步卒摆摆手,追上自己的队伍,继续向前巡视。妇人看了一眼那人指出的方向,提着裙子便快步走去。
日头落去,夜色渐渐沉下来,好在带来的人手还算得力,城西的清理事务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胡三省站在高处极目远眺,偌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冒着烟的火堆,乌鸦在低空盘旋飞舞,时不时地扑下去,不由得想起几句诗文来。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老医者攥着针尾,细细地金针陡然一挺,再入穴半寸,裸身坐在榻上的汪立信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聚在脑门上。这是最后一针了,一套家传秘法使出来,医者自己也是累得身心俱疲。
“今日行针已毕,只要歇息半刻,招讨便可下地,不过还是不可过度劳累,否则......”过了一会,老医者拔出金针,观察了一下汪立信的神色,仔细地把过脉,心知无碍,才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老医者伸出袖口擦拭了一下额头,没有说会怎么样,可汪麟等人又哪会不晓得言中之意。本就是油尽灯枯之人,如今是全凭一手神针吊着,再有反覆,就是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老夫失礼了,大哥儿,你替我送送郎中。”汪立信接过衣衫披上,暗自调息了一下,倒比平日里来得精神些,这位老者号称是建康府的“第一名医”,手上确实有一套。
从他领命出京之时,就想过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走,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细想想,马上要举行的祝捷会,给朝廷的奏捷表章,自己的遗表,还有就是给家中的老妻的书信。
心思胡乱地转着,眼睛却不自觉的瞅到了书案上的一个匣子,那里面的东西才是他最关心的。它关系到了一个人的前程,汪立信在围城之前就得到了它,却到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汪麟送了老医出去没多久,因为他要行针而去厢房小憩的李庭芝走了进来,有些不放心,他睡得很不踏实,一睁眼就想过来看一看。只是年龄渐长,再也不像少时那般能熬得住,想想汪立信,李庭芝心下唏嘘不已。
“祥甫啊,你来得正好,正好有事帮老夫参详一下。”汪立信看到他,伸手招呼他过来,李庭芝快步走到床前,就着灯光看看老人的精神还不错,才略略放下心。
“祝捷之事么,诚甫公就不必亲临了吧,让大郎替一下,郎中都说过了不能操劳。”见他这般着急,不知道所说的是什么,李庭芝不敢胡乱答应,只得就自己的猜测劝说道。
“不妨事的,敬上一杯酒,老夫就离席便是,不说这些了,你先前见过子青了吧,觉得此子如何?”汪立信目光炯炯得看着李庭芝,似乎马上就想要知道他的答案。李庭芝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一时间沉呤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