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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远处敌阵中的号角吹起来的时候,刘禹便知道他们正在列阵集结准备出击,而这也是投石机唯一的机会。目标不是死的,一旦他们移动起来,反应很慢的投石机就基本上无能为力了,因此,他马上通知了城里的叶应及。
不多时,一颗石弹飞到了半空中,“咚”地一下砸到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刘禹在望远镜中估算着距离,以及两百台机器能覆盖的范围,将大致的调整方案报给了城里。然后眼睛死死盯着敌军的动向,不一会儿,镜头中就有了动静。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升至半空,投射下来的光线越来越强烈,正好从战场的中间穿过,敌我双方都占不着便宜。这个没有办法,不这么列阵,就没办法挡住敌军,而此时刘禹的镜头里闪动是大片大片的耀眼金光,这是兵器和盔甲上的金属被阳光照射所致。
震天的行军鼓敲起来,那片金光开始慢慢变大,沉沉地压了过来。刘禹向左右望去,两边都无法看到头。敌人这是倾尽全力了?他的脸色渐渐凝重,不知不觉中,呼吸也变得粗放起来。
无数旌旗招展之下,踏着鼓点的敌军齐步向前行进着,走在最前面的几乎都是身高腿长的北方大汉,从上到下铁盔札甲,硬木镶铁的大盾举在胸前。光看这服饰,就知道品级定然低不了,长刀拍打在盾面上,嘴里还不时地呼喝着什么。
看着他们离战场中间的那颗石弹越来越近,刘禹一手拿着望远镜,另一只手在对讲机上摸索着,按在了发射键上。一个汉军百户看到一半埋进泥土中的石弹,有些诧异,抬起脚用力地蹬下,似乎想要将它踩进去。
“就是此刻,连打三轮,要快,语毕。”放下望远镜,刘禹凑上对进机,发出了指令。听到他的话,李庭芝将镜头对准了城池的方向,打算亲眼看看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当那尖啸之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压倒了战场的隆隆鼓点,根本不需要望远镜,两百颗各种石弹飞上半空,黑压压的如同一片阴云。不分敌我,战场上所有的人都为这一刻所慑,不自觉地昂首看天。
尽管有了准备,李庭芝还是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惊得呆住了,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那种矢石如雨的景象,可是让他惊诧的不是这个。而是这片石弹还飞在半空没有落下的时候,城中又飞起了一片相同大小的黑云,什么样的事物能打得这么快?
可是听刘禹的口气,三轮?李庭芝没有等多久,首轮石弹落入人群中的时候,第二轮石弹刚刚升上了半空,而城头上方马上又升起了一片新的黑云,原来如此,他拈须微微点了点头。
也许是敌军根本想不到石弹会从城中打出来,那片阴影落下的时候,许多人还在傻愣愣地看着,首先反应过来的大小军官们开始大声呼叫,可是来不及了,巨大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呼吸,砸落到密集的人群头上。
一瞬间,原本整齐的队伍立刻出现很多的缺口,断臂残肢伴着鲜血四处横飞,凄厉的惨叫声回响起来,哪怕穿着全身铁甲,在此时也脆弱得如同片瓦,轻易地就被撕成了碎片。
敌军开始发力向前奔跑,队形出现了些许散乱,那些空缺马上就被填上,只是很快,第二轮弹雨便落了下来。等到第三轮打击来临之时,整个队伍已经快要冲过那片区域,只有为数过半的石弹打中了人群。
刘禹无语地对李庭芝对视一眼,这种打击之下,就连被弹区的那些敌军步卒都没有溃散。李庭芝脸上也有着一丝苦笑,他想到的则是,如果是自己手下的淮兵遭此打击,会不会还能如此戮力向前?
“传令!弓手对空,弩箭平射,自行发射。”刘禹收敛心神,投石机要转动角度才能赶上他们的推进速度,而偏生那种机器向前伸展很快,左右旋转却不容易,敌军一冲近,就很难再靠它们了,于是他一声令下,后阵的弓弩手开始行动起来。
敌人十分密集,根本无须瞄准,神臂弓首先向前方打出一波箭雨,平飞的铁制弩箭穿过铁丝网,堪堪迎上了冲入百步之内的敌人步卒大队。将正在奔跑躲避空中石弹,来不及举起手中盾牌的步卒射倒一片,反应过来的敌人赶紧以盾护身,不料天空“嗤嗤”之声响起,无数的羽箭又当头而下。
只不过神臂弓虽然力能及远,发射间隔却很长,除了刘师勇那种牛人可以数息之间上弦之外,大多数普通禁军都要将弓身倒置,使劲踩住那个尾环。因此,等到宋军阵中发出第二阵箭雨之时,敌人已经接近了前方的铁丝网。
从天上和前方同时而来的打击还是让敌军无法兼顾,一些神射手们总能找出敌人不经意间露出的缝隙,然后一箭致命。就在这时,刘禹耳中突然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自空中传来,还未及抬头,几个亲兵就举起大盾将他和李庭紧紧护住。
“铛铛”从天而降的箭矢撞在木制的大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敌方弓手的还击?刘禹挣扎着举起望远镜,看到敌军队伍后面一部分人停止了前进,想必就是他们发射出来的,赶紧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城里,这些人站着不动,正是投石机打击的好目标,谁让他们威胁了自己的生命呢。
过了一会,城中的投石机开始发射,断断续续地落下,开始驱赶敌军队伍后面的那些弓箭手,虽然杀伤不多,可却让他们再也不敢站在原地从容发射,来自天空的威胁马上就降低了不少。
站在一旁的雉奴满不在乎地拨开一支落下的羽箭,敌人靠近了铁丝网,总算是进入了她的射程。一反手,桑柘木长弓就到了手中,照例将一支箭咬在口中,明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似乎锁定了目标,接着弓弦一阵轻颤,一支黑色羽箭飞出,射穿了一个军官防护最弱的小腿下方,疼得他动弹不动。
铁丝网前的敌人开始将大盾辅在脚下,前面倒下的同伴尸体也被利用了起来,冒着宋军的箭雨打击,艰难地在铁丝中开路。不久之后,光是倒毙的尸体就辅出了好几条通路,敌军步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阵前手执刀盾长枪的宋军步卒都蹦直了身体,凝神闭气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后排的弓弩手竭力加快自己的发射速度,只求能稍稍延缓敌人的步伐,见此情景,最后面的金明等人也赶紧站起了身,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从刘禹的角度看过去,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潮水一般地涌进来,长枪入体刀盾相交,两支军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战场上,处处都是厮杀呐喊之声,战争方式变得异常简单,不管是哪一方,倒下一个便补进去一个,直到一方无人可补。
“冲进去了,冲进去了。”紧握双拳的董文炳语气有些激动,在他看来,只要两军绞杀在一起,就算是成功在望了。前方的战场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如此大的伤亡,只要能换来一场胜利,那就值得。
离他不远处的阿刺罕却没有他这么乐观,这种总数接近十万人的贴身肉搏,比拼的不过是看谁先撑不下去,至于胜负只能交给上天了,交战双方都几乎毫无花哨可言。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就这场战斗的表现来说,这些汉军的确相当强韧,堪称精锐。
这根本不是蒙古人的作战方式,他在马背上欠了欠身,不自觉地又一次回头看向城南大营的方向,希望视线中能有大股烟尘的出现。如果手中有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他就可以让他们从牛首山绕过去,不管是从背后发起突袭还是去救援生死不知的大帅,都比这么硬撼敌人的坚阵要强上许多。
董文炳和阿刺罕所期盼的都是蒙古骑兵的到来,可他们都好像忘记了,就在东门外,还有一支军队。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没有提及,似乎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这让烦恼地在自己大帐中走来走去的吕文焕有些不知所措。
“六哥,大帅命我等坚守,咱们就遵命而行便是,何必自寻烦恼,阿刺罕上万户经过之时,不也没有要求我等随行。”范文虎咧着嘴说道,满脸的不以为意。
只能说东门离城西太远了,中间隔了整整一个建康城,因此尽管昨晚炮声震天,却根本没有影响到这边。大帅伯颜传来的命令也没有说得多严重,因此直到现在,大营那边发生的事,他们一无所知。
吕文焕沉着脸没有答话,他的烦恼完全来自直觉,这是一种长期身在军伍形成的战场第六感,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特别是阿刺罕带着人从东门过去的时候,倒底是什么行动,竟然都没有通知自己,这实在有些反常。
“不是某疑心,实在是事有蹊跷,小心些,总没有大错。夔哥儿,你亲自走一趟,看看董参政那处有何动向。”过了良久,吕文焕才转过身来,目视自己的侄儿,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