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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大丫的手臂中了一箭,忍住疼痛霍的一下,从井台边爬到夏子淳的脚边,泪如雨下,“贵人求你救救她,求你了!”
夏子淳踱步蹲到童玉锦的身边,看了看她后背的箭,然后说道,“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亦或蚂蚁撼大山,你觉得你能做到那一条?”
童玉锦的目光已经快要失去焦距了,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张了张嘴吐出四个字,“问心无愧!”
夏子淳冷哼一声,“即便是我,要动这些人,也要思量有没有这份能耐!”
童玉锦费力的抬起头,用力的睁了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救——我——!”是渴求,是生的欲望,不忍让人拂去。
夏子淳依然一派贵公子的清冷模样,盯着她看了几息,抬头又看了看远处正在打斗的人马,然后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目无表情的离开了井台。
于文庭看着转身而走的夏子淳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出声,又低头看了看重新闭上眼睛的童玉锦,最终摇头叹息跟着主人而去。
童玉锦明白了,贵公子不想救自己,也罢,那就这样吧,死了也好,希望再次投胎或是转世时,能投一个衣食无忧的人家!
“不,……小锦,小锦……”邓如杨撕心裂肺,悲恸的大吼:“你别闭眼,求求你别闭眼,求求你了,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是心酸,是悲鸣,是无奈,更是绝望。
邓如杨的哭声传了很远。
彭大丫一手抻在地上,泪流满面而又无可奈何的看着权贵向胡同深处走去,转过头,未受伤的手死劲的捶着地面,手背捶出了血也浑然不觉。
清冷的街道,刺骨的寒风,异乡的人,冷漠的脸,在这一刻让人孤独绝望到了灵魂最深处!
诚嘉十一年的春天,龙抬头过后,居然又下了一场小雪,小雪飘飘扬扬也落到了庆昌府这个不知名的胡同口,胡同口的井台没过一会儿,竟然白了。
童玉锦失出意识之前,仿佛看到了一片白衣角,她一直以为那是白无常的衣角。
十天后,庆昌府太守和儿子因贪赃枉法被抄的赃银、田产、铺面等,合计多达上千万两白银,被出巡的天使缉拿归案,一并审出的还有淮盐案,沉寂两年之久的淮盐案,贺氏家族成为落网的最高品极官员,淮西南路也是官员落马最多的府城,诚嘉帝终于可以任命自己想用的官员了,为他以后的政治施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三个月后,夏琰带着淮盐案、庆昌府贪赃案的结案卷宗站到了诚嘉帝的龙案边。
诚嘉帝从龙椅上站起来,绕过龙案,走到他边上,亲切的拍拍他肩膀,微笑道,“好样的!子淳,终于可以慰藉那些死去的灵魂了!”
夏琰拱了拱手,“陛下,关于准盐案,姓贺的虽然绳之以法了,但还有人等……”
诚嘉帝打断了夏琰的话:“朕明白,朕都明白,我们君臣二人还年轻,有得是时间!”
“是,圣上!”
诚嘉帝欣慰的感慨道:“子淳,你在庆昌府干得好呀!”
“圣上……”夏琰低眉垂眼。
诚嘉帝笑着问道:“听说庆昌府的民众给你送了万民伞?”
“是,圣上!”
“好,好……”诚嘉帝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朕一直担心,田地、矿产过于集中到财阀世家手中,想不到你先于朕做了,朕甚感欣慰!”
“为圣上愿肝脑涂地!”夏琰拱手作揖,一脸严肃。
诚嘉帝看着年轻有为的夏子淳甚感欣慰,这是自己的臣子呀,真好!
出了御书房的夏琰站在高高的九层大理石台阶上,抬头看向辽远蔚蓝的天空。
五月的天空,阳光明媚,不经意地透过薄薄的云层,化作缕缕金光,洒向皇城的红墙黛瓦,洒向皇城的石板地面,空明澄静。
五月的风儿,携一缕浅夏的芬芳,越过枝头,越过心头,蕴润即将被风干的记忆。停在白玉栏杆上的一只鸟儿不停的探看周围,看到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翩然而来,惊得嗖一下飞向天空了!低头缓步而行的夏琰被鸟儿的扑愣声惊醒了,抬头看着鸟儿飞向自由自在的蓝天,久久的没有收回目光。
——
五年之后
诚嘉十六年,京几路一带,整个夏天雨少得可怜。诚嘉帝为了旱灾一筹莫展。早朝上,旱灾的议题又被拿了出来。
“各位爱卿有何高见?”诚嘉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垂眼看向众人。
朝堂内一片寂静。
诚嘉帝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各位爱卿有何高见?”
中书令计成儒出列起奏道,“圣上,让尚书六部拿出应对之策吧!”
诚嘉帝微点头,“章大人以为如何?”
“臣遵旨。”尚书省章大人出列回道。
“三日后,朕要看到具体措施!”
“……”章冶平顿了一下垂首,“是,圣上!”
京城某街道上,一辆平凡的马车停在一个中等酒楼侧门边,马车上先下来一位穿布裙的壮实女子,随后又下来一位清秀苗条的女子,也是布衣衩裙,很普通。只见她轻提裙裾轻轻一跃,落到了地面,放下裙裾后,抬头看向旁边的酒楼招牌,微皱了一下眉,就在她准备进酒楼时,正门处有辆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下人、奴仆一阵忙碌。
“丫姐,等一下再进!”普通女孩伸手拉住要往正门的壮实女子。
“哦,”壮实女子后面退了几步,“三娘,要不我们先找个小酒肆垫下肚子?”
“你饿了?”
“三娘难道不饿,从望亭到京城两天的路呢,早上打尖店的早食又不经饱,我……”
“停——”普通女孩看着一脸委屈的壮实女了,好笑的打断她的话。
“三娘……”
“我明白了,你饿了,你想吃饭!”
“你不想吃?”壮实丫头感到奇怪的问道。
“我还忍得住!”
“三娘,你可真够坏的!”
被称作‘三娘’的女子莞尔一笑,“好吧,那我们就先找个小酒肆吃饭。”
彭老头听说要吃饭,转头去找停马车的地方,发现停马车的地方有点远,转身对马车后面的两个女孩说道“三娘,我过去停车!”
“当心点,天子脚子,权贵多!”
“好咧!”彭老头拉着马朝停车场走去。
壮实女子和普通姑娘也准备转身。
“贱民,为何见了本世子不施礼?”不远处一个俊俏的贵公子手指向她们嚷道。
普通姑娘愣了一下,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又看了看刚下马车的年轻贵公子,见他着常服,微微颔首行了一礼,然后回避到边角处。
“为何不跪!”年轻的贵公子边说边走了过来,抬脚就要踢普通姑娘。
不会吧,普通姑娘以为下人、小厮会摆谱找茬,想不到还有主子就这样公然找茬,可这大街之上,对于平民来说,回避是一定的,但对于着常服的贵公子来说,跪拜之礼可行也可不行。
普通姑娘没有让贵公子踹到,她一个侧避躲开了。
“你敢躲开?”贵公子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面前普通的小娘子。
普通姑娘嫣然一笑,“这位公子,你今天着的是常服!”
“你敢回嘴!”
普通姑娘依然不恼,“公子,心火旺盛,来一碗冰糖莲子羮最适宜!”
“反了你!”贵公子再次上脚。
普通姑娘见贵公子今天的这把无名火势必要烧到自己头上,怎么这么倒霉,自己可是难得来京城一次,怎么就碰上这么糟心的事,没退让,迎着他的脚打了回去。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平民敢打回去。
十多招过后,围上来的人群发现,小娘子的身手不错,居然有反守为攻的势头,不过她一直没有正面反击过去,应当还是顾忌对方身份吧。
边上的侍从见世子爷被贫民缠上了,大声喝道,“何方刁民,竟敢对中山郡王世子出手!”
普通姑娘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中山郡王世子——赵翼博!”
“知道你还敢出手!”
普通姑娘嘴角一勾,“打的就是他!”由应对变成了主攻,看似娇小瘦弱的身板,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左、右几记勾拳,外加几个侧踢,人高马大的贵公子居然被打的双膝着地,后颈脖处被普通姑娘的小腿压着,动弹不得。
赵翼博大叫,“放肆!我要杀了你!”
普通姑娘冷笑一声,“赵翼博,抛开你世子爷身份,你能不能像个男人,打得起输得起!”
“你放肆,我要……”
普通姑娘打断赵翼博的鬼吼:“杀了我,行啊,我们一对一,你要是打赢我,我就让你杀!”
“你放肆……”
“我猜你一定会回家到你娘面前告状,‘娘啊有人欺负我,帮我打回来吧’是不是?”
围观的人听后,哄然大笑,“还真有可能!”
“没断奶的娃子呀!”
“……嘘,你昏头了,世子你也敢乱说……”
“也是……”
赵翼博被围观的人说得脸都红了,“臭女人,死女人,赶紧松开!”
普通姑娘抽回自己的腿,“我今天离你数丈之外,谈不上失礼,所以我没错,你找茬找错人了!”
“我要杀了你!”赵翼博脸红脖子粗的跳着脚叫道。
普通姑娘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没权杀我,其一,律法上没有一条可能让你罔顾平民百姓的性命,其二,再说一次,我没有失礼,你没理由找我的茬;其三有种你就自己亲手杀,而不是借助你的权势、身份,敢不敢!”
“你……”赵翼博被普通姑娘驳得哑口无言,看了看围观的人群,甩了袖子就走,“你给我等着!”
“随时恭候世子爷!”
“哼……”赵翼博在别处带来的火气不仅没有发泄掉,还徒增了一肚子怒火,走进酒楼大门后,酒楼大堂处的东西被他摔得乒乓作响。
普通姑娘听到响声后略思索了一下,跟着进了酒楼大堂。
“你来作什么,”赵翼博大吼道,恨不得一口吃了普通姑娘。
“哦,这家酒楼欠了我蔬菜款子,我正准备拿东西抵货,谁知竟被你摔了,看来这家酒楼要关门大吉了!”
“谁关门大吉了,这点银子算什么!”
“不关门吗,连三百多两的货款都给不了,难道不关门?”
“放你娘的狗屁,掌柜的给我死出来,为何不给她蔬菜款子?”
掌柜对着赵翼博卑躬屈膝,“世子爷,你听我……”
“死人吗,给银子!”
“是!”掌柜的回过头如吃人般看向普通姑娘,“有你的!”
“谢谢大掌柜!”普通姑娘好像没有看到他吃人般的眼神,微微一笑回道。
掌柜冷嗤:“到账房处拿银子!”
普通姑娘作了一礼,到了里间找账房去了。
等普通姑娘从后门出来后,壮实丫头拍着心口说道,“三娘,你怎么知道这酒楼是中山郡王家的?”
“猜的!”
“猜的?”
“嗯,这家酒楼规模不大,跟来人的身份不匹配,那么有两种情况!”普通姑娘微笑着分析道。
粗壮丫头好奇的问道:“那两种?”
“他要么是来巡店的,要么是自家的店,过来随便吃一顿!”
“原来如此,想不到银子就这样拿到了,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翻周折呢!”粗壮丫头高兴的说道。
普通姑娘却耸了一下肩说道:“唉,也就他脑子简单能被我忽悠两下!”
“啊……”粗壮丫头被她说愣住了,脑子没跟得上。
“走吧!”普通姑娘提醒道。
“哦!”
普通姑娘在京城靠北一带又转了一圈收齐了货款银子找了家客栈住了一宿。盯着他们的侍从见他们交了银子,拿到筹子进到房间后才回郡王府。
赵翼博正等着,见侍从回来连忙问道,“盯上了!”
“回世子爷,盯上了,住在同和客栈。”
赵翼博咬牙切齿道:“找万小六给爷出了这口气!”
“是!”
二更天时,同和客栈被查房,巡城禁军直接上了二楼东间,横冲直撞,破门而入,结果,房间内空空如也。
禁军骁骑尉万继玉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客栈掌柜汗流浃背,“回官差大人,刚才人还在呢!”
“刚才?”
“是,不久前,她们还问小二要了热水。”掌柜的转头看了看,“大人,你看……”
禁军骁骑尉万继玉看到了一盆未用过的清水,伸手摸了摸,还有余温,看来人是要过水之后走的,抬头叫道:“乙二”
“在,”
“问一下今天值夜的是那一队?”
“是!”
半刻之后,有人来回话,“回万大人,今天宵禁在亥时前,同和客栈周围未有人出入,只有两辆水车和夜香车停过,已检无异样!”
“知道了!”
“是,大人!”
万继玉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这里住的是……”
“回大人,住了一主一仆两位小娘子!”客栈掌柜拱手回道。
万继玉有点惊讶:“小娘子?”
“是,大人!”
“好了,没你的事了!”万继玉挥了挥手。
“谢大人!”
某条胡同口,某辆水车车夫停了下来,对后面推车的两个年轻小伙说道,“谢了,两位小哥,我家胡同到了,要不要到里面喝口水?”
“不了,大叔,天马上就亮了,我们还得赶到城门口出城呢?”
“那行,从这里一直往南走,就是南城门!”对着帮忙的两个年轻人,车夫热情的指点道。
“多谢大叔!”
两位小哥渐渐融入到早起的人流中,直到此时,粗壮丫头才敢说昨天晚上之事,“三娘,昨天晚上那些人是不是跟中山郡王一伙的?”
“嗯,五年前,我见过他们,确实是一道的。”
“你见过他们?”
“嗯!”
“哦!”粗壮丫头倒是没有再好奇问下去。
三日后,早朝,诚嘉帝摔了六部呈上来的奏议,“这就是你们的应对之策?”
整个朝殿哑雀无声。
诚嘉帝吐了吐气,缓声说道,“户部、吏部、工部的人留下,其他人等散朝!”等三部人员全部退出去时,诚嘉帝单独召见了小候爷夏子淳。
“给子淳赐坐!”诚嘉帝对内侍说道。
“是,圣上!”
夏子淳谢过皇上后,坐到了龙案侧边,面朝诚嘉帝,等待诚嘉帝的圣示。
诚嘉帝揪了揪自己的眉心叫道:“子淳!”
“臣在!”
“还记得五年前的淮盐案吗?”
“臣记得清清楚楚!”
“西北部有外族骚扰我大陈民众知道吧?”
“回圣上,有所耳闻!”
“今年又是天灾,朕总觉得人心不定!”诚嘉帝语气甚轻,却充满着无奈。
“圣上……”夏子淳不知圣上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让六部拿章程,六部也没能拿出什么像样的章程,你帮朕想想办法?”
夏子淳从坐椅上站起来看了看诚嘉帝,然后拱手道,“是,皇上!”
“可以便宜行事!”
“谢圣上!”
两天后,京城景春楼
景春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非天潢贵胄、世族名流不得入内。亭台楼阁香榭小道连绵相接,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绿荫甬道,繁花胜景,美不胜收!酒楼前堂,觥筹交错,热闹喧华,间有艺伎嫚丽,琴奏舞曲甚是美妙!
酒楼后堂,幽深静谧,只见树木葱茏,奇花异草繁荣兴盛。一股清流,从假山高处倾泻而下,溅出的水花带来阵阵凉意。
一群贵公子正半躺在睡椅上,半眯着眼半说着话,明丽的使女不时过来添茶加冰,然后悄声后退,无声无息。
“小博,你那天找的人提前溜了!”万继玉说道。
赵翼博哼道:“最好别让小爷逮着,小爷饶不了她!”
萧焕然转过头笑道:“小博啊,你最近是不是火气太大,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未开苞的伶人泄泄火?”
“要你管!”
“好,好,我不管,不过说真的,妩翠楼的云素儿真是色艺无双啊,不知什么时候叫卖初夜?”萧焕然摸着光滑的下巴一脸憧憬。
“焕然哥,你省省吧,多少花楼的头牌被你买了初夜!”赵翼博不屑的驳了萧焕然一句。
“也没几个呀!”
“没几个?我看你爹还没把你的双腿敲断!”
“喂,不带这么埋汰人的。”萧焕然转过头问向其他人,“你们准备去哪里消暑?”
乔子沛挖了控耳朵说道,“我听人说京城三百里之外有个新的避暑胜地很不错,你们要不要去玩玩?”
石炜笑道:“是不是叫小垛村的?”
乔子沛点头回道:“是,在望亭县西南,原本是沼泽洼地,不知被什么人给买了下来,现在成了避暑胜地,我姨母他们去年就去过了,很不错!”
万继玉有点兴趣:“是嘛,那倒要去看看,要不一起去?”
“行!”乔子沛高兴的回道:“还有谁要去啊?”
“算我一个!”石炜伸了一下右手。
“算我一个!”萧焕然也跟着伸了一下右手,“小博去不去?”
“去就去,无所谓!”
萧焕然抬起头看了看最边上的人,“咦,子淳,你不去?”
“没兴趣!”夏子淳漫不经心的回道。
萧焕然从藤椅上坐起来,“哈哈,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了,放心,我们不拖家带口!”
这里了除了赵翼博最小一十六岁外,其他三人均过了弱冠年龄已经成家,夏子淳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今年二十又五,却还没有大婚。
夏子淳躺在那里回了一句,“你到是门精!”
“那当然,咱们从小玩到大,还能不了解你!”
夏子淳没动,依旧闭眼假寐。
万继玉大叫道:“子淳,你不会真为华珠郡主终生不娶吧?”
“就是!”
夏子淳半睁开眼,“懒得理你们!”
“好,好,不说这事,就我们哥几个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怎么样?”
“你们安排,我沾光休息一下!”
“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萧焕然拍了拍自己的心脯。
京城三百里之外望亭县西南
昔日,杂乱无章的沼泽,现如今已经成为一个美丽的农场庄园。从外围来看,沼泽的四周都是半大的白杨树,即使是半大的,也高大挺拔,在炎炎夏日里,风吹过沙沙作响,美不胜收。内部,沟壑纵横,碧波荡漾,小桥、流水、村庄,一派田园风光。
此时,在这个名为小垛村的村口,宽两丈有余,长为五丈的平板桥旁边,河道里停泊着几十只小梢子船,船上皆是时令新鲜蔬菜。
如果在平时可能还不打眼,但是今年的天比较旱,有如此鲜嫩水灵的蔬菜,着实不易。穿过大平板桥,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出现在眼前,完全可以让两辆马车平行通过,石板路边上两旁都种了两排的白杨树,太阳的光线透过密密绿顶的缝隙洒下来,让人心旷神怡。不远处,一排排整齐的房屋都似有两层,每家每户都有独立的墙院,朝着路边的是一扇扇漂亮的的小院门。房与房之间以井之型陈列形成一个村庄。
深黛色的砖,青黛色的瓦,白色的房屋腰线勾勒出一幅和谐的水墨画。
彭老头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挥马鞭,嘴里‘吁’了两声,马车停了下来。
站在村口的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子、小娘子见马车停了下来,都纷纷拥了过来,争着抢着掀骄帘,“三姐……”
“三姑……”
马车里的小娘子笑着叫道,“你们都堵在骄门口,还怎么让我下马车呀!”
“哈哈……”
“哈哈……”
皮闹的孩子们笑着让了路,马车里的小娘子掀开帘布轻轻一跃下了马车,“有没有想姐姐、姑姑?”
“我想姐姐!”
“我想姑姑!”
“想我人呢,还是想姐姐、姑姑的东西?”
“哈哈,都想!”
“滑头!”年轻的小娘子笑道,“都回去吧,回去给你们分好东西。”
“喔,有好东西了!”
……
这个年轻的小娘子赫然就是在京里打人的普通姑娘,五官没有什么变化,平淡无奇的脸上,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丹凤眼,今天的脸色不像在京里时那样暗黄淡哑,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透出水嫩白皙、莹润光泽,眉毛也不似那么杂乱无章了,一笔勾勒似淡若深,状如小小的弯月,秀美之极,再加上粉嘟嘟的樱桃小嘴,这分明就是一个清秀俏丽的小佳人呀!
一定有人猜出她是谁了,对,没错,她就是六年前来到这个异世的大律师——童玉锦!
咦,她不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干瘪小丫头嘛!
听过女大十八变吗?我们的女主女大十六变,今年十六岁的童玉锦已经出落成一个清秀小佳人了。
能成为一个清秀小佳人,原因有三:其一,遗传占了大部分。母童氏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大户人家的丫头,大家都懂吧,那肯定差不到哪儿去,童玉锦的丹凤眼就是遗传她的,只不过,童氏的眼睛没有自己女儿的眼睛来得醒目漂亮;父童秀庄生下来就是清秀人,所以只要童玉锦基因不突变,她差不到哪儿去。
其二,这三年来,林夫人的传统中药澡功不可没,可以说它让童、卢两家的男男女女都裉去了身上的黑皮,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其三,稳定的生活,让他们不需要在风餐露宿,窝在家里娇养,拥有了富态之美。
童玉锦跟在欢快的孩子们后面走在宽石板路上,不时跟人打招呼,或是点头,或是回一句,显得随意而亲切。
没一会儿,童玉锦到家了,确切的说到了她避暑的家,她真正的家在望亭县上,因为今年天热少雨,到乡下避暑来了。
守门的周老头见主家姑娘回来了,连忙开了门,“三娘回来了!”
“回来了!”童玉锦笑笑回道,“我爹我娘呢?”
“老爷和林山长出去找人下棋了,夫人教村人花样子去了。”
“哦,那大哥,二姐呢?”
“大少爷在县上还没回来,二娘在家里做西瓜冰。”
一听说有西瓜头,几个孩子蹦跳着先进去了。
童玉锦笑道:“周老爹辛苦了!”
“看三娘说得,赶紧进来吧,二娘的西瓜冰差不多好了!”
“好咧!”
院子内部,卢小芳听到弟妹们的吵闹声,知道三表妹回来了,掀着纱帘出来了,“小锦回来了!”
“大表姐!”
“我在跟绣儿一起做西瓜冰。”卢小芳笑回道。
“好了吗?”
“好了,就等你吃了!”
“回来就有好吃的,真好!”童玉锦嫣然一笑。
是啊,真好!
五年前,当童玉锦醒过来时,已经在自家船上了,她被那个年轻的帅和尚救了,除了后背有个疤痕外,她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至于当年的案子,林山长儿子当然不是醉酒而死,仟作海泽天验出他死于砒霜,林家的家产,没能拿回来,但也不再属于贺家,据说,观察使在庆昌府办了贺太守之流,贺家所有的家产全部充公,充公后由新任太守把一部分资产归还给了庆昌府的小手工业者,林山长没有回庆昌府去争取自己的家财,它们随着其他充公资产被重新分配给了无业游民等。
林山长听说贺太守之流被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高兴的生生吐了一碗黑血,一碗黑血之后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现在跟他们一道生活在望亭县,当然也一道到乡下避暑。
来到望亭以后的生活还算顺当,在当地买了三块不算好的地皮,建了三个三进的宅子,童、卢、林三家算是在这里生根发芽了。
童、卢两家做了杂货铺生意,有南北干货铺子,有蔬果铺子,当然还有山货铺子。
现在避暑的小垛村,以前其实是一小片沼泽,被童玉锦买了下来,重新规划了一番,投资了二年,到今年是第三年,不想因为干旱少雨,这里地势低,没有受到影响,竟成了出银子的宝地,蔬果铺子里卖的东西基本上都来自这里,就两个月,已经收回了前两年的所有投资,真是出人意料。
而小垛村的村民就是耿家村村民,老一辈的仍然留在山里,二十到四十岁的劳力汉子跟童玉锦来到这里,在这里安家生根,小垛村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晚饭时间,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童秀庄见女儿回来高兴的大叫,“乖女儿,京城好不好玩?”
“还行!”童玉锦随口回道。
“你这孩子!”童秀庄高兴的心被女儿洒了点冷水,“不跟你说了,我跟林山长合计了,今年秋收后我们去京城逛逛。”
“可以啊,省得谁去京城你都要问东问西。”
“臭丫头!”
林山长站在边上对自己的两个小孙孙招了招手,“阿明,阿礼,我们要回家了。”
“爷爷,爷爷,我们还想玩一会儿!”
“山长,就让阿明阿礼在我们家吃饭”童玉绣当家作主,留着小客人。
“他们奶奶已经做了晚餐了!”林山长回道。
“不要,绣姑姑做得好吃!”阿明有点小倔强,撅着小嘴说道。
“你们……”林山长被小孙子噎住了,不知如何哄他们回家吃饭。
童玉锦笑笑,“山长,你还是留下来一道吃吧,省得我爹说连个陪酒的人都没有!”
“是啊,山长,陪我小酌两杯。”童秀庄一直跟林山长一道出一道进,两人形影不离,成了莫逆之交。
林山长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无奈的笑笑,“也罢!”
当林夫人找过来时,他们都已经吃到一半了,“真是个好吃的老头,怎么又吃上了!”
童玉绣放下碗筷对林夫人笑道,“夫人,一起过来吃点吧!”
“哎哟,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三百六十天在你们家吃了吧”林夫人笑叹道。
“看你说的,林夫人,他们能吃多少!”
林夫人摇了摇头,“得了,你们愿帮我养三个那就养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林夫人,我今天新做了一样菜,你要不要偿偿?”
“什么菜?”
“梅菜扣肉!”
“是嘛,那到要偿偿!”林夫人笑着上了桌。
童氏转头朝林夫人点点头,又低下头吃自己的,哼,还不是想吃我家的菜,绣儿也真是的,变着花样留她。
童氏为何不喜林夫人那是有原因的,林夫人出生书香门第,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为了报答童玉锦为林家差点丢掉小命的恩,她做了童、卢两家大、小女人的教养嬷嬷,又帮童、卢两家训了婢女、家仆。
童、卢两家由小农民作风变成市井富户,林夫人功不可没,童氏受了林夫人的规矩,当然不喜啦!
童家书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从县上回来,回来后就找童玉锦。
“怎么啦,哥。”看着回家连凳子都有坐的童家书,童玉锦关切的问道。
童家书脸色不好:“县上有人在打听我们家的蔬菜瓜果?”
“想买?”
“要是买我担心什么?他们想打小垛村的心思。”
“查到是什么人了吗?”听到这话,童玉锦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平头百姓最怕什么?最怕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被人惦记。
童家书摇头:“只知道是京城的贵人,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那再打听,只有知道是谁才好有对策!”
童家书吐气:“都是天旱惹得的祸。”
童玉锦看童家书愁眉不展安慰道:“哥,别担心,就算失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耿家村的人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担心!”
“只能这样了!”
天气越来越热,到小垛村渡假的人也越来越多,村前三家小客栈早就满了,林山长见此直接搬到童家,腾出自己的宅子给了后来的客人。
童玉锦摇头失笑,“山长何必这样,我会想办法的。”
林山长却不以为意:“我呀反正吃喝都在你们家,不如就住到你们家。”
“好吧,说不过你。”童玉锦双手一摊。
“还有,宅子的收益帮我家两个小孙孙存着就行,就别给我了!”
“山长,你可真……”童玉锦都不知该说啥。
林山长背着手:“我找你爹下棋去!”
童玉锦看着走远的林山长,能明白他对钱财的不安,以及对自己非常态的信任,他是怕了这世道啊!
既然林山长让出了他的宅子,也算解决了客人入住难的问题,童玉锦找黄氏交待了具体事宜后,又闲在家里了。夏日炎炎,闲来无事,童玉锦决定去山头写生。丫头美珍拿着她的画架过来,“三娘,什么时候出门?”
“就现在,东西都准备好了?”童玉锦坐在梳妆台前扎着自己的丸子头。
“嗯,都好了!”丫头美珍问道:“我跟着去,还是兰花姐跟着去?”
“都不用!”
美珍不放心的问道:“那你去哪个山头?”
“我去最高的那个!”
“那行,到傍晚我去接你!”
“不要,我自己会回来!”
美珍摇头:“那不行,老爷,还有姑夫人要是知道我不去接你,要罚我银子!”
“好吧,那你等在路口!”
“行!”
在这五年当中,童玉锦不仅带着童、卢两家人一起做生意,还跟林山长和林夫人学习当下的文化、习俗以及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带着斗笠,梳着丸子头,穿着看似短褐实则是现代改良版的夏装,童玉锦出发了,太阳还未破云而出,真是清风摇曳、清爽宜人的时刻。
由于这一带地势较低,没怎么受到干旱的影响,一路上、山坡上都是树木,枝叶茂密,绿树成荫,树木下面是各类藤蔓植物,或是爬上虎,或是野蔷薇,或是枸杞子,有些枸杞已经结出了果实,水灵灵的、红艳艳的,就像一串串红珍珠,在碧绿的叶子的衬托下,特别美丽,童玉锦伸手摘一串边走吃边吃。
沿山路蜿蜒而上,进入密林深处,真是‘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一股山泉在林壑间淌过,清澈明净,童玉锦蹲下来洗了把脸,因行走而有的热燥瞬间顿无。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山顶。
童玉锦拿掉斗笠,双手抻在双膝上喘着粗气,“妈呀,终于到了,也不高呀,我竟气喘如雷,看来要加强锻炼了!”直起身来,找地准备支画架,居然发现左侧边,一棵大树旁边站着一对年轻的俊男靚女,他们的姿势动作和当下社会风气很不符。
光天化日之下,年轻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双手还环在年轻男人的蜂腰上,并且没有因为外人的到来而终止。
童玉锦脸色变了一下,为何变脸,并不是被搂搂抱抱吓到了,而是她认出这个年轻的男人是谁了!
五年时间,对于一个不及弱冠的男人来说,不变的是容颜,依旧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俊美异常;改变的是气度,由曾经的青涩变得成熟而魅力。
见童玉锦看向他,目光依旧在温润中藏着凛冽,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这样的外貌和神情,有五年律师经验的童玉锦只需一眼,就读懂他有一种涉世已久的城府和锐利。
童玉锦的脸色随即恢复了正常,并且微笑道,“对不起二位,打扰了,你们继续!”说完后,重新背起画架一脸笑意准备下山,不知哪里来的丫头挡住了她的去路,“哪里来的贱民,竟胆敢打扰贵人清静!”
童玉锦眼睛眨了一下笑问道,“这座山头是你们家的?”
“你管是谁家的,打扰了贵人清静就是不对!”
童玉锦的脸色突然变得清冷起来,“我想你得搞清楚两点,其一,既然这座山头不是你家的,那它就是大陈朝的江山,我想皇上他老人家不会不让他的臣民使用吧;其二,他们脸上写着我是贵人了吗,我没看到,所以对不起,我并不认为有什么打不打扰的。”
“你放肆!”
“我是放肆,怎么,你准备为这对私会男女杀人灭口!”童玉锦再次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