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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李瞎子,你在井里看到什么了。
李瞎子沉吟很长时间,缓缓说:“我在井水里看到了我自己。”
井水本来就是反光影的,看到自己的倒影很奇怪吗。李瞎子说,是很奇怪,他当时是无形无体,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在画里,怎么又能画中的井里照出自己呢?
说到这里,李瞎子道:“我不但在井里看到了自己,还看到了以往的一些往事。”
熊大海说:“那口井果然玄机!当时我沉在井水里差点死的时候,也看到了自己的往事。”
李瞎子感兴趣,问他怎么回事。熊大海做个手势,示意李瞎子把这段经历讲完再说。
李瞎子继续说,他在井里看到了自己,内心极度惊骇,还想继续看。可接下来井水里倒影出的情景,让他无法再看下去,至于具体出现了什么,李瞎子没有继续讲。
李瞎子下意识觉得这口井玄机非常,十分古怪,继续看下去恐怕会出问题,他毕竟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内景观画,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他就这么待在画里,经历着时间流逝,他看到女人挖出井之后,受到井水里景象的蛊惑,居然投井而死,整个人沉没在井水里。而后几天,院子里又有人发现了这口井,紧接着院子里出现了很多人。李瞎子的判断,有下人发现了井,转告给了这家的主人。
一群人围着井看了半天不得其所。就在当夜,投井而死的女人尸体,竟然浮出井面,有人报告老爷,而后老爷又来察看,当场下了一道命令,让人埋了这口井,上面砌上大石头,全部封死。
数年忽悠而过,家渐渐败了,搬迁出院子,大门上了封条,被迫转卖。
至于是谁在一开始蛊惑那女人挖井的,这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谜。
宅院倒了几手,居住的人家都住的日子不长,没人发现后院藏井的玄机。一直到抗日战争,日本侵华,这个院子拿出来被日伪占用,前面是军官招待处,后面被日本人办成了买醉寻欢的场所,天天夜里灯红酒绿,肉欲滚滚。这里聚集了全国而来的欢场女子,更包括日本本国女人和几个俄罗斯的大洋马。
李瞎子只能呆在这个院子里,画面的场景有限,他到不了院子之外,不过也能一叶知秋,感知岁月的沧桑变化。
这天晚上,院子里来了个醉醺醺的日本军官,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大发雷霆耍起了酒疯,抄着武士刀在院子四处乱劈,那些妓女吓得躲在廊檐下不敢近前。管理这里的都是日伪汉奸,他们哪敢管太君的事,赶紧打电话向上面报告。
这时,日本军官一刀劈在井口的石头上。石头年头太久了,啪嚓一下竟然碎了,沉渣纷纷落下,露出了井的一角。
日本军官醉醺醺趴在井口往里看,这一看他全身僵住,很久很久。
紧接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他突然掀起自己的双腿,扎进井里,传来很清脆的“咕咚”一声,这个人没了影子。
围观的妓女们吓得大叫,四散奔逃。
后来,院子外停了很多辆军车,日本兵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一个看起来很威严的日本军官带着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来到井前。
女人极其妖魅,长得很漂亮,扎着高高的发髻,露出的脖子是一抹白皙。她穿着白袜子,挪动着木屐,啪叽啪叽走到井前,双手合拢在肚子上,慢慢探腰往里看,动作极其高雅舒服。
李瞎子在旁边看得直流口水,他还在纳闷呢,这个日本娘们是什么身份,怎么日本大官这么礼遇她,还让她看井呢。
那女人看着看着井水,忽然抬头,微微侧着脸,看向院子里的空气。
旁边的军官叽里咕噜跟她用日本语对话,估计是问她在看什么,那女人没有答话,还在侧脸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表情极其妩媚,竟然用字正腔圆的汉语道:“你是何方神圣,请现身一见。”
日本军官一脸纳闷,不知道女人在和谁说话。可李瞎子却浑身发毛,惊骇得无法言说,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日本女人看着的地方看似是空的,其实她看的正是李瞎子的所在!
李瞎子跟我们说,当时他真是害怕了,日本女人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狭长,涂着很浓的眼影,看起来像是两个卧蝉似的黑洞。
他可是无形无体的,压根就不在画里,而是在内景观画,说白了是用一种身临其境的方式在画外观画。画里的人居然能知道他的存在……这女人得可怕到什么程度?!
李瞎子吓得不敢再观画,猛然从内景状态中醒过来,他还坐在店里的阁楼房间,浑身是汗。那时正是深夜,对面墙上的画晦暗不明。
这是他第一次从内景中醒来,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他入画的状态类似于冬眠,所有生理机能都停顿了,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影响什么。
李瞎子休息了片刻,紧接着第二次入画。
再进到画里,场景又变了,院子已经没有了,而是变成了大公园。沧海桑田,那口井居然藏在了另一口假井的下面,公园里有打太极拳的老人,遛弯的情侣,李瞎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出画再入画,中间竟然过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那段时间成了空白,他已经从抗日战争到了现代。
他进到假井里,继续守着那口神秘的井,黑色的井水没有一丝微澜。
“接下来,”李瞎子道:“冯老弟,你就出现了。”
我都听傻了。
李瞎子说:“你从上面的井壁爬了下来,去看井,又被这位老兄喝住,”他指了指熊大海,“然后那个叫刘嘉嘉的女孩也下来了,再然后又出现一个妖里妖气的红衣小女孩,场面一团糟,你们打成一团。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有个男的,肚子里伸出一只角,猛地朝着你冯老弟戳过去,而你冯老弟呢,根本就没有察觉,就在这一刻,我其实特别犹豫,还是凭空喊了一声提醒你。”
“对,对,”我擦汗:“幸亏有你,要不然我当时非来个透心凉不可。”
“你知道我为什么犹豫吗?”李瞎子问。
“为啥,救我你犹豫什么。”我说。
“因为我一提醒你,就相当于触动了画中景物,改变了画的原有走向,以后再内景观画,我看到的就不是真正的观景了,而是妄心所成的幻境了。”李瞎子道:“所以说,你命是救下来了,可那幅画我也不能再观了。”
我一听果然玄妙非常。
解铃倒了杯热水,滋滋喝了两口说:“李老兄,其实在你第一次出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妄境而不是实境了。”
“哦?”李瞎子来了兴趣:“为什么呢。”
“你第一次出画是不是因为那日本女人喝破你的存在。”解铃说。
李瞎子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解铃道:“从她觉察你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触动了画中实物,和画里的人物产生了互动。你的内景观画,从那一刻起宣告结束,后来看到的都是幻境。”
李瞎子皱眉:“那不对啊,如果是幻境,我为什么真的看到你们遇险,真的看到冯老弟差点被牛角捅死。”
解铃笑:“真实也属于幻境的一种形式,谁规定幻境就一定看到宇宙大战上天入地?或许,”他语气沉下来,“我冒出一个很古怪的想法,或许在真实里,冯子旺,”他忽然叫我的名字,道:“已经死了。”
“啊?”我倒吸口气:“这,这是怎么回事?”
解铃笑:“李老兄在幻境中救了你一命,你现在活下来,也应该属于幻境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现在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张着大嘴说。
解铃道:“只是有可能,谁知道呢,或许真正的你还躺在井底下,现在这一切只是你的濒死幻境。”
李瞎子笑笑摇摇头:“不对,不对。”
解铃看他。
李瞎子说:“你刚才也说,幻境里也可能出现真实情景,那么冯老弟活下来是幻境不假,但是属于真实的幻境。不管怎么说吧,”他挠挠头,被这些概念绕晕了:“反正他现在还活着,那就是活着,我们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急了:“解铃,你有没有办法知道一个人是在幻觉里,还是在现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