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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歌的情绪在崩溃边缘,她眼圈通红,声音哽咽,可说出来的话,却犹如雷霆万钧。在场的士兵,多少受到她的感染,紧绷着唇,不发一言。
墨明煦妥协了,“皇婶婶,我知道这件事,接受起来很困难,但人要向前看,皇叔那般情况下……”
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墨明煦忍住没说后半句话,但其口吻已经说明一切。
他看向顾长歌。
饶是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却执拗的不肯落泪,那晶莹的液体,在眼眶不停打转,看的我见犹怜。
心头那种感觉再度涌上来。
她原本应该是他的。
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墨君邪,和她成亲的人是他,和她相守的人是他。
墨明煦想到这里,拳头悄无声息的捏紧。
不过,他立刻又释然了,墨君邪这回毫无疑问的死透了,顾长歌兜兜转转,注定还是要和他在一起。
“皇婶婶,”墨明煦心情愉悦,口吻稳重,“这里风大又急,不如我先送你……”
“带我过去。”
她冷着声音看过来,“那道山崖在哪里,带我过去。”
墨明煦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再度叹息,“好。”
既然她不到黄河不死心,那他就亲手碾碎她的一切期待,教她认清现实学会妥协。
士兵在前面开路,墨明煦和顾长歌并肩走在一起,无浪落在身后。
期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漫天的黄沙不断的被风吹起又落下,那些新鲜的脚印,顷刻被所有风沙掩埋。
他们来过,却像未曾出现过似的。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沿着黄沙地,一路向北走,在平坦的黄沙地上,突兀的出现一道断崖。
“就是这里。”墨明煦沉吟,低声跟顾长歌说道。
这块地方,他最清楚不过,设计陷害墨君邪的时候,刻意来查过。
墨君邪身经百战,什么情况没遇到过,战场上的凶狠,他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只有意外,才能完美解释一代天骄的陨落。
根据地形,墨明煦敲定方案。
中箭、坠崖,堪称完美。
如果这样还能活下去,他跪下来喊爹。
墨明煦心中自然是得意的,可惜的是,在顾长歌跟前不能展露分毫。
他眉眼垂下来,往昔柔和的气质,染上几分哀伤,“皇婶婶,断崖很高很危险,你在这里远远观望即可,切莫不要上前。”
顾长歌充耳未闻。
她上前几步,士兵担忧的想要拦住,却被她狠厉的目光给震慑。
从未在女人身上看到这种目光,更不用说顾长歌看起来柔柔弱弱,温婉贤淑。
士兵犹豫期间,她已经开口,“让开。”
“皇婶!”墨明煦顾不得身份,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皇叔生前最在乎的就是你,现在他不在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怎么跟皇叔交代?”
话音刚落,呼嚎的风中,夹杂着一道清脆的耳光声。
“啪!”
顾长歌举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眼底的寒凉蔓延无边,“还没有看到他的尸体,他还没死,这一巴掌,给你长长记性。”
她咬牙,深吸口气,从墨明煦身边,目不斜视的经过。
墨明煦半晌回过神来,看着她半跪在崖边的背影,忽而嘲讽的笑出声。
好。
很好。
他看上的女人,竟然还有如此刁钻的一面。
可以,非常可以。
墨明煦摸了摸被她打过的半张脸,眸底猩红的浪潮渐渐退散。
现在当他是不起眼的草芥,他日他要做她赖以依靠的男人。
“皇婶。”墨明煦再度调整好气息,几步上前,和她并肩跪在崖边,“切莫离得太近,安全为主。”
顾长歌充耳未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崖山很高,从上往下看,入目全是潮湿的白雾。
雾气蒸腾,水汽缭绕,除了雾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她深吸口气,凉凉寒风吹过眼角,竟然觉得有几分生涩。
“皇婶。”墨明煦靠的更近了点,在她看不见的身后,一只手轻轻的护在她的腰身附近,“我们回去吧。”
顾长歌没有回答,身子倒是往后退了几步,两个人现在到了安全地带。
她站直腰背,声音软下来,“煦王。”
墨明煦心中一动,惊讶的挑眉,“皇婶,您有话直说。”
“这里能下去吗?”她的手指着断崖,“你们可曾下去找过?”
墨明煦眸子变得幽深,“没有。皇婶,现在双方交战,士兵们都经过一场大战,实在是腾不出人手。”
意思就是没有找过,也不会去找。
她觉得很嘲讽。
墨君邪为大良立下汗马功劳,一世英雄,现在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他从未亏欠过他的家国,家国却连他最后的尊严都不屑维护。
是生固然好,是死的话就让他暴尸野外,被野狗野狼啃得四肢不全?
何等歹毒,何等让人心寒。
“我知道了。”顾长歌不再抱有期待,冷冷的道,“身为将军,重要的是胜败输赢,这些已经死掉的人,下场如何都不重要的,毕竟不指望死人赢得战争,活下来的人才最重要,不是吗?”
明明她的话没错,可就是感觉怪怪的。
墨明煦上前一步,“皇婶婶…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死去的士兵同样也同享殊荣的。”
话说得漂亮,事做的恶心。
顾长歌淡淡掀起唇瓣,“是么?”
墨明煦不再言语。
他们没有关于这个话题纠缠很多,跟随墨明煦而来的士兵,把所有死去的尸体整理完毕后,墨明煦过来邀请顾长歌,“皇婶,天色已晚,不如今天晚上您先在军营住上一晚,明天早上我再派人护送你回京。”
顾长歌正有此意。
不过她想的却并不是回京。
懒得和墨明煦透露想法,她只顺着他说道,“好。”
墨明煦心中一喜,心中急吼吼,面上平静的催促众人返程。
军营就驻扎在半山腰,回去的路上,顾长歌一言不发,心中却在记路。
那断崖来的突兀,据她分析,那片黄沙应该是在山顶上,因此边缘才能有断崖出现。既然是山,必定有山脚。
回军营的路就是下山的过程,她不禁猜测,沿着一路下山,兴许就能到山脚。
根据断崖的方位,下到山脚后,同样应向北行进半个时辰,兴许就是坠崖的地点。
有了目的,浑身都是干劲。
不是她盲目乐观,是她相信墨君邪。
他对她说,会活着回来,要相信他。
顾长歌最爱的人就是他,命都可以给他,为什么不相信他。
一定还没死。
胡思乱想走了一路,无浪一直沉默的跟着,到了军营,景象又和之前不同。
不再是荒芜的沙漠,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篝火,有炊烟袅袅升起,在沉闷的大山之间,多出几分俗世的味道。
士兵们看见墨明煦回来,纷纷行礼。
墨明煦点头颔首,带着顾长歌穿过人群,来到一处帐篷跟前。
“皇婶,今晚你暂时住在这里,等明天清晨,我再派人送你回京。”
顾长歌点点头,没多说话。
墨明煦猜她心情不算好,做了一番叮嘱后,让她先歇着。
帐篷里剩下她和无浪。
顾长歌用眼神示意,于是无浪绕着帐篷走了圈,摇了摇头。
没有人监视。
她招手无浪过来,把自己要去寻找墨君邪的想法一并说了,“叫上隐在暗处的兄弟们,今天晚上,月上中天,我们出发去找邪王。”
“王妃,这件事情,交给兄弟们去办就行,有你在的话,兄弟们可能还要顾及你。”无浪建议,“况且,煦王见您不在,定然会起疑。”
这的确是个问题。
无浪见说服起了作用,继续再接再厉,“身边的兄弟们都是跟着邪王多年的,办事得力,在找人这方面,有他们的法子。您放心,我这就传令下去,让他们行动。”
顾长歌像是个门外汉。
听无浪讲的条理清晰,点头同意。
虽没有跟着一起去,她的心却时刻不得放松。
晚饭时心不在焉,墨明煦见状,特意追问几句,顾长歌打起精神来胡乱应付着,算是安然度过。
放下碗筷,她早早的回了帐篷,熄灭灯后,躺床上等消息。
无浪守在外面。
心中有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没过多大会,她爬起来上如厕。
军营其实没有专门的如厕,都是胡乱找个人少的地方,随地解决。
顾长歌是女人,在无浪的看护下,特意走的远了点,然后才不自在的赶紧结束。
两个人沿途回来,脚步轻盈,经过墨明煦的帐篷时,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其中一个粗嗓门的男声,悲愤交加,隔着帐篷,音量犹自震耳。
“煦王!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找将军!就算是要了我吴狄的这颗脑袋,也在所不惜!你今天要依军法处置我,好!等我找到了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墨明煦的声音不甘示弱,“吴狄!这是在军中!我才是将军!作为将士,你应该做的就是服从!邪王身中当心一箭,已是必死无疑,更何况还坠入深渊!本王既然是将军,决不能允许手下去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如果不是你非让将军以身做饵,又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吴狄红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喊。
顾长歌被这道喊声,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耳边的争吵仍在继续,她却从头到尾如沐冰河。
“做诱饵只是战略!战略!”
“是!别人都有诱饵都是战略,可你的诱饵,分明要让将军送死!三百精兵有个屁用!”
“只是让他做先驱,三百精兵已然足够!”
“哈哈哈哈!先驱!你让将军做先驱,你的兵什么时候到!足足一个时辰后!三百精兵如何抵挡那一万敌军!如何!你敢说你问心无愧!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你敢说你没有怀恨在心?你敢吗!你且说你敢吗!”
房内瞬间沉默。
顾长歌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在宁静夜里,无限放大。
她一把掀开门帘,大步冲进去。
“长歌!”过于惊讶的墨明煦,失声喊出来。
顾长歌如风一般,眨眼到达跟前,她猛然举起拳头,对着墨明煦要砸下去。
墨明煦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感却没有落下来。
他缓缓睁开,看着顾长歌,她面部表情扭曲,嘴唇抖个不停,她咬牙,一字一顿的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恨就恨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多么优秀,是不可多得的男人。
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墨明煦扑通跪在她脚下,“皇婶,是我的错,是我的战略失误,我以为能行的,当时和皇叔在一起商量过这件事,三百精兵,他说没问题的!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看起来同样痛苦,抱着头,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的磕给她看。
“皇婶……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皇叔……是我……你打我吧!你杀了我吧!”
墨明煦抽出一把剑,剑柄递给她,他的手心捏着尖锐的剑刃,血一滴滴往下落,“你杀了我吧!”
顾长歌忽然夺过剑。
“王妃!”无浪低呼。
下一秒,顾长歌将剑狠狠摔在地上,她一脚踢开最近的墨明煦,痛苦又冷静,“你的命配吗?”
谁也比不上他。
况且,“他还没死。”
顾长歌离开的时候,整个帐篷里鸦雀无声,她的脚步走出很远,无浪才追上去。
军营没办法再待下去。
否则她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的心。
顾长歌带上无浪,沿途下山,直奔断崖之下。
赶到之时,已然是黎明。
断崖很大,但带过来的暗卫兄弟们,根据可能坠落的地点,划分了十个区域。
辛苦一晚上,他们不过才排除一个区域。
没有找到墨君邪,活的没有,死的也没有。
顾长歌下令继续找,她同样没有闲着,及膝的灌木丛,剧毒的昆虫蛇蚁,都不能成为吓退她的理由。
十多天来,她日日只睡一两个时辰,胡乱的吃点垫垫肚子,之后便投入搜寻过程中。
无浪曾经劝过她,要她注意身子,倒下的话,王爷若是知道,定会心疼。
顾长歌却告诉他,“他在等着我找到,如果我晚了,他会失望,我不想让他失望。”
话已至此,无浪再无话可说。
然而,这天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顾长歌晕倒在杂草丛里,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