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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朝厅上众人施礼过,才高兴地回禀道:“老太太,太太,有好事儿呢,那外面的刺绣屏风上,飞来十几只团扇般的彩蝶在绕着起舞呢。”
“当真”,一听这话,秦老太太忙叫倚竹扶住她走出厅来,众人犹豫片刻,也都起身跟了过去。
好几个贵妇低声道:“锐王妃长没长脑子,弄得所有人跟着她一起难看,亏得是老太太有年纪了不跟她计较,还想出这么个法子化解尴、尬。”
低低的说话声在看到外面的奇景时猛然掐断。
只见十几只团扇大的彩蝶,在阳光下灼灼生采,绕着那扇双面绣的屏风蹁跹起舞,更有一只张合着翅膀在那多暗金色的牡丹上休憩。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休憩的那只彩蝶的双翅荧荧泛红,翅膀周围则有一圈金边,里面是金点花纹,耀目至极。
“真是奇之又奇”,中有一个年轻人低声叹道,然后吩咐旁边小厮道:“跟秦府借套笔墨来。”
彩蝶停了足有一刻钟才翩翩飞去,众人这才敢放开声音说话:“此等绣技,烁绝古今啊。今日此时,饱此眼福足矣。”
还有小孩子哭闹不止,“母亲,我要蝴蝶,抓蝴蝶。”
秦府中的气氛一时更加喧阗热闹。
不到晚上,这件异事便吵嚷的满京城皆知。蝴蝶也由十几只,在口耳相传中更新为几百只。
不管众说纷纭,但许多人都记住了“顾绣”这个名字。
“前有顾公水车,今日又现顾绣,这两者不会是一家人的吧?”茶棚里,两个商人摸样的人在说闲话。
“都是一个顾,可八竿子不连”,其中一人摆手道:“顾公水车是个乡下小子做成的,顾绣据说是秦大老爷夫妻两个特地找高人绣的。你想想,能引来那么多蝴蝶的刺绣,又怎么能是农家妇人大手大脚做得出来的?便是能做出来,她们也想不出来。”
“倒是这个理”,另一人听了点头,“这种刺绣精绝的人,想来出身也都差不了。”
这样的猜测,在各处都上演着。这些人分析的都很有道理,顾绣创始人确实出身大族,到顾明月妈妈那一辈,已经积累很多经验了。
然而,顾明月有此一番奇遇,这些人却注定是要“猜错”了。
当帝京许多人都在说起那幅引起轰动的绣品时,顾明月正在家里调配药水。
爸爸精通化学,曾为给妈妈的刺绣增彩,发明出许多药水来,有能随亮度而是颜色改变的,也有能随湿度而使眼色改变的。
顾明月觉得很神奇,曾经认真跟爸爸学过怎样调配这种药水。
如今为了绣出“奇处”,她便需先调配好药水,把所需绣线现在其中浸泡三日三夜,然后再在烈阳下暴晒,这就可使用了。
张大富出手很大方,张云迁又这么给面子的帮助她介绍过去的林弛,还有不久的将来就能够吃到的巧克力,这些都促使顾明月决心绣出一副奇之又奇的珍品来。
苦思这几日,她决定自己构思画稿来绣。
正面就绣一幅男子在桂花树下等待心爱之女的画,要绣上斜阳,盛开的桂花,落在地上的桂花,天青衣的长衫男子,素粉撒花衣裙的女子,整齐的青石路,远处的人家。
其中女子,斜阳,远处的人家,天空中的星星月亮,都要使用随亮度而变色的药水染过的绣线。如此一来,黄昏之后,女子出现,人家消失,月亮出现太阳消失,就是一奇了。
背面还绣这一男一女,女子在花丛中摘花,男子手握油纸伞背手在后。其中男子的伞和手臂,女子的侧面,都要用另一种药水浸过的来绣。如此一来,一到雨天,男子便会给女子撑开伞,女子转头而望,就又是一奇。
为了不致出现失误,顾明月把药水配得极为仔细,同时还要确定丝线会不会随日升日落或雨或晴而变化之后才使用。
日升日落这个好确定,晴雨这个却要等到八月以后了。
不过这个时间也正好,她先绣正面的,等八月以后,正面的也就绣得差不多了。
顾明月正在暗自思考,顾熠放学后甩下书包就飞奔到姐姐房中找她,一进去就挂在她的背后,高兴道:“姐姐,明天梨梨姐夫家的人要来请期,娘说我能跟夫子告一天假。”
顾明月被弟弟扑的往后一仰,差点没把手边的药水弄洒,忙道:“熠儿,快下来,洒了东西小心我打你。”
顾熠吐吐舌头,放下双手,转而趴在桌子一边,问道:“姐姐,你又在做什么?”
顾明月看看药水已经差不多了,便笑道:“等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说着打开柜子,取出张大富送来的丝线,挑足需要用到的颜色,缕成顺而不乱的圆圈一一放在药水中。
顾熠在一旁看得直戳额头,探问好一阵子也不见姐姐有说的意思,他便觉得没趣起来,决定暂时不跟姐姐玩了。
顾明月见他要出去,便笑道:“姐姐不是故意瞒你哦,等两个多月后,给你看个好玩的。”
“姐姐你就唬我吧”,顾熠扭头一哼,“到时候我忘了你就正好不告诉我。”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一定叫你,只是你到时候不准说出去。”
顾熠点头,保证道:“不说。”
因为明天有热闹玩,顾熠直到吃过晚饭还兴奋地活蹦乱跳,第二天一早,更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去喊顾明月起来。
顾明月昨夜劈丝到很晚,这两天不刺绣,她本来还想睡会儿懒觉,这会儿被弟弟一吵,也只好起来。
出来就看见,自家弟弟已经穿好了昨天母亲给他拿出来的新衣服,发髻却扎得松松散散。
顾明月也没去洗脸,就先把他拉进屋来一通捯饬。
早饭后,穿戴一新的顾家四口人把门上了锁就向大伯家而去。
顾攀手上提着四五斤腌肉,顾氏提一小食盒点心,都是前两天秦管事带来的,精细又美味,正好用来招待媒人和男方父母。
及到了大伯家,就见家门口的一棵槐树上已经挂好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顾明月疑问:“今天又不是成亲的日子,为什么要挂鞭炮?”在她的印象里,只有成亲才会放鞭炮。
顾攀笑呵呵道:“这是由媒人卜下吉期,定下亲迎之日后要点的。”
顾氏解释道:“各处风俗不一样,有的地方也不点炮,只双方吃个饭也就算了。”
顾明月恍然大悟,顾熠笑道:“姐姐连这个都不知道”,拿手指在脸颊上刮刮道:“羞羞羞。”
顾明月掐掐他的爪子。
说话间,就进了大伯家正门。院子里别是一番热闹景象,西南屋角上已经架起一口大锅,里面煮着喷香的猪肉,人人来往忙碌,见他们一家人进来还不忘打个招呼。
顾焕正带着顾灼几人在搭凉棚,搭凉棚的一应物事都是他一大早上去镇里租赁来的。
看见顾明月姐弟,他笑着道:“翩翩,你回屋里和姐妹们去玩,熠儿,你过来给我递递锤子什么的。”
顾熠正看着那里热闹,此时听见焕大哥的话,巴不得一声便跑了过去。
顾明月见院子里没有几个年轻姑娘,估计都在屋子里躲清闲,她只在院里站着,便能听到梨梨姐那个房间一片嬉笑之声,还没走过去就有些发怵。
想了想,顾明月也走到搭凉棚的空地边上,说道:“焕大哥,我也来帮忙吧。”
顾焕便笑道:“行啊,你给我们递彩带。”
镇里租赁的这些凉棚,为了好看,喜事上用的都带着些质量一般的彩带。
顾明月应声好,便拿起凉棚一脚堆放的彩带。
在这里搭凉棚的几个人,除了顾焕和顾灼,其他的人都有些不自然。
本来村里的小伙子们私下里讨论,一直是把林芙兰顾秀冉和顾明月三个女孩儿封为三朵牡丹花的。
顾明月是排在最末的,自从重新苏醒,她也没怎么出去过,以致今天这几个人看见她都有些愣愣的。
本来热闹无比的地方,现在基本上只能听见顾焕和顾灼的说话声,其他人都是默默干活。
“明明月”,有个声音突然道:“我这这里需要栓一根彩带。”
“好”,顾明月答应,走过去递彩带给这人。至于这人叫什么名字,抱歉她不太记得了。
然而彩带的另一端并没有被那人成功接住,他脚下一空差点从凉棚上掉下来。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你看着点脚下。”
“哦,好”,那人一板一眼答应。
顾熠踮着脚道:“纪泽哥,你来递锤子吧,我上去。”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屋里的女孩子们听见外面喧嚷热闹,往外一看,见顾明月在和一群男孩子玩,都不由地撇嘴。
不过很快,她们也都带来凉棚边上,嘻嘻闹闹指指点点。
男孩子们见出来这么多女孩,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放松许多的感觉。
半晌午时,就有一辆大马车和几头大青骡拉的车停在大伯家门口。
门外有小孩子们纷纷喊道:“男方来人了,快准备茶水。”
顾家的人紧跟着接出来,双方家长接见,言笑晏晏一路到正堂。
寒温叙毕,媒人就卜下吉期,定在八月十六亲迎。
男方想要在七月迎娶,不过媒人看过日子之后说七月里成亲会妨碍到女方的父亲,一听这话,男方就赶忙让媒人往下看,这才定了八月十六的日子。
亲迎日期卜下之后,外面就噼噼啪啪的一阵鞭炮声响,院子里双方长辈也都坐下开始吃席,先上的是各色凉果,冰冰酸甜,一上去就客人们吃了个干净。
实在是这天太热了。
接下来各色菜肴也一盘盘地被端上桌,院内一片热闹欢腾的气氛。
顾明月吃了点儿,便放下筷子来,无意之中看到外面,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乞丐。
对上一个半大孩子的眼神,那里面只有空洞,顾明月一时不辨心中是何滋味。
她明白这是常态,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时,见到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人孩子又何尝少了?心里却仍旧不大舒服。
顾明月掐掐手心,一巡菜过之后,起身走到主桌上正陪着男方长辈说话的奶奶旁边,叫了声:“奶奶。”
顾老太太转头看见孙女儿,忙拉住她的手和亲家老太太介绍,然后才问道:“翩翩,有什么事啊?”
“外面”,她低声道。
顾老太太看向门外,心底却是激灵灵打个寒战,意识到亲家老太太就在旁边坐着,她又忙换上笑脸,对顾明月道:“奶奶知道了,今天是咱们家的喜日子,待会儿自然是把菜给这些不容易的人端出去几碗。你回去吧。”
顾明月走后,顾老太太便跟亲家老太太告罪一声,起身过去叫来顾焕吩咐了几句话,很快,顾焕就和几个来帮忙的小伙子端了十几碗菜汤一筐子馒头出去了。
顾老太太坐回去后,才低声感叹道:“真是不容易啊,我们村里这段时间要饭的就没断过。”
亲家老太太也道:“可不是,我们那边,比你们这边还多些,谁家有口剩饭也都往外舍舍。要不让这些人吃着,我们也别想安生。”
顾秀梨的未婚夫家姓耿,在顾家村北边十几里外的八里坪,因为正好靠着帝京往北去的运河,那里的人营生多,比着顾家村要富裕很多。
像耿家,就有两条商船。
不过他们是商家户籍,顾秀梨嫁过去算是低嫁。农人们却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只要能吃饱饭就行。
大伯娘本来不大愿意,可踅摸一圈,还属这个耿家的长子耿临长得最好,再者大闺女也看上了耿临,最后这亲事就定了下来。
顾老太太在见过耿家的长辈门之后,更是直点头道:“这门亲事作对了。”
两个老太太感叹一番年景,就又说到了儿女亲事上。
亲家老太太突然开口道:“老姐姐,刚才你那个四孙女儿长得可真是好,我看着就喜欢地不得了,给你再说个孙女婿可好?”
顾老太太眼皮一跳,这老妹子可还有一个孙子呢,她不会是想一下子娶走我家两个孙女儿吧?
“那丫头是我老二家的,就她一个姑娘,娇养的很,只怕我也做不了主。”她笑道。
亲家老太太也笑道:“老姐姐,这倒不妨,现在孩子们的婚事,我们这些老的都说不上话,还是得看他们乐不乐意。若是两个相厌的,拧巴在一起也过不好日子。我提这个,却是我们八里坪一等好的人家。这家也姓耿,家里良田有不下千亩,当家的两口儿也都是和善人。这两口单有两个儿子,老大已经娶过了,那老大家也是那种说话细声细气的人。他们家这个老小,长得眉清目俊的。还是个有能耐的,在帝京盘了家铺子做着小生意呢。”
“这样的人家,想来你老二家听了也会同意见见的”,她又道:“见过之后,同不同意就在孩子们了。”
顾老太太笑笑,答应声好。心里却知道老二两口子铁定不会同意,要在之前,这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一门好亲。
不过现在,翩翩这样能干,不找个顶有本事的,两口子在一起可过不长久。
一时顾焕回来,对顾老太太道:“奶奶,那些人吃过饭大部分都走了。有两个还在那儿赖着,我说了几句他们还不走,也就没管。”
顾老太太点头道:“行,不用管他们,一会儿就走了。”
刚过了午,耿家一行人便赶着车回村去了。
正是饭点,大伯家门前又聚了七八个要饭的。
顾老太太站在门口,大声道:“今天是我们家的喜事,多分些剩菜与你们吃,你们吃过就走吧。”
七八个人都忙不迭跪下磕头,直到:“多谢老太太好心,老太太家也必会越来越好的。”
顾老太太叹口气。
不多久,顾柏和顾攀就抬两桶菜汤出来,二合面的馒头也抬出来不少,让他们自己拿碗舀着吃。
这些人又叫了五六个人过来,一人舀两碗菜汤吃过,便揣着馒头走出了顾家村。
这边顾家人收拾一应东西自是不提,客人虽散欢声笑语犹存。
为了答谢帮忙的人,顾柏又在屋里开了一席,这一场热闹一直持续到天黑。
顾焕现在是一天不摸木头就心里难受,吃过晚饭便又扎进了木工房,片刻后,他沉着脸出来。
见儿子这脸色,大伯娘惊问道:“咋了,有东西不见啦?”
顾焕点点头,“少了一个引水匣子。”
大伯听了忙放下手中的烟斗,问道:“你装的严实不严实?要是有人是特意偷回去琢磨的,你以后这水车做出来还能卖动吗?”
“没事儿”,顾焕在墙根儿边蹲下,回想着这一天,也根本没有什么陌生的面孔进来,再者说外人也不知道他的引水匣子在哪放着啊?
大伯娘连连追问道:“真没事儿?”
顾焕说道:“没事,没有我的图,谁都看不懂那里面是怎么构造安装的。”
大伯娘顿时大松一口气。
顾秀梨说道:“哥,那你把图记在脑子里,然后就烧了它,这样谁也偷不走。”
顾焕笑道:“早就烧了”,说着他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一家人谁也没有开口拦他,等他走后,便坐在一圈各自回想有没有看见谁接近木工们。
顾秀水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吃饭前,我好像看到林弘从那边走过去了。”
“弘子,你嫌我分给你的钱少?”林弘家墙外面,顾焕看着月光下模糊了面孔的儿时玩伴,问道。
林弘干笑一声,说道:“焕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焕直接道:“我木工房里的引水匣子少了一个。”
半晌,林弘问道:“你咋知道是我?”
顾焕道:“你这两天特别关心引水匣子的事。”
林弘苦笑一声,说道:“是我拿的,我也没指望你发现不了,但是焕哥,求你给我留个脸,别说出去。”
“你现在知道要脸了?”顾焕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就没想过,我这手艺被人学去了,我准备好的各种零件到底卖给谁?你让兄弟怎么活?”
片刻之后,他又冷静道:“你为什么要拿那引水匣子?给谁了?人给你多少钱?”
林弘一下子捂住脸蹲下身,哽咽道:“哥,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没想那么多。是谁要的我也不知道,那人给我一千两银票,我就痰迷心了。”
林弘从偷了匣子出来,心中就不安宁,这时全都说出来,只觉浑身轻松,他把还掖在鞋底的银票掏出来,双手捧着递给顾焕,“这是那钱,我也不要了,哥你拿去吧,反正本来也是你的东西。”
顾焕看着月光下那薄薄的一张纸,说道:“你放着吧,以后竹管子也不用你做了。”
说完,顾焕便大步离去。
“焕哥”,林弘猛然大喊一声,随即低声道:“我真知道错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他看见顾焕在黄地主家被那样礼遇,心中就萌生了嫉妒的芽苗,紧接着就是来自金钱的诱惑。
如今他因为一千两银票,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值得吗?
顾焕回到家,却在一家人都还坐在院子里等他,就连平时早早就回房睡的奶奶也打着扇子坐在那里。
“你们怎么都还不睡?”他拴着门问道。
顾柏道:“水水说似乎看见林弘在那门前晃过,你明儿去问问他。”
顾焕嗯了一声,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在木工房转悠一圈,出来后对家人道:“昨天应该是我没看清数错了,刚又数数,没少。”
然后他又特别对顾秀水道:“你出去别瞎说知道吗?坏了人名声毁的是人的一辈子。”